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連秦看向婦人，道：“多謝大姐。你說火爐裏還在燒火？”
婦人收起她們喝完的茶碗，道：“是啊，瞧這熱氣熏天的！二位姑娘一定是不習慣吧，我們倒是早習慣了，說熱吧，也沒覺得太熱。你們先坐，我正巧給娃蒸了點米糕，去切點給二位嘗嘗。我們村啊，離城裏遠，沒啥可招待的，你們莫要嫌棄。”
連秦感謝道：“我們怎麽會嫌棄，謝過大姐啦。”
婦人淳樸地笑了笑，随即轉身往屋裏走去，連秦的視線順着移動，發現方才在門口的那個小孩正躲在門後，露出半邊眼睛盯着她們看。
連秦的目光與他對視，鐵娃子連忙躲了回去，連秦沒有再多關注他，眼下她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意料之外但仔細想想又是合情合理的事。
她稍微壓低了聲音道：“楚姐姐，你感覺熱嗎？”
楚音搖搖頭，道：“與來時并無差異，你也發覺了。”
“嗯。”連秦道，“大姐說火爐正在燒火，但我們并未感覺溫度變化，我仔細看了看，火爐上方确實有微微扭曲的跡象，證明大姐并未說謊，那麽只有一個原因……”
楚音道：“我們在夢裏。”
“對，只有這個解釋。而且，不僅如此，那碗茶也一樣，跟白水一般，我想，并不是我們五感喪失，而是在夢妖的夢境裏，根本就沒有這種知覺。”
“是的，而村民們全都被蒙在鼓裏。”
連秦眼睛發亮，道：“那是不是可以告訴他們，這樣他們就會意識到不正常，從而發覺這只是夢。”
楚音想了想，道：“沒那麽簡單。既然我們跟他們一樣同在夢境，我們能察覺，他們不可能沒有發現。但從那位大姐的反應來看，他們完全忽略了這種異常。或者說，雖然潛意識知道，但自身卻将這種不正常修正為正常。他們欺騙過了自己。”
連秦嘆了口氣，道：“那該怎麽辦呢？我們叫不醒裝睡的人。”
正當她們在低聲說話的時候，突然身側出現一個人，兩人擡眼看去，是那個鐵娃子。
他看着她們，一雙烏黑的眼睛眨了又眨，嘴巴緊緊閉着，但他的表情卻像是在忍耐着什麽。
連秦和楚音對視一眼，不知道鐵娃子聽見了什麽，于是她道：“你在看什麽？”
鐵娃子仍是一聲不吭，只是靜靜地看着她們。這令楚音和連秦都有點不知所措。
楚音柔聲道：“你是叫鐵娃子，對嗎？姐姐們方才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所以在讨論。你知道答案嗎？”
鐵娃子眼睛微微睜大，迅速轉身跑進了屋子。過了一會，婦人手上拿着兩只碗走了出來，鐵娃子跟着婦人身後，一只手緊緊拽住婦人的褲子。
婦人放下碗不好意思一笑，道：“鐵娃子想是害羞了，他很少見到外人。”她将鐵娃子推到身前，低頭對他道，“快，向二位姐姐道聲好。”
鐵娃子只是盯着她們看，婦人又推了他一把，他才有些不情願似的張開口：“我不熱！”說完，他一溜煙從院子裏跑了出去。
留下的三人表情各異，婦人顯然有些尴尬，連秦和楚音可以确定地聽見了鐵娃子的話，她們眼神中露出一絲欣喜以及激動。
婦人幹笑一聲，道：“鐵娃子這小孩不懂事，他就是有點緊張……”婦人一邊解釋，将鐵娃子的話聽成了“我不要”。
楚音連忙微笑道：“沒事。大姐，我們還想在村裏走走看看，如果找到鐵娃子，便将他帶回來。”
婦人道：“那多麻煩你們。由他去了，鐵娃子天黑總會回來的。”
連秦站起來，道：“正好我們無事，也是多謝你們的好茶。”
婦人見狀不再推托，道：“那二位便去走走吧，找不着也就算了。”
連秦和楚音出了院子，前後沒有發現鐵娃子，村裏小路多又雜，一時難以分辨他往那處去了。二人只好邊四處查探邊找人。
楚音道：“他說的我們肯定沒聽錯，他和我們一樣，不覺得熱。”
“鐵娃子心裏一定藏着什麽。”連秦堅定道，“找到他便能知道了。”
随後二人在村子裏轉了一圈，見到了更多的村民，從交談之中來看，他們全都沒有意識到所在世界的不正常。
連秦試探着問過靠近村口的那家鐵鋪，他們均說有時路過時感受到了火爐裏的火焰熱度，都會快速走過。另外又問了平日裏生活如何，有無異樣，他們也說和從前無異，不過其中有一人提及村尾的一家獵戶，似乎好幾日未曾回來了。
但說完之後，那人又補充道：“說來這也不稀奇，從前老獵人就曾上山打獵幾日未歸，我覺着過兩天，他肯定會回來的。”
楚音問他：“你還記得幾日沒見過他了？”
那人想了想，道：“不太清楚了，似乎有五六日了。”
連秦問：“那他最多出去幾日？”
那人道：“差不多也就五日吧。你們問這麽多做什麽，難不成他還會出事啊？我還有事，不跟你們在這瞎扯了。”那人不耐煩地擺擺手離開了。
連秦嘆了口氣，道：“楚姐姐，你沒猜錯，那個獵戶他沒有進入夢境。而村民竟然只當他去山裏狩獵了，出去那麽久一點也不關心，也沒覺得奇怪。”
楚音道：“不是不關心，而是他們在合理化這種異象。否則他們只要離開村子，去山裏找一找，就會發現，住在這裏的獵人，根本不存在，消失得無影無蹤。”
連秦升起一股無力感，這裏的村民已經習慣了重複一天又一天一樣的日子，即便其中出現了些許不同，也不放在心上，就好像不去看，不去聽，那麽日子總歸和從前一樣，他們只想過這樣的日子，不想改變。
兩人再一次來到獵戶家，這一回是夢境中的房屋，她們進到院子，院子裏東西有些雜亂，楚音不由皺起眉，随即走去屋前，一下推開屋門，映入眼簾的場景令她呼吸一滞。
“楚姐姐，怎麽了？”連秦跟在她身後，側身朝屋內看去，愣在原地，“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是這個樣子？”
與屋外不同，與這個村子不同，獵戶的屋內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楚音記得屋內廚竈上挂着幹肉，牆面上釘着的舊弓，有一張木板床，還有擺放在角落裏的捕獵器具，全都沒有了，就好像這裏從來只是一個空屋子，沒有人住在這裏。
連秦和楚音站在空無一物的屋內，即便無法感知到溫度變化，連秦竟也覺得有些冷，這種感覺太詭異了。對了，在她剛發現她身處家中的夢境是假的時，也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就像是人被否定，無法證明自身的存在。
過了好一會，兩人才逐漸緩下，忽然聽見屋外有聲響，她們快速跑出去，只見鐵娃子躲在院牆後，除他之外，還有兩個人影，自以為藏得很好。
連秦走出去，抓住鐵娃子的手，又看向另兩個人，是同鐵娃子差不多大的小孩，也是村子裏的孩子。她們被連秦一吓差些跑走，但因為鐵娃子被抓住，還是留了下來。
楚音走過來，蹲下身子道：“我們是村裏來的客人，沒有惡意，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我不信！”躲在鐵娃子後的小女孩叫道。
“為什麽不信？”楚音問。
小女孩身後有比她還要再矮一點的女孩，她跟着道：“不信不信！”
楚音只好看向鐵娃子，道：“你知道的，對不對？”
兩個小女孩同時看向鐵娃子，鐵娃子使勁抽了抽手，但沒有掙脫開連秦的禁锢，他鼻子出氣，道：“放開我！”
連秦笑了笑，道：“放開你，你又跑了。除非你答應我們，不會跑掉。小小男子漢說話就要算話的。”
連秦笑裏帶刀，一面威脅一面鼓勵十分成功，鐵娃子點了點頭。
連秦松開手，兩個小女孩看向她們，鐵娃子下意識想跑，但被兩個大人盯着，只好微微垂下頭沒有逃跑。
連秦道：“我們走去裏面坐下說。”
兩個小女孩一聽，連忙搖起頭，像是撥浪鼓似的，極其反對。鐵娃子咬着牙，終于說話：“裏面有鬼的，我們不能進去。”
連秦微微一愣，她看向楚音，倒是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話。她在許多地方聽見許多人談過鬼怪話題，卻沒想到，在這樣的地方，有小孩對她這樣說，說得還十分認真。
楚音很快反應過來，道：“那我們不去，我們就在這裏說，好不好？”
連秦不是不相信小孩子的話，而是她們的處境太不同了，所以才更為吃驚。好在有楚音替她解圍以及引導，鐵娃子慢慢也能接受她們，開始說出從他視角中發現的事。
就像無數大人不相信小孩子偶然冒出的一句沒頭沒尾的話一樣，将其當作童言無忌，不會引起重視，而在這些盲目的被遮蔽的黑幕之下，那些小小眼睛所見到的，或許才是一切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