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同床共枕倒計時
淩雲帆的主動貼近讓紀滄海身子一僵,他愣了片刻,然後緩緩擡手,安慰地輕撫淩雲帆的後背。
兩人面對面,紀滄海瞧不見埋頭的淩雲帆的神情,只得像是怕驚擾什麽似地輕聲詢問:“你還好嗎?”
淩雲帆:“還好。”他雖這麽說,卻依舊靠着紀滄海的肩膀,沒有動彈。
紀滄海想了想,輕聲開口,話語輕柔似三月風:“你已經很努力了,一直以來都辛苦了,雲帆,恭喜複學。”
淩雲帆無言,眼眶酸澀,胸口悶悶的。
他想從好再來餐館的大家口中聽到的話,在紀滄海這裏得到了。
獲得鼓勵和贊許,原來是這樣輕而易舉的事嗎?
淩雲帆自認為他是一個堅強的人。
他獨自熬過了父母意外雙亡的苦痛,獨自扛起兄弟的背叛和不應屬于的他累累債務。
他時常會想,連這麽艱難的事他都熬過去了,之後無論發生什麽,肯定都無法打倒他了。
可今天,在聽見大學舍友的猜忌,在發現好再來餐館出事後,淩雲帆竟覺得身心俱疲、不堪重負,希望有誰能來好好安慰自己。
等等,希望有誰?
不對,不是希望有誰。
而是希望紀滄海能安慰自己。
淩雲帆發現自己變脆弱了。
因為這不需要他祈求,也會不顧一切奔向他的溫柔。
“紀滄海,怎麽辦?”淩雲帆無奈地笑道,“我好像沒你不行了。”
紀滄海:“……”
紀滄海伸手将淩雲帆擁進懷裏,手臂收緊。
淩雲帆沒有拒絕,張開雙手回抱他。
懷抱給予熱意,如同在凜冽呼嘯的北風中靠近燃炭的火盆,無意飛濺的火星帶着燙人的溫度。
而在淩雲帆看不見的地方,紀滄海放肆地勾起嘴角,笑容因太過張揚顯得有些扭曲。
淩雲帆複學後,因為要補回學分和課時,被繁忙的學業壓垮了并不羸弱的肩膀。
別人在上課,他在上課。
別人在參加社團,他在上課。
別人在紅塵作伴潇潇灑灑,他在上課。
老教授:“怎麽又是你,你到底挂了幾科?”
淩雲帆:“怎麽又是您,老師您到底教幾門啊?”
滿滿的課程表讓住校外的淩雲帆有諸多不方便,但紀滄海風雨無阻、不分晝夜的接送,又讓這些不便變得輕松。
複學一周後的這天,淩雲帆還是沒聯系上鄭雄,他想着好再來餐館的事,滿腹憂愁,失眠了。
睡不着的他幹脆爬起來,打開紀滄海給他的筆記本電腦,登入學校系統,刷線上選修課,以此來補學分。
這一刷,刷到了淩晨兩點多,淩雲帆覺得口渴,合上電腦,去客廳找水喝。
深更半夜,萬籁俱寂。
淩雲帆蹑手蹑腳地走到客廳,摸黑走到茶幾邊,給自己倒了杯溫開水。
知道淩雲帆會胃疼後,紀滄海特意買了個有加熱功能的桌上飲水機,确保家裏時時刻刻有熱水。
淩雲帆将半杯溫水一飲而盡,籲了口氣,把杯子輕放回原處,挪着小步,悄悄走回房間。
從客廳走到主卧會路過客卧,淩雲帆怕吵到客卧的紀滄海,經過客卧房門時,步伐格外慢,動作格外輕。
因此,在夜晚這沉靜如水的黑暗中,一聲痛苦的呢喃呻吟,清晰地傳到淩雲帆耳畔。
淩雲帆愣住,停下腳步,循聲看向客卧。
客卧房門沒關緊,露出一條縫隙,黑暗相融,無燈無光,瞧不見裏面的情況。
“紀滄海?”淩雲帆小聲喚了一句,輕到自己都聽不清。
下一秒,客卧裏痛苦的呻吟聲變重,還有被褥和衣物摩擦的簌簌聲。
淩雲帆不再猶豫,連忙推開門,聲音雖只是用平常的音量,但因四周太過寂靜而顯得嘹亮:“紀滄海?你沒事吧?”
房間窗簾沒拉,清冷皓白的月輝讓淩雲帆雙眼很快看清了房間內的景象。
紀滄海躺在床上,渾身緊繃,雙手攥死,表情痛苦,整個人像是在掙脫束縛般小幅度掙紮着,喉嚨發出難以呼吸、時斷時續的喘息聲。
淩雲帆打開房間的燈,眯眼抵禦頃刻傾瀉刺目的光,快步走到床邊,大力将紀滄海推醒:“紀滄海!”
聲聲呼喚,紀滄海像溺水之人被托出水面,猛地吸一口氣,睜開眼睛。
他抓住胸口的衣服,大口喘息,驚恐的神情遲遲未消。
淩雲帆在床邊半蹲,關切地問:“你還好嗎?你這是怎麽了啊?”
“雲,雲帆?”紀滄海不可思議地看着他,緩了許久,臉色才趨于正常。
紀滄海伸手擦去一頭冷汗,深呼吸數下,開口時盡力讓聲音保持平靜:“我沒事,我就是……就是做噩夢了。”
淩雲帆:“做噩夢?”
什麽樣的噩夢啊?讓紀滄海跟被絞刑似地,雙腿都在撲騰。
“對,每個人都會做噩夢的,不是嗎?”紀滄海彎眸一笑,勾唇時已完全恢複了平日從容。
他說着話,右手抵床将自己上半身撐起,左手擡起一勾,猝不及防勾住淩雲帆的脖子,将人壓向自己。
“話說回來。”紀滄海的語氣耐人尋味,墨眸含着玩味的笑,“雲帆你為什麽大晚上跑我房間來?是想夜襲嗎?如果你回答是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淩雲帆:“……”
欸欸,老子的脖子欸!
淩雲帆推了推紀滄海的手,讓人松開自己:“我半夜睡不着刷網課呢,去客廳拿水喝的時候聽見你屋裏有動靜,就進來看看。”
紀滄海收回手:“睡不着?為什麽?”
淩雲帆雙手一攤,聳肩,學紀滄海說話:“每個人都會睡不着的時候,不是嗎?”
紀滄海笑了笑:“是。”
他又道:“那你現在快去休息吧,明天不是還得早起去學校嗎?”
“嗯,說的也是。”淩雲帆站起身往房間外走,走到門口又轉頭問紀滄海,“你真的沒事?”
紀滄海點頭,肯定地說:“我沒事。”
淩雲帆:“那行,晚安。”他幫紀滄海關上門,掩好門,腳步聲消失在走廊盡頭的主卧。
紀滄海沒有繼續睡,在淩雲帆離開的那刻,他臉上強裝的笑意和從容已悉數破碎。
黑暗中,紀滄海緩緩坐起身,手撐陣陣發疼的額頭。
其實剛剛他對淩雲帆說了謊。
他并不是做噩夢,而是患有睡眠障礙症,通俗來講就是夢魇。
這個病,從他目睹母親自殺的那天,就一直糾纏着他,無法擺脫。
在紀滄海的印象裏,母親是脆弱的,随時會破碎。
她總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沙發上,雙眼空洞,好似一具擁有美麗皮囊的行屍走肉。
母親從不出門,因此紀滄海玩樂的地點,永遠是那堆滿書和玩具的書房。
只有在父親來的時候,紀滄海才能出門。
父親對于紀滄海而言,也是一個模糊的概念。
當父親出現在家裏後,父親的司機就會帶紀滄海出門,去公園或者去吃漢堡之類的快餐,但司機不會與他多交談,只是在固定的時間在把紀滄海帶回家。
父親來的日子,母親一般與尋常沒什麽區別,麻木,呆滞。
但偶爾有時候,母親會大哭,會放肆地摔打家裏的東西,會高聲咒罵。
紀滄海一開始覺得很害怕,哭着求着母親不要這樣做。
但是到後來,紀滄海只會把自己關進書房,等母親發洩完後,再出來收拾家裏殘局,并給母親端上一杯熱水。
這樣扭曲的生長環境,讓紀滄海早熟。
而他的早熟中,又有一種怪異的別扭,像走路沒學好就奔跑的孩子,确實能跑起來,但四肢不協調。
上小學後,紀滄海發現大家與自己是不同的。
別人的父親母親,會關心照顧孩子,會帶孩子出門游玩沐浴暖陽,會擁抱親吻孩子,會對孩子說我愛你、我喜歡你。
愛,喜歡,你真棒。
紀滄海從未從自己的父母口中聽過相關字眼。
有天,紀滄海放學回家,問母親:“您為什麽從不說愛我呢?也從不擁抱我呢?”
母親神情麻木地說:“我說不出口,我做不到,對不起。”
紀滄海想:得到愛和喜歡,原來是件非常艱難、不可思議的事。
在字典裏,那些想象不到的不平凡的事,被稱為奇跡。
獲得愛,就是在等待奇跡發生。
後面種種經歷作證了紀滄海這個念頭。
因為紀滄海從小缺乏與人交談,性格內向陰郁,所以上學後,總被同學孤立。
這種孤立最初的目的并非惡意,只是孩子們不願和不會說話的人玩。
最終,小學六年的時光,紀滄海一個朋友都沒交到。
到了初中後,校園暴力纏上了他。
而校園暴力,是實實在在的惡意。
嘲笑譏諷和毆打,時時刻刻圍繞着紀滄海,将他推進苦痛的萬丈深淵。
紀滄海越發肯定,這世上不存在愛他、喜歡他的人。
直到那天,傾盆大雨的那天。
父親到訪,紀滄海需要離開家,他只能像之前那樣,去小區門口的花圃附近消磨時間。
誰知天空電閃雷鳴,突然下起瓢潑大雨。
紀滄海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就在滂沱大雨狂瀉,黑雲摧城,萬物模糊時,忽然有人奔到紀滄海面前。
那人說:“這麽大雨,你怎麽不回家啊?”
那人還說:“你要不要來我家?”
紀滄海看着他,心想。
是奇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