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一把拽床上按住
紀滄海和淩雲帆相識的那個暑假,對淩雲帆來說,只是一個尋常的、有朋友陪伴的暑假。
但對紀滄海來說,卻是他矯正自己對人際關系錯誤認知的學習時間。
禮貌會讓人喜歡,及時的交談很有必要,不适在一定程度上需要忍耐,但當突破自己的底線時就要說出來。
怎麽打招呼,怎麽閑談,怎麽判斷對方話語的情緒,面對不同年齡的人該持什麽樣的态度。
這些,都是紀滄海在觀察淩雲帆和別人聊天時學到的。
開朗活潑的淩雲帆是個很優秀的老師。
也是那段時間,紀滄海意識到一件事,自己的家庭關系非常扭曲,呈現病态。
紀滄海第一次湧現了和母親好好談談的念頭。
他想盡力了解她。
紀滄海在尋找和母親交談的機會時,一次契機到來——淩雲帆帶他去剪了頭發。
紀滄海回到家後,母親看到清爽利落、露出五官的他,先是愣了一下。
然後母親伸手,輕撫他額前的碎發,神情難得溫柔,她輕聲:“你都長這麽大了啊。”
“媽媽。”紀滄海因緊張,右手掐住左手的手心,“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母親點頭,嘴角微不可聞地揚起。
那是紀滄海第一次看見母親笑,他愣了。
他突然覺得,或許有一天,他能從母親的口中聽見‘我愛你’這句話。
紀滄海激動,話不由得多了起來:“今天給我剪頭發的那位爺爺說,我的眼睛長得像你,我也覺得……”
紀滄海的話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母親的臉色變了。
母親像是從虛幻的夢境中清醒,不得不面對殘酷的事實,她憤怒,無力,崩潰,她說:“你不像我,你不應該像我。”
“可你是我的母親,我當然像你。”紀滄海焦急地說。
母親不停地搖着頭,她說:“我不想當你的母親,我不想的,你不該出生的。”
年幼的紀滄海再一次被母親推到萬丈深淵前,他聲音有了哭腔:“為什麽啊?”
母親伸手抓住自己的後頸處,她的腺體上有個長年不消的牙印,那是Alpha标記Omega後的證明,她使了勁,長指甲将後頸摳出了血,面部五官扭曲,低吼道:“你為什麽問我,你怎麽能問我,你去問他啊,問他為什麽要毀掉我……啊,仔細一看,你越長大和他越像,惡心,太惡心了。”
她遏制不住身體的顫抖,沖到衛生間嘔吐。
淚珠從紀滄海眼眸滾落,他哽咽着轉身離開了家,蹲在小區花圃後嚎啕大哭。
紀滄海原以為自己會露宿一晚。
但讓紀滄海萬萬沒想到的是,淩雲帆找到了他,像初遇時那樣突然出現,把光帶進黑暗中。
淩雲帆對他說:“我覺得你很好啊。”
淩雲帆還說:“我肯定喜歡你啊。”
奇跡再一次發生了。
紀滄海抓住淩雲帆的衣袖,像即将墜入深淵的人緊緊抓住懸崖峭壁上的藤蔓。
也是那天,紀滄海的心境發生了變化。
他認為自己根本不需要母親以及其他任何人的喜歡,他将站直身子,拾起尊嚴,不再卑微請求他人将愛分一點給自己。
因為他有淩雲帆。
可後來,他搞砸了一切。
第二性狀結果公布的那天,紀滄海拿着領取檢查單的表格找母親簽字。
母親簽字後,很輕地說了一句:“我希望你是個Beta……”
那時候的紀滄海日夜都在祈求自己是個Omega,這樣就可以被淩雲帆标記。
于是他生平第一次朝母親發了火,他冷冷地說:“我會是個Omega,但絕不會成為你這樣的Omega,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
但一切都不如他所願。
那天,他的檢查單上赫然寫着Alpha,随後他發現淩雲帆在被其他人的信息素吸引,因太過恐懼會被抛棄,紀滄海無故發了火,朝淩雲帆大吼大叫。
他親手毀了他倆的親昵。
還是那天,紀滄海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打開門,發現母親躺在客廳的地板上,手邊有一瓶空了的安眠藥藥瓶。
他的母親自殺了。
她終于徹底敲碎了殘破不堪的自己。
紀滄海不知自己是怎麽度過那天的,他只記得自己用顫抖的手拿起手機,按錯了三次才成功打通電話喊來救護車,醫生到了後對着母親的屍體直搖頭并報了警。
圍觀鄰居的吵嚷聲和醫生警察的詢問聲混雜在一起,讓他頭疼欲裂。
當一切趨于平靜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那是他的父親。
父親見到他,第一句話是:“你手上拿着的是什麽?”
紀滄海呆呆地低頭看去,發現自己一直緊緊攥着那張第二性狀檢查單。
父親拿過他手裏的檢查單,掃了一眼,忽然玩味地笑笑:“Alpha,有意思,走吧。”
“去哪?”紀滄海問他。
父親說:“去你能去的地方。”
自從那天後,紀滄海得了名為夢魇的病。
他經常在沉沉黑夜中,看見皮肉腐爛的母親站在床邊,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空洞的眼裏流出污濁血淚,重複着一句話:“這樣活着有什麽意思?”
每當這種時刻,紀滄海會覺得自己頭腦十分清醒,可身子像被壓着石頭般,無論如何都無法動彈。
其實紀滄海內心深處明白一件事。
并非他母親在責怪他。
而是他自己不願放過自己。
淩雲帆那夜睡得太遲,結果第二天早晨幾下掙紮沒能成功起床。
還得紀滄海進主卧喊他:“雲帆,你上課要遲到了,快起來。”
淩雲帆一鼓作氣坐起身,迷迷糊糊沒能睜開眼,又仰頭躺了下去。
“雲帆。”紀滄海走到床邊,輕拍淩雲帆的肩膀,想喚醒他。
淩雲帆嘟嘟囔囔:“等下,再睡五分鐘,我剛剛夢到玉皇大帝在給我寫解開哥德巴赫猜想的方程式,我得繼續回去做夢,他馬上就寫完了,就要拿給我看了……”
紀滄海:“……”
紀滄海俯身伸手,将淩雲帆打橫抱了起來。
頃刻的懸空把淩雲帆的魂從玉皇大帝那吓回來了:“啊?啊?啊?”
他四肢亂舞,還好紀滄海手臂有力,抱他抱得很穩。
紀滄海将人抱到餐廳,輕放在椅子上,貼心地在人的面前放上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
淩雲帆身子歪斜,往前一栽,額頭抵桌沿,有氣無力地說:“你昨晚不是也沒睡好嗎?為什麽這麽有精神啊。”
紀滄海淺抿一口手中白瓷馬克杯裏的咖啡,随口道:“我已經習慣了。”
“習慣?”淩雲帆擡起頭來,疑惑地問,“你經常做噩夢嗎?”
紀滄海一頓,朝淩雲帆淺笑:“也沒有。”
淩雲帆眸光撲朔,将這事壓進了心裏,但他沒有追問,打了個哈欠伸懶腰,端起咖啡連吹了好幾口氣,将咖啡一飲而盡,最後去刷牙洗臉換衣服。
他的課程表一如既往排得很滿,上完今天的最後一節課已是日落昏黃時。
淩雲帆背起書包往學校門口走,想着要不要去好再來餐館看看。
念頭才出,他口袋的手機響起來短信提示鈴。
淩雲帆拿出手機一看,見是紀滄海發來的短信。
【下課了吧?我在校門口等你。】
淩雲帆嘟囔:“這麽準時?他是有我的課表嗎?”
淩雲帆只得打消去好再來餐館的念頭,快步往學校門口走去。
兩人回到家吃過飯後,淩雲帆打開筆記本電腦做小組作業。
紀滄海沒有打擾他,像以往那樣在他身邊放一杯熱開水。
稍晚一些,紀滄海過來提醒淩雲帆早點休息。
紀滄海說:“你昨晚沒睡好,今天該早點睡。”
“行。”淩雲帆也沒磨蹭,幹脆地保存好作業,關掉電腦,洗漱完和紀滄海互道晚安,回主卧關燈躺下。
但淩雲帆沒有睡。
他打開床頭燈,借着暖暖黃光,拿起書看。
他這一看,看到淩晨兩點多。
淩雲帆瞧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覺得差不多,于是起了身,走到客廳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然後站在客卧門旁,靠着牆守着。
說實話,他的做法既吃力不讨好,還有點怪異。
畢竟大晚上蹲人卧室門口,怎麽想都讓人覺得神經兮兮。
但淩雲帆素來相信自己的直覺。
他覺得昨天困擾紀滄海的并不是普通噩夢,還覺得紀滄海說的那句‘也沒有’是在撒謊。
淩雲帆在黑暗中等了大約有十分鐘,客卧內安安靜靜,沒有聲響。
淩雲帆只得承認自己是在瞎等,打着哈欠往主卧走去,想着明早來一杯濃濃的咖啡來提神。
就在他轉身時,一聲悶哼清晰地傳進他耳朵裏。
淩雲帆腳步驀地停住。
客卧裏的悶哼逐漸變成痛苦的呻吟,和昨晚一模一樣。
淩雲帆沒有猶豫,他推開客卧的門,手摸牆壁打開燈,快步走到床邊。
紀滄海看起來比昨天還痛苦,呼吸急促,牙齒打顫,滿頭虛汗,雙手小幅度地擺着,像是在驅趕又像是想抓住什麽。
淩雲帆喊他:“紀滄海!你沒事吧?”
誰知紀滄海一直不醒。
淩雲帆幹脆上手,按住他的肩膀,大力搖晃:“紀滄海,醒醒,喂,再不醒我真夜襲了,我跟你說,我這個人一言九鼎,驷馬卧槽!”
紀滄海驀地睜開混沌的雙眼,無意識地伸手猛拽,将淩雲帆拽到在床上,翻身壓住,一手掐住他的肩膀,一手按住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