第26章 那個她睡着了
更新時間2013-2-512:13:51字數：5536
這個別墅的确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麽簡單，或者說比我們想象的更為複雜，它擁有一個巨大的地下室。格雷醫生自豪地對我們說這個地下室采用最先進的隔音防輻射工藝，就算地面上有人丢了一個原子彈，在地下室的人都不會有多少感覺。
整個地下室的牆壁都是淡紫色的，據說淡紫色是最能夠讓心心緒安定下來的顏色。地下室的牆壁上釘着書櫃，每一層的架子上都放滿了書。很難相信一個人一生能夠閱讀那麽海量的圖書，畢竟人的生命和時間都是那麽有限的。整個地下室都充滿着紙張特有的清香味道，很有歷史感。我環顧四周，頓時覺得自己是那麽地渺小而無知。
“這是我的祖先給我留下的遺産，沒有多少財富，可是卻有那麽多的限量版。這裏有的書古老到我都看不懂，和你們中國的文言文一樣，所以只能一直保存在這裏作為古董了。”格雷醫生苦笑了一下，然後邀請曉曦躺下。我和秦凱璐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看着整一個過程的發展，我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吞口水，生怕發出聲音打擾了這個神秘的過程。
與想象的催眠不一樣，沒有吊墜在曉曦的丫眼前晃來晃去。格雷醫生讓曉曦閉上眼睛，然後在曉曦的耳邊耳語，具體說什麽不知道，但是過了幾分鐘後曉曦就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曉曦已經睡着了。
格雷醫生對我們兩個人說：“過一會兒不管聽到什麽看到什麽，請不要發出巨大的聲音吵醒病人，突然從睡夢中驚醒對與曉曦的精神穩定沒有好處。”聽了格雷醫生的話我們兩個都點了點頭，不約而同的看着睡在沙發上的曉曦。
格雷醫生拿着筆記本寫了一點什麽，然後開始用清晰的口吻對曉曦說道：“請告訴你的名字。”
“路曉曦。”曉曦的眼睛仍然閉着，但是嘴裏卻開始回答醫生的話。這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過程，如果躺着的不是曉曦，我會果斷認為那個人在裝睡，然後回答催眠師的問題。
整一串的問題連貫而又簡單，好像是格雷醫生和曉曦內心之間小小的試探。這是一個曉曦和格雷醫生重新建立信任關系的過程，也能夠讓曉曦的人格不那麽排斥格雷醫生後面比較重要的問題。
“最喜歡的顏色？”
“大紅色。”曉曦說過她想要一件大紅色的衣服，然後我就跑斷了腿給她做了一件大紅的衣服。以曉曦的性格原本給人感覺是冰藍色或者草綠色的，誰能夠料想這樣一個寡言文靜的女孩也會喜歡大紅，也想要漂亮的綻放呢。
“最喜歡的水果？”
“草莓。”大紅色的草莓和黑色的籽，曉曦總說世界上最最好看的搭配就是紅黑配，紅色耀眼絢麗，黑色沉穩大方，兩者之間迸發出的火花才是最讓人難忘的。就連在公司工作的時候，她都會盡量挑選紅黑配色的海報，我曾經因為這件事情批評過她，可是她卻依然不改這個老毛病。
“最喜歡的菜？”
“媽媽做的糖醋排骨。”曉曦說的媽媽是我媽，我媽的拿手好菜何止這麽一道，可是曉曦就是喜歡糖醋排骨酸酸甜甜的味道，她懷孕最初的幾個月老是胃口不好，惡心地吃不下東西。但是只要看到了糖醋排骨，就可以吃下三碗飯。
“最喜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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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石頭的家。”曉曦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嘴角微微上揚，話語裏面滿是幸福。我看着曉曦熟睡的臉，不知道為什麽心裏卻酸酸的，曉曦最愛的家，她卻要獨自一人離開，這樣對她來說該是多麽痛苦的事情。
經過這幾個試探性的問題後，格雷醫生轉頭看着我像是要求證曉曦回答的準确性。等我點頭後，格雷醫生才開始繼續問問題。被催眠的曉曦很乖巧，回答問題的時候呆呆的，但是卻很真誠。
格雷醫生把筆記本往後面翻了幾頁然後繼續問道：“曉曦，你為什麽來夏威夷？”這個問題我也問過曉曦，曉曦來這裏是為了治病的，把病治好了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曉曦并沒有這樣回答，許久的沉寂後曉曦回答：“為了躲避。”我一度聽成了“為了治病。”可是再怎麽回想我都發現答案不是我想象的那樣。
聽到了這樣的一個回答格雷醫生明顯也有了好奇心，繼續順着這個話題延伸下去：“躲避什麽？是為了躲避在你心裏的姐姐麽。”
又是許久的沉默，曉曦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是在掙紮，在潛意識裏面難道人也是可以這樣糾結和掙紮的麽。然後曉曦又給了我一個我并不怎麽想聽到的答案：“不是曉晨，我是為了躲避石頭。”
格雷醫生意味深長地轉頭看了我一眼，我竟然不敢去看格雷醫生碧色的眼睛，而是下意識轉頭去看牆壁，我果然是一個懦弱的男人。來這裏的路上我一直給自己催眠說曉曦是因為某種我不清楚的原因才會理解出走的，但是這個原因與我沒有很大的關系。可是怎麽可能沒有關系呢，現在熟睡的曉曦已經明明白白告訴我她是為了躲避我，如果不是我，曉曦就不會那麽痛苦。
格雷醫生知道我心裏活動現在很複雜，可是他還是要繼續他的催眠：“不是為了來治病才來夏威夷的？”
“是，但是不都是。”曉曦原本平靜而且幸福的臉微微皺起來，看起來好像有一點痛苦。
“那你為什麽要躲避石頭，你不是很愛他的麽？”格雷醫生把曉曦的這份痛苦看在眼裏，可還是咄咄逼人道，甚至連我都沒有辦法問出這樣的問題，而且我更加不想聽這個問題的答案。
“我怕他重新愛上曉晨，然後不要我了。”曉曦的嘴巴鼓起來好像很委屈，她每次生氣郁悶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鼓嘴巴，只要我用手指把她腮幫子戳一下，她就馬上會笑了，當然現在這種情況下我不能這麽做。
“石頭不是很愛你麽，你為什麽覺得她會抛棄你？”格雷醫生明顯還不打算放過曉曦，我的心裏甚至在對格雷醫生吶喊，讓他把曉曦喚醒，不要再折磨曉曦的心，我都快要受不了了。
格雷醫生聽到後皺了皺眉頭，他輕聲讓曉曦休息然後走近我和秦凱璐說：“一般被催眠的病人不會說出模棱兩可的答案，除非她實在是太混亂了。曉曦的症狀很不明顯，可是內心已經變得一團糟。”
“醫生，您的問題能不能...和緩一點。”我看着格雷醫生的眼睛，誠心誠意地懇求道，不然不只是曉曦，這樣的對話會把我也弄瘋的。
可是格雷醫生聽了我的話卻笑了：“一般人在最開始都接受不了自己最原始的想法，你知道原罪麽？每個人生下來都是罪惡的。幹心理醫生這個工作多了，你就會明白這個理論并不荒謬，只是我們被這個現實束縛了太多。”
“那您也把我催眠吧，至少這樣我就不知道我會說出什麽來。”格雷醫生顯然已經經過太多類似的事情，甚至比這件事情更加糟糕的多的事件。在他這樣一顆強大的心面前，我能夠做的只有束手就擒。
但是格雷醫生卻拒絕了我的請求：“曉曦需要一個堅強的丈夫，不需要一個睡着的丈夫。我還沒有開始下一步，你怎麽可以睡呢？接下來我需要你，我一個人沒有辦法搞定。”
“下一步是什麽事情？”許久沒有說話的秦凱璐發問了，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看着聽着沉默着。
“我要讓曉曦睡着，讓曉晨醒過來。我現在不認識曉晨，所以需要你們兩個和她對話，注意不要激怒她，我們這次的目的只是試探性地說話，然後讓她睡着，我們就可以叫醒曉曦了。”格雷醫生在筆記本上畫了一個圈，一個圈裏面又有兩個小圈，一個小圈代表曉曦，另一個圈代表曉晨。
我使勁深呼吸了幾次把心緒平穩下來，卻不敢走進曉曦，我不知道現在頭腦裏一團亂麻的我會做出怎樣的事情。我現在能做的就是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既然已經進行了一半，這件事情就已經沒有了退路：“醫生您繼續吧，您說得對，曉曦需要一個堅強的我，已經到了這一步也只能順其自然了。”
但是一想到我可能會和曉晨說話，我的心又馬上狂跳不止。在曉曦的身體裏面生存的曉曦會是怎樣的呢？我馬上就想到了靈魂附體，也許曉晨去世之後不安分的靈魂真的落到了曉曦的體內呢。這一刻我竟然開始思念曉晨，一邊思念，一邊對睡着的曉曦充滿罪惡感。
格雷醫生點點頭，繼續開始對曉曦說話：“曉曦你現在很累了，累到你會進入比現在還要深度的睡眠當中去。”格雷醫生又把筆記本往後翻了一頁然後繼續說道：“你是誰？”
曉曦的嘴裏發出了不一樣的聲音，而且這個聲音我竟然還相當熟悉，是曉晨歡快的聲音：“我？我是尚曉晨丫~”
聽到曉晨的聲音我心裏一下子就揪了起來，一部分是對曉晨壓抑了兩年多的思念，另一部分是害怕，曉晨真的好想從曉曦身體裏面活了過來一樣，就連音調語氣都如出一轍讓我忍不住打一個寒戰。
“最喜歡的顏色？”格雷醫生明顯要做和剛才對曉曦一樣的舉動，問一些簡單的問題來看看曉晨精神的穩定度。
“顏色？只要是鮮豔的我都喜歡啊。”果然是曉晨的回答，一如她的性格。我想到她花湖的風格，想到她的房間，我的腳竟然忍不住開始抖動起來。秦凱璐把手放在我的腿上，給我一個眼神示意我安定下來，我才漸漸的控制住自己。
“最喜歡的水果？”格雷醫生聽到曉晨的回答也有一點驚訝，可能他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從來沒有得到過這個答案吧。
“酸酸甜甜的我都喜歡啊。”曉晨的回答又和剛才一樣，充滿着不确定性，卻又完完全全符合曉晨的性格。曉晨從來不會說她最喜歡什麽，她總會把自己喜歡的東西一股腦放在自己面前，然後抱起來對我說她都喜歡，她是一個博愛的女孩。
格雷醫生的眉頭皺地很深，至少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露出這麽苦惱的表情，看來他從來沒有和曉晨這樣性格的的女孩子打交道過，他直接跳過了這些試探性的問題，因為他知道即便在這樣問下去，他能夠得到的答案也都是博愛而且籠統的。
“你知道你現在住在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身體裏面嗎？”格雷醫生的問題很有殺傷性，如果他擺出衣服嚴肅的樣子問我這個問題，甚至連我都會懷疑自己的存在性是不是建立在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身體裏面。
曉晨好像并不被這樣的問題所困擾，她的回答很簡單也很明确：“我知道，我和曉晨在一起。”
“曉晨知道你們在一起嗎？”格雷醫生一聽事情有門，繼續問道。
“知道啊，她有時候會跟我說話的。”曉晨的嘴巴歪了一歪，她只要說一些讓她覺得隐私的話題的時候，總喜歡把嘴歪向一邊。她不會隐瞞，但是會用這種方式告訴對方她不喜歡這樣的對話。
“你們說什麽了呢？”格雷醫生并沒有在意曉晨的表情，而是繼續問道。
“說石頭啊。”曉晨回答地理所當然，“曉曦不跟我說媽媽的事情，也不聽我和爸爸的事情，所以除了笨石頭還能聊什麽？”
可能是第一次被睡着的病人反問，格雷醫生臉上的糾結表情更加濃郁了，弄得我竟然開始想笑。格雷醫生顯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曉晨的問題，于是幹脆不回答，而是繼續問道：“那你知道曉曦因為你的存在很痛苦嗎？”
曉晨的臉變得稍微嚴肅了一點，回答道：“知道，可是我都已經死了，但是我真的存在過啊，這不是我的問題。”
曉晨這樣的回答好像是一把劍，直接刺進了我的心髒。對啊，曉晨又知道什麽呢，她又有什麽錯了，我們一直的重點都在怎樣把曉晨的人格從曉曦的身體裏面剝離出來，可是她根本沒有錯啊。錯的是我，我愛上了曉曦所以讓她那麽痛苦，曉曦也有錯，放不開過去而讓自己深陷泥潭。
“那你知道現在已經去世了？已經消失了？”格雷醫生的音量由于驚訝被提地很高。
“我知道啊，我還知道是曉曦創造了我，現在的我不是原來的我了。”曉晨的回答比我想象的要震撼許多，曉曦體內的這個人格跟沒有那麽簡單，她有獨立的思想，更加清楚自己在曉曦身體裏面特殊的地位。
“那你願意再次消失，讓曉曦重新健康起來嗎？”格雷醫生把這句話說的很謹慎，因為沒有人格會願意自己消失的，每一個人都是自私的，希望自己活着然後存在下去，這個問題能夠把曉晨的态度得知一二，然後才能夠制定接下來的治療方案。
“我願意啊，我在這裏也很無聊的好不好。可是這件事情不是由我說了算的，曉曦創造了我，是她不願意讓我離開啊。”曉晨的臉變得很無奈，她說起曉曦的時候好像在說自己年少不懂事情的妹妹。
“為什麽曉曦不讓你離開？她明明很希望把病治好然後回家。”格雷醫生推了一推鼻梁上面的眼鏡看着熟睡的曉曦，他的眼睛裏面是那種研究者特有的眼神，激動而且好奇，希望能夠發現一個新的世界。
“因為...”曉晨的聲音變得很小，然後她好像在對什麽人說話，“你醒啦？那我們換個班？”
曉晨說這樣的話讓我感到很驚悚，她是在和曉曦說話麽？曉晨和曉曦真的可以在同一個身體裏面相互對話？這樣真的太奇怪太不可思議了吧。而且曉晨竟然用“換個班”這樣輕松的說法，這根本一點都不輕松，這完完全全是不正常的事情。我秦凱璐的嘴巴也開的老大，看起來一直比我要鎮定許多的秦凱璐終于也開始無法接受眼前的這個事情了。
“曉曦對不起，能讓她先回答我的問題麽，只要半分鐘就可以了。”格雷醫生竟然用商量的語氣讨價還價，看來這種情況對于格雷醫生來說并不陌生。
“曉晨已經走了。”這是曉曦的聲音，比曉晨的要空靈而且成熟一些的嗓音，看來曉晨已經“熟睡”，又輪到曉曦登場了。
格雷醫生顯得有一些尴尬：“曉曦，你聽到我和曉晨的談話了麽？”
“後面的對話我聽到了一點。”曉曦誠實回答道。
“那曉晨說的話都是真的嗎？”格雷醫生繼續問道。
曉曦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繼續：“是真的麽最後一個問題可以我回答你，因為我不想曉晨離開。”曉曦的回答再一次讓我震驚，即便我心中有十萬個為什麽我都已經驚訝地沒有辦法說出口，我只能看着曉曦，然後讓她說出真正的答案。
“為什麽？只有讓曉晨離開了，你和石頭才能過上普通而且正常的生活不是麽。”格雷醫生在筆記本上記了一些什麽，然後再擡頭看看我和秦凱璐的表情。
“因為石頭不僅僅是愛我，只有我擁有曉晨和曉曦的精神，我才能夠擁有石頭全部的愛。”曉曦的回答在情理之中，卻也讓人難以接受。難道會有女孩子因為忍受不了自己丈夫的前女友，所以就創造一個類似前女友的人格然後試圖霸占丈夫所有的愛？
“那你為什麽還要離開，你這樣已經達到了目的不是嗎？”
“因為我害怕，我已經變成了一個奇怪的人。”曉曦的表情變得越加痛苦，頭開始搖起來“我發現一我原來那麽自私，那麽偏激，我不配做一個妻子，更加不配做一個母親。”
我看見格雷醫生的表情開始變得憂傷，他想必是心疼這個為情所困的姑娘。于是我說：“醫生，讓曉曦醒過來吧，她累了。”
格雷醫生點點頭：“讓曉曦睡一會兒，然後自然醒吧，我們先出去聊聊怎麽樣？按情況不只曉曦一個人需要心理治療。”格雷醫生在消息的耳邊又不知道輕聲說了什麽咒語，消息的表情變得很寧靜，好像是在睡一個香甜的美夢。
我真的很希望曉曦就這樣一直把這個美夢做下去，而我也可以活在曉曦的夢境裏不用醒過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