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遇刺
石珞俯身拾起一根木柴,卻遲遲沒有站起,細長的眉毛蹙了起來,似乎在感應着什麽。忽然,耳中辨識出一種輕微的機弩“咔嚓”聲,他驀然長身而起掣劍在手,一道藍光閃過後白色的身影拔起數丈,直向穆清風的方向沖去。
穆清風意識到身後破空聲響的同時騰空躍起,落地時瞥到一抹暗藍的人影在枝葉間掠過,消失在一棵樹後。
追命箭。穆清風冷冷一笑,果然是唐門,而且八成是他們正在尋找的那個。
自己找上門來,倒是很方便。
穆清風揮筆給自己上了春泥,樹後的人在同時有了動作,穆清風再次跳起,幾根迷神釘穿過黑色的殘影。
石珞自林中沖出時,正好看到卸元箭打散了護住穆清風周身的綠葉,黑衣萬花的筆一揚,卻不是指向敵人或者自己,而是石珞——
聽風吹雪!
石珞一愣,驀地反應過來,兩人視線相交的一瞬已經各自有了計較。穆清風重新盯住暗處的唐門,身形倏地欺近五尺,幾乎要和迎面而來的奪魄箭撞個正着之時,一把劍“叮”的一聲插入穆清風身前的地面上。
鎮山河!
接連而來的攻擊全然被消泯于無形,當此之時穆清風奮筆疾揮,商陽指鐘林毓秀蘭摧玉折盡數擊了出去。對面的唐門後跳欲拉開距離,穆清風追上幾步,忽然那唐門的身影連同氣息一起消失了。
浮光掠影。唐門隐藏術之精妙,任誰都無法發現其蹤跡,浮光掠影下的攻擊,但求一擊必殺,且避無可避。穆清風連忙後退,掠到石珞身旁一扯他的袖子。方才這道長成功地插了個鎮山河後就杵在那裏一副呆呆的樣子,一點也沒有身臨戰場的自覺,好在站得夠遠,敵人的目标又只有穆清風一個。石珞被穆清風扯住後反應也不慢,立刻伸手回握住他的手腕,當下腳踏八卦騰空而起,幾個起落間兩人已經在數百丈開外了。
這道長武功差歸差,逃命的速度倒真是一流。
穆清風暗暗苦笑,落地時腿一軟險些跪倒。石珞及時攬住他,手觸到他的左腹,一片濡濕。借着月色,石珞看到穆清風腹部露出的白色衣衫已經被洇開的鮮血層層浸透。
“出手那麽狠,我都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傷了。”石珞平靜地說道,一點也不意外,因為方才的聽風吹雪,正是穆清風借了他的氣血在自救。
穆清風靠住樹幹坐下,長出了一口氣,笑道:“因為我還有道長你啊。”其實他根本沒能躲過第一發追命箭的突襲,只不過勉強避開了要害,但依然被那一箭射穿了側腹,借着黑衣與黑夜的掩蓋,硬是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的樣子,只為鎮住敵人。
“要是我沒有及時回來呢?”石珞打開穆清風随身攜帶的藥箱,翻出金創藥來。穆清風自出門以來就一直維持的花間游心法疏于治療,招式依靠的又是內力連綿不絕的攻擊疊加,而缺少雷霆一擊的爆發力。此番被敵人突襲受創而失了先機,聽風吹雪雖能極大地緩解傷勢,但無法獨自施展,無論如何都是極為不利的狀況。
穆清風接過藥瓶,擺出一副假裝思考的表情:“嗯……那就換心法,開遛。”
不是“開溜”,而是“開遛”嗎。石珞搖搖頭:“都道穆公子溫柔閑雅,原來是個不折不扣的暴力狂。”
“說過了,我可是選了刀子的人。”穆清風咬牙将瓶裏的藥一股腦倒在傷口上,瞬間的劇痛被調侃一般的語氣輕描淡寫地掩蓋了過去,“不過真可惜,還差一招就能拿下他了,如果道長肯再給我一個破蒼穹大概就能搞定了。”
石珞遞出繃帶的手停在半道,穆清風擡眼,發現石珞一臉恍然,半張着嘴,半晌吐出一句:“對喔。”
這蠢羊唯一會插的氣場就是鎮山河嗎?
“咳,沒有責怪道長的意思,我還要感謝道長的鎮山河。”穆清風見石珞撓着頭一副不自在的樣子,連忙補道,“其實道長的反應相當敏捷啊,只是不常與人動手吧。”
而且穆清風察覺到了,石珞那原本就很淺的內息方才有些紊亂,可見落一個山河對他造成的壓力不小——這道長的內力是有多差?
“人不打架也是可以活下去的,而且能活得更久一些。”石珞跪坐在地上的身子前傾,幫助穆清風将側腹的傷口包紮好,“穆公子傷這麽重,還是少說幾句為妙。”
穆清風一愣——這話向來只有他對別人說的份,如今居然被一只不會打架的羊堵住了嘴,不由在心底慨嘆“穆清風你也有今天”。他将衣服披上,調息片刻,睜眼道:“殺手可能還在附近,此地不宜久留。”
石珞坐在他身邊撐着臉看着他:“你走得動嗎。”語氣似乎不是一個問句。
這半天下來兩人的關系熱絡了不少,相互之間不再如初見幾天那般謙遜有禮了。
“反正死不了。”穆清風扶住身後的樹幹,艱難地試圖站起來。石珞利索地從坐姿變成站姿,然後伸出手,穆清風握住他的手,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這裏離萬花谷還有多遠?”石珞問。
“大約一日,往西翻過山去就是晴晝海了。”
“翻山進去嗎?”石珞重複了一遍,護住萬花谷周遭的才不會是什麽平緩的山。
“純陽輕功這麽好,有什麽好擔心的。”穆清風的語氣卻很是輕快。
“我擔心的——”石珞說到一半看到穆清風滿臉洋溢的笑意,忽然就放棄說下去了。
“咦,原來道長會擔心我,我好歡喜。”
“看來你确實死不了,那我就不擔心了。”石珞一拂袖将手背過去,擡腳就走。
“哎,道長等我——”穆清風追上幾步身形突然一晃,石珞倏地轉過身來擡手攔住他險些倒下的身子。穆清風伏在石珞的肩膀上,看到他垂在腦後的黑色冠帶,嗅到他頸間暖暖的味道,覺得腦中昏昏沉沉,直欲順勢倒下去,最好連帶着把道長也推到地上。
“果然走不動吧?”
“沒事,往西過去有不少野狼,要小心……道長這麽軟,還是留着我來吃……”
“……你中毒了嗎?”
穆清風猛地晃晃腦袋,剛才胡言亂語了一些什麽?邏輯好像和血液一起流失了,以前可是從來沒出現過這麽危險的狀況,看來有必要在藥方裏加兩味醒神的藥材。
“穆公子今晚還是歇歇比較好。”
“不行,這裏變數太多,要盡早趕去萬花谷。”穆清風再開口時聲音已經沉靜下來,強行壓制住滿腦袋的昏沉挺起身。
石珞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上,左手攬住他的背,表情淡如靜水:“那就出發吧,如果太晃也不要怪我。”
實際上,石珞的行進既快又穩,也能巧妙地避開那些好戰野獸的地盤。實在躲不掉的,石珞便松開穆清風的手腕拔劍迎戰,雖然往往是氣喘籲籲地拍半天也拍不死,看得穆清風恨不得抽出筆來替他打,但至少沒讓野獸近過身。
石珞身輕如燕,背着一人也不減輕盈,第二日傍晚前便到了萬花谷邊緣。石珞擡頭仰望那翠綠的山崖,嘆了口氣,搖頭道:“不愧是萬花谷的屏障,這山我一個人恐怕都很難上去。”
伫立在兩人面前的是筆直的斷崖,石珞本不懼斷崖,他就算是掉進華山深淵也能獨自爬上來。這斷崖不高,崖壁卻生滿光滑的苔藓,只要一從崖壁借力,便必然會滑下來。縱是純陽輕功精妙,也無法不借力便憑空躍上懸崖。
穆清風臉色很差,可見一晝夜的趕路還是讓他疲憊不堪,他虛弱地笑了笑,擡起手在唇邊吹了一個呼哨。
片刻後,一道巨大的黑影自崖頂飛出,如垂天之雲。
“落星湖的羽墨雕和我很親,因為總是我在喂它。”穆清風從小盒中取出一塊生肉,抛給剛剛落到兩人跟前的大雕,那羽墨雕大喙一張便吞了去,好像并不滿足,扇動翅膀叫了幾聲,穆清風拍拍它的脖子,笑道,“乖,現在不方便,載我們進去就給你烤肉吃。”
羽墨雕向石珞瞥了一眼,又叫了一聲,聲音充滿警戒。
“別擔心,這是我的朋友。”
石珞扶住穆清風的手似乎顫了一下。此時,羽墨雕終于停止呼扇它那對巨大的翅膀,安靜下來待人攀上它的寬闊的背。穆清風贊許地摸了摸它,扭頭見石珞眼神空空的,不知在想什麽。
“道長?”
“嗯?嗯……它載兩人也沒問題嗎?”
“沒問題的,上來吧。”
石珞攬住穆清風,足尖一點,輕盈地躍上了雕背。羽墨雕長鳴振翅,載着兩人緩緩上升。到崖頂的一瞬,視野豁然開朗,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遠處高聳入雲的三星望月,摘星樓巍峨莊重,岚天梯鬼斧神工。往下望去,是一片藍紫色的花海,風吹過,奇異的花草搖曳出深深淺淺的波浪。一汪清水映着西斜的殘陽,緩緩向北流去,彙入圍繞着小島的落星湖中。
不求獨避風雨外,只笑桃源非夢中。
“晴晝海,果然很美。”石珞喃喃道。
“萬花谷最負盛名之地,道長沒有來過嗎?”
“不曾在高處俯瞰過。”
羽墨雕在晴晝海上空盤旋了一圈,轉而落在東側的山腳下。這裏是晴晝海的邊緣,樹木掩映間,有一棟不起眼的小木屋。兩人從雕背上下來,羽墨雕又鳴叫了兩聲,似乎在強調什麽。
“乖,不會忘了你的烤肉的。”
羽墨雕得到穆清風這句話,終于心滿意足地飛走了。
石珞扶着穆清風走進木屋,在穆清風的指點下将積滿灰塵的屋內收拾妥當後,夜幕已然降臨。石珞挖了一些野菜,又打了一頭麋鹿來到屋前生火烤了當作晚餐,然後搬了一大塊烤肉替穆清風前去落星湖投喂那只饞嘴的大雕,險些被大喙啄破手掌又差點被它一翅膀扇到湖裏,接下來便按照穆清風的藥方尋找一些急需的藥材。
石珞循着藥草的蹤跡,漸漸走到逍遙林東側。夜深人靜。
石珞立在林中,忽然,不緊不慢地,從背上拔出長劍。與此同時,随着“咔嚓”一聲輕響,背後的樹枝間,千機匣直直地對準了石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