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刻薄
“老淩，你裝什麽溫和純善？就跟當年為了一點小事一腳踢得淩霄半天站不起來的人不是你似的！”
這話一出，片場好多人一時間都怔住了。
自少時起，淩天皓一向都是溫文爾雅的模樣，因此才會有“貴公子”之稱，這些年過去，更是多了幾分從容與淡定，身上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戾氣，哪怕也曾塑造過嚴父的角色，也讓他覺得那并非是他的本性。
也有人記得，淩天皓曾和淩霄一起去參加一檔家庭訪談節目，淩霄一再地說“其實爸爸真的很嚴厲”，但是基本上就沒有人相信……
肖雯輕輕地笑了開來，“說起來淩霄真的是很怕淩叔啊，诶，可別說是我說的，不然他又得怪我掀他老底了。”
淩天皓聳了聳肩，“我怎麽沒覺得那小子怕我？抱歉長風，我再找找感覺，今天狀态不太好。”
戚長風揮揮手，“大家休息五分鐘，老淩下次再不一條過的話我可考慮換角了啊。”語氣雖然嚴肅，但是其實沒有什麽說服力。
五分鐘一過，戚長風就再次喊了開始，雲嘉懿闖進教室，拉着雲淩的胳膊直接拖了出去，雲淩一路掙紮，雲嘉懿面如寒霜，在雲淩開始動手想要推開他的手的時候終于怒極，直接一腳踹了過去，雲淩應聲而倒，努力想從地上撐起來卻終究無法，他下意識地往父親的方向望去，眼神很複雜。
攝像師拉了個近景，戚長風盯住監視器的屏幕，一瞬間幾乎連呼吸都已經忘記，随手切換到另外一個特寫的機位，淩雲的那個眼神……不可置信、不肯屈服、凄然、頹唐、蕭瑟，最後還有隐隐的一絲玩味，戚長風情不自禁地握緊了雙手，死死地盯着淩天皓，希望後面的戲可以順利進行下去，不要辜負了淩雲這麽好的一個鏡頭。
好在淩天皓也已經入戲，他先是怔怔地站了幾秒，然後才反應過來似的蹲下，想要去拉淩雲的胳膊，卻又皺了皺眉頭，幾乎是一把抱起了他，扶着他站好，低聲道，“跟我回家。”
“OK！非常完美！”戚長風站起身來，甚至是拍了拍手，“這條絕對是神來之筆，淩雲沒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再拍下一個鏡頭？”
淩雲下意識地直了直身子，“沒什麽事。”
沒想到居然是淩天皓開了口，“長風，休息一下吧，我得再看看劇本。”
戚長風瞥了他一眼，心道你什麽時候在拍戲的途中還看過劇本，心疼兒子就直接說，又沒人會笑話你……想了想，還是道，“嗯，休息一下吧，等會兒還有場肖雯和蘇晴的戲，你們也準備準備，淩雲，你和老淩到休息室休息一下，順便對對戲。”
淩雲本想拒絕，可是聽到“對戲”之後，連拒絕都失了理由，只得跟着淩天皓進了休息室
，也不知道該叫什麽，自己也覺得叫“淩先生”實在是奇怪了，可是……叫前輩麽……
這一邊，淩天皓顯然是沒有理會他的猶豫，言簡意赅道，“過來。”
淩雲微微蹙起了雙眉，本能地有些抗拒。
淩天皓等了片刻，見他不過去，自己徑直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了淩雲的手腕，另一只手就要去掀他的衣服，“我看看傷沒傷着，你這孩子，怎麽不知道稍微躲一下？”
淩雲反應極快地後退了一步，“我沒事。”
淩天皓依舊抓着他的手腕，手上用力一帶就将淩雲拉回了自己身邊，“我沒收着力，怎麽可能沒事，給我看看，別逞強。”
許是他的語氣太過溫柔，竟引得淩雲一愣，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身上的襯衣已經從下擺處被掀了起來，然後又聽見那人的聲音，似乎帶着些微微的懊惱，“晚上吃完飯之後來我房間，我幫你上藥。”
淩雲低頭看了看身上的一片淤青，語氣很淡，“小傷，沒什麽的，您不用放在心上。”
淩天皓依舊是一副溫雅的模樣，聲音卻很堅決，“晚上來找我。”
淩雲輕輕微笑，不置可否，“再看看本子吧，一會兒，戚導該叫出去了。”
果然，沒過三分鐘，戚長風就親自過來敲了休息室的門，“老淩啊，劇本看得怎麽樣了？”
淩雲在淩天皓開口之前搶先拉開了門，“戚導，可以開拍了。”
淩天皓也沒說什麽，只是起身走了出去，在淩雲看不見的角度狠狠瞪了笑得別有深意的戚長風一眼。
後面的一個鏡頭是剛才那段的後一半，淩天皓和淩雲進了另一個攝影棚，即劇中他們的家，戚長風給了他們幾分鐘時間熟悉一下環境，然後便喊了開始。
雲嘉懿拉着雲淩一路走進屋裏，這才一把甩開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兒子，哀聲道，“淩兒……你這樣，怎麽對得起你媽……”
不得不承認，淩天皓真的是老戲骨了，聲音和表情都控制得極好，讓人有一種“他根本不是在演戲”的錯覺。
拍攝的時候是不需要把鏡頭轉到照片上的，那個鏡頭一個簡單的後期就可以解決，因此這個鏡頭過了之後就是淩雲的戲了，淩雲保持着倒在地上的姿勢，然後慢慢地蜷縮起來，眼淚奪眶而出，漸漸地，哭出了聲音。
“停！重來！”戚長風揮了揮手，“淩雲哭得太假了！重來重來！”
淩雲略有些尴尬，好在一衆人皆是訓練有素，很快重新各就各位，他重新伏到地上，手指虛虛地撐着冰涼的地面，聽戚長風喊了句“開始”，淩雲一根一根地縮起手指扣在掌心，臉上的神色倏然悲戚起來，眼淚掉下來，先前還強忍着哽咽，到後來終于忍不住……
“停！重來！”戚長風還是這一
句話。
淩雲再次伏到剛才的位置，心裏已經有些沒了主意，果然，後面的三條，都被喊了停。
戚長風走到淩雲身前，态度其實算是還好，只是語氣有些嚴厲，“淩雲，即使你不能真心實意地哭，能不能把你表演的痕跡降到最低？”
其實還是在說他演得假了，淩雲咬了咬牙，“對不起，戚導，我，我再找找感覺。”
戚長風沒有說什麽，倒是淩天皓淡淡地說了句，“如果你把心思都放在道歉和愧疚上，是永遠也拍不好戲的，”沉了片刻，又閑閑淡淡地補上了一句，“所有人都在等你。”
淩雲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這麽尴尬過，甚至在當初被表弟指着說“你這個沒人要的家夥為什麽要天天賴在我家裏”的時候，都沒有這麽尴尬過，緊緊地攥住了拳頭，也不管指甲摳得手心生疼，深深地吸了口氣，“對不起，耽誤大家時間了，我會調整好的。”
那一邊，戚長風已經催着剛剛下來的蘇晴去上妝換衣服，“淩雲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可以安排先拍蘇晴和肖雯的那一段。”
淩雲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卻被淩天皓搶了先，“嗯，長風，先拍下一場吧。”轉身看了淩雲一眼，依舊是閑淡的語氣，“你也不用急着拒絕或者說我代替你做主有什麽不對，現在的狀态讓你拍，除了浪費時間浪費底片之外沒有別的意義。”
如果指甲足夠長，恐怕淩雲的手心都要被自己摳破了，卻終究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他也知道，他說的對……
肖雯和蘇晴的戲是在校園小路的外景處，工作人員搬着所有器械出去之後，這間屋子裏便空蕩了起來，淩雲站在屋子中央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卻聽到身後的聲音，“我想，你應該學學，什麽叫，心無旁骛。”
淩雲沒有做聲，本能般地不想去理會什麽。
淩天皓卻是徑自尋了把椅子坐下，“還要再分心麽，今天是想一直拍這一條麽？”
本來覺得這些年來自己已經經歷得夠多無論再面對什麽即便不能從容也能保持最基本的淡定，此刻卻是突然被激起了少年人的好勝之心，“等到戚導回來，我一定會一條過！”
淩天皓臉上的笑意儒雅，眼神卻顯得有些狡猾，說出口的話依舊雲淡風輕，“拭目以待。”
拍完了和蘇晴的外景，肖雯今天就沒有別的戲份了，卻也沒有回去休息，而是跟着戚長風一行人到了屋裏。
淩天皓笑着問，怎麽不回去休息，你時差完全倒過來了麽？
肖雯笑得很明媚，“我習慣了，再說昨天睡得很好。”說完這句卻是不再理會淩天皓而是走到了淩雲的身邊，“我也擺一回師姐的架子，淩雲，我知道第一次拍戲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但是，別給自
己太大壓力，嗯？”
淩雲點了點頭，低聲道，“謝謝師姐，我知道。”
肖雯男孩子樣地伸手輕輕向淩雲的肩膀揮了一拳，“加油！”
戚長風看着監視器的圖像，不由得在心裏感嘆，自己當初選了淩雲，當真是沒看走眼。
眼前監視器的畫面上，倒在地上的雲淩眼神很空，那是一種足以讓人心裏發酸的空洞，然後只見得他慢慢地把身子蜷縮了起來，甚至有些不受控制的顫抖，而直到這個時候，他的眼眶裏才有眼淚掉下來，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也似乎，落進了每個人的心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