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大采購
賤名字好養活,唐猛唐彪,希望村裏調皮的小孩子聽後聞風喪膽,在他到縣裏當差的時候,不敢輕易欺負兩個小丫頭。
不過這都是以後操心的事情,現在最緊要的,還是繼續收拾這個家的裏裏外外。過幾天他走後,家裏三個小的可搞不定。
想到時間不多,唐仲沒心思繼續坐在菜園子邊吹風,起身拍拍灰,端起鋤頭往院子裏走。大妹唐猛也一骨碌跑進來,跟屁蟲似的攆上來。
在牆根下放好鋤頭,唐仲又跟三個房間較上勁了,來來回回收拾家裏的破爛。
半天功夫,清理出三五個土碗并幾個缺角的鍋子,能穿的衣服基本全穿在身上了,禦寒的只有兩床發黃舊棉被,兄妹四人兩個房間分着睡。
唐仲叮叮當當好一陣忙活,走出來又是搖頭又是嘆氣,急匆匆朝外頭走去。
“二哥二哥,你要去哪兒?”唐猛屁颠屁颠,從屋子裏追出來。
“去鎮上,買些家用回來。”唐仲恨不得将家裏的破爛全丢了,缺鍋少碗,連起碼的油鹽醬醋都沒有,日子還怎麽過?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唐猛的小短腿搗騰得快,搶在前頭沖到騾車跟前,抓着車板一個勁兒地蹦跶。
嘿,這小丫頭,剛改完名字,氣焰立馬嚣張啊!
“不行,你老老實實待在家裏,幫唐老三搞衛生。”
又不是去游樂園,小妮子瞎亢奮個甚啊?
見小丫頭嘟起嘴生悶氣,唐仲俯下身來,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大妹的肩膀:“猛子,你如今是家裏最年長的女人,要負責操持家務,撐起半邊天啊!你若是走了,家裏垃圾誰倒啊?”
五歲的唐猛哪裏聽得懂唐仲的歪理,兩個小短腿在地上使勁跺,騰起的飛灰落在小腳上,将舊黑布鞋糊得越發灰白。
小丫頭雙手死死把着板車,脖子梗得老直,鳳關鎮,她說什麽都要去!
“沒事的二哥,家裏有我呢,讓她跟着去吧。”
唐叔不知何時站到院子邊,語氣甚是平靜。
這幾日觀察下來,唐仲發現,兩個妹妹都不是文靜的主兒。
唐猛活潑好動,喜歡湊到處熱鬧,唐彪四肢發達,一不留神就翻出東屋,滿院子亂爬。只有唐老三,性子沉穩懂事,經常默默幫忙分擔家務,是個靠譜的。
見唐老三出來幫腔,唐仲不好再說什麽,就當賣弟弟個面子。帶上就帶上吧,不過可別指望買零食!
他勉為其難地提溜起唐猛的後衣領,幫她爬上騾車。
唐老三過來将大妹扶着坐好,又對兄長囑咐道:“二哥記得買些粟米,今早熬粥時,粟米已經不夠了。”
“沒問題,還有什麽要帶的?”
唐老三搖搖頭,八歲的小夥子比妹妹們懂事很多。
“你們早去早回就好。”
唐仲沖小男子漢打了個ok的手勢,跳上騾車,揮鞭上路。
等到騾車行出一段,他才記起什麽似的,回頭大聲喚道:“欸,唐老三,拿根繩把彪子栓床上,別一會兒又爬出來了!”
鳳關鎮是個大鎮,鄰着官道,經常有行商往來。即便不是逢場天,好些店鋪仍開門做生意。
唐仲跳下車,走在前頭牽着黑騾子。唐猛在板車上伸長脖子左顧右盼,好久沒來鎮上,小丫頭相當興奮,開心程度不亞于後世小朋友進游樂園。
“猛子,你說我們先買啥?”
家裏多得是需要添置的,一時之間還真不知道從何處下手。
唐猛兩只耳朵正扇蚊子呢,哪裏聽得進他念叨,此時她的注意力,全被兩邊店鋪裏花花綠綠的陳列勾走了。
小丫頭眨巴眨巴眼,指着左手邊這間花裏胡哨的店鋪,一臉神往。
“那是什麽呀?真好看!”
唐仲順着看過去,摳着下巴略加思忖。嗯,家裏确實應該添置一床新被面。
兩人一拍即合,拴好騾子前後腳鑽進布料鋪裏。不多時,兄妹倆笑嘻嘻地捧着一塊綠底紅花的棉布出來,寶貝似的拿鋪子裏的油布包了,端端正正放進板車。
唐仲才發現,在審美這件事上,自己和唐猛相當合拍。他看上的花色,唐猛都覺得很美,唐猛推薦的款式,他也覺得合适。
接下來,兩人先後紮進碗碟鋪、陳醋坊和桐油攤,等到天色向晚,人困騾乏,準備原路打道回府時,唐仲拍拍腦門,終于記起一件要命的大事:粟米還沒買呢!
他解下綁在腰上的布包,打開一看,只剩下兩枚銅錢。
“也沒買啥值錢貨,怎麽就剩兩文?”
唐猛看了眼身後小山似的碗碗罐罐,打了個呵欠。
唐仲記得,當時從唐老三手上接下的家當,一共是三百多文銅錢。
治喪的香燭紙錢是何伯幫着買的,只出了二十文,多的他說什麽也不收。
算下來,今天出門身上至少揣了三百文錢。三百文錢啊!怎麽就花沒了?
他再度抖落抖落灰布包,确定裏面沒剩下啥,才将布包折起來揣進袖子,兩手來回倒騰僅剩的兩枚銅錢。
這副身軀的記憶裏,從前的唐仲不管家裏的銀錢,更鮮少出來買東西,沒有實戰經驗,他對這個時代銅錢的購買力充滿誤解。
興奮了大半天的唐猛,此時也快電力耗盡了。她扯扯兄長的袖子,別別扭扭靠過來:“好餓,二哥,我想吃飯。”
他們家所在的鳳山村,離鳳關鎮尚有一段距離。先前兩人坐着騾車趕到鎮上,正是中午時分,等東一家西一家地買完東西,已經接近傍晚。冬月裏天黑得早,此時鎮子上好些鋪子都關門打烊了。
鳳山村的人家基本不富裕,平日裏一天只吃兩頓飯。上午下地幹活前,唐老三熬了一鍋子粟米粥,兄妹四人呼哧呼哧分了喝了,現在這個時辰,早就過了他們的晚飯時間。
唐仲揉了揉同樣幹癟的肚皮,給五歲的大妹打氣道:“你是個堅強的女人,再堅持一下,等去前面買了糧米,咱們就回家去。”
夕陽西下,古道西風瘦騾子。唐仲拉着騾車,以及騾車上的唐猛,鎮前鎮後轉了兩圈,硬是沒找到一家開門的糧店。
眼看天光越來越暗,唐仲心頭着急,也顧不得那麽多了,索性在關門的糧店前一個勁叫門,粟米今天說什麽都要買。
算是運氣好,敲了兩家,第三家糧店終于被他敲開了。店老板正吃晚飯呢,端着碗白米飯出來應門。
先前聽得門外火急火燎,店老板以為來了好大一單生意,取下門板條一看,只見是個穿着破舊的瘦皮猴,再看清楚他攤在手心的兩個銅錢後,店老板氣得臉都綠了,直接将人掃地出門。
“死要飯的滾一邊去!再敢來敲門有你好看!”
唐仲朝門上啐了口唾沫,娘的,沒看到老子有錢嗎?你才要飯,你們全家都要飯!
顯然,那個曾經靠外賣度日的唐重,對這個時代的糧米價格,毫無概念。
“二哥,月亮都出來了。”唐猛有氣無力地趴在板車上,又餓又困,她在心裏默默念叨:下次再也不跟二哥出來了。
唐仲也好不到哪去,大半天沒吃東西,他走得腳底發軟,惆悵地兩眼望天,幹捱下去也不是辦法。
可今天若是買不到粟米,明日他們一家四口,只能整整齊齊坐到院子邊,張嘴喝風了。
日頭已經落到山後頭,只在天邊留下一抹殘紅,大地寒風漸起,唐仲冷得打了個噴嚏,腦瓜子一涼,閃過一道靈光。
欸?怎麽把他給忘了?
主街後的窄巷口,唐仲走到一處院門前,深吸口氣,叩響門環。
等了些許時間,門才吱呀一聲拉開,裏頭的人見是唐仲,不由得皺起眉頭。
“多謝老先生送的棺材,家裏人用了都說好!”
門「砰」的一聲關上。
唐仲連連喊呸,一緊張都不會好好說話了。他上回突如其來的認親行為,搞得場面相當尴尬,估計老頭的火氣還沒消吧!
“對不住!我的意思是,多謝老先生贈棺之恩!”唐仲再度厚起臉皮叩響門環,要是老頭再不幫忙,就真沒辦法了。
“老先生,我們兄妹不是貪得無厭之人,只是天色不早,我倆遇上些小麻煩,冒昧來打擾。”
吱呀,門重新打開,老頭板着臉探出身子,還是青灰短衣,還是那張冷臉。
他再度将唐仲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又擡眼望向後面板車上的小唐猛,沉着臉道:“進來吧。”
“我們就不進去打擾了,勞煩請問,您有沒有相熟的糧店,我們想買些粟米,還請您出面幫我們叫叫門。”
唐仲轉頭想想,天都快黑了,這時候又沒有路燈,太晚出門不大好,便補充道:“若是方便,我們拿錢直接買您家的粟米也成。”
說着,唐仲趕緊摸出袖管裏的兩枚銅錢,生怕對方會誤以為他上門來要飯似的。
老頭瞥了一眼,轉身就往裏走,只丢下句:“門帶上。”
老頭子人狠話不多,但先前仗義幫忙,可見是個十成十的熱心腸。盛情邀請,豈有拒絕的道理。
唐仲在窄巷裏尋了個避風的角落,把黑騾子拴好,又将板車上的物什一樣一樣搬到院門後頭,這才牽上已經餓沒了聲的唐猛,再度進到木工小院中。
院子裏的木材還是那樣多,只幾日不見,好像換了種擺法。
這是一處回字形的院落,院門正對的堂屋裏,之前見過的赤膊漢子,如今穿好衣服正在吃飯,一碟腌白菜擺在桌子正中,旁邊兩碗白米粥熱氣騰騰。
唐猛湊過去砸吧砸吧嘴,擡頭看了看自家兄長,兩眼巴巴望着,見他無為所動,只好滿心委屈地咽了咽口水。
唐仲抿着嘴唇,使勁壓下肚裏的饞蟲:“既然你們在吃飯,那我待會兒再來打擾。”
“坐過來吃吧,這兩碗粥是剛給你們盛的。”
老頭子話才說完,唐猛立刻掙開兄長的手,一溜煙撲過去坐好。
“這,這怎麽好意思!”唐猛嘴上客套,雙腿相當誠實地往前走,立馬挨着自家大妹坐下。
白米粥在前,他也顧不得人多,端起碗噸噸往肚裏灌。等到大半碗米粥下肚,再斜眼去瞟一旁的唐猛,那丫頭已經旁若無人地把腌白菜的碟子扯到面前,正大口大口往嘴裏塞。
果然是親兄妹,誰也沒比誰客氣。
粥足菜飽,兄妹倆齊齊打了飽嗝,後知後覺地向老頭道謝。
唐仲倒沒忘記他的任務,又一次摸出他的兩枚銅錢,表示想要買些粟米。
老頭懶得理睬,坐到一旁去理綁木頭的篾條,身邊的年輕漢子終于看不下去,推回唐仲的手。
“我說小子,一兩銀換兩石大米,一兩銀子一千錢,兩石大米是兩百升,你用兩個銅錢,只能換不足半升大米。
兩升大米換三升粟米,你若要用兩枚銅錢換粟米,則半升多些。且不說哪個糧店老板想做你這蠅頭買賣,就問你,家中有幾口人,這丁點糧食夠你們吃一頓嗎?”
唐仲聽得瞠目結舌,看看手上的錢,又看看唐猛瘦削的小臉。
在他後世帶來的認知裏,銅錢不是挺值錢嗎?米面啥的不是價挺賤的嗎?看他的意思,家裏鐵定沒米下鍋了呗?
作者有話要說:
唐猛(賣萌狀):哥哥,餓餓,飯飯——
唐仲(暴躁臉):閉嘴!忍着!沒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