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鐵娃子是在前些日子注意到獵戶家有些奇怪的。那時候他同其他小孩在村裏玩躲貓貓游戲，當他躲進獵戶院子的時候，感覺到院子裏有細微的聲響，他扭頭看去，什麽也沒看到，心中想起從前這處還有一個鐵網架子，可如今卻不見了。
鐵娃子沒有多想，他還要好好躲着，不能被其他人發現，否則他就輸了游戲。于是他安靜地待着，又躲藏了一陣，才被人最後找到。
鐵娃子笑着從院牆後站起身，突然感覺後背被什麽抓住，驚吓中直往前跑，上衣被劃拉出一個長長的口子。
夥伴們在不停地笑他，鐵娃子這才發現，方才藏身的地方，後頭竟出現了一個鐵網架，就好像一直都在那似的。可分明在此之前，鐵娃子轉身看過，那裏什麽也沒有。
楚音分析道：“會不會是你記錯了？”
鐵娃子嚷道：“我沒有記錯！我跟大人們說，他們跟你一樣，都不相信我。”他的表情很是不滿。
連秦去院子裏又看了看，回來道：“在院牆邊确實有一個鐵網架。”
鐵娃子道：“我沒騙人！而且其他小夥伴也遇見跟我同樣的怪事！小條就說過，她記得院裏還堆着石塊，一開始看的時候沒有，後來有一天，她經過的時候，石塊就出現了！”
鐵娃子身後的小女孩跟着點頭應和：“對！是鬼做的！”
連秦和楚音猜測到什麽，鐵娃子很可能說得是事實，但絕不是什麽鬼搞出的怪事。她們兩人重新回到院中，走到屋門口，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帶着一絲帶有緊張的期望。
楚音推開門，看見的果然和她們所預想的一樣。
屋內與前一次進來時完全不同，不再是空空蕩蕩的什麽也沒有。此時此刻的獵戶屋中才是獵戶居所還有的模樣，有了竈臺，有了風幹的獸肉，有了捕獵器具，也有了挂在牆面上的舊弓。
這一切如同楚音記憶中，現實世界裏的獵戶房屋那樣。
這種變化很難不讓人以為見了鬼或者是記憶錯亂，但楚音和連秦兩個人都實實在在知道，這不是鬼，也不是記憶原因，只是因為這是一個時刻在變幻的夢境。
她們出了門，三個小孩子并沒有離開，見她們從門裏出來，低呼了一聲，表情上好像在疑惑為什麽她們沒有出事，按照他們的想法，這裏明明有鬼啊！
鐵娃子壯着膽子走過來，問道：“你們看見了什麽？裏面是不是有鬼？”
連秦原本沉浸在遐思之中，聽見他的話，忍不住輕笑一聲，道：“沒有鬼，是你們在做夢而已。”她說的是實話，但他們不一定會相信。畢竟比起将未知的事推托于鬼怪之上，其他解釋遠不如這種理由更加令人感覺膽怯又刺激。
“做夢？”小條叫道，“對啊！我就說嘛，我們肯定是在夢裏！否則怎麽會發生這麽奇怪的事嘛！”
鐵娃子張張口想說話，還是憋了回去，只是垂着眸，用力咬着嘴唇。
楚音柔聲道：“你怎麽了？是不是有話想說？”
小條推了他一把，道：“鐵娃子你說呀。反正大人們不在，他們總是不理我們。但我看姐姐們不一樣，就跟她們說說嘛。”
鐵娃子憋着氣，好一會才哼哧一聲，道：“你們，你們不會告訴我爹娘吧？”
楚音笑笑，道：“不會。”
鐵娃子呼出一口氣，道：“那好吧，那我就說了。”他壓低了聲音，“我覺得，大人們都生了病，他們變得好奇怪。”
連秦來了興趣，道：“奇怪？哪裏奇怪了？”
鐵娃子繼續道：“就說我家的火爐吧，我爹經常在那打鐵，總是喊着好熱，流了好多汗，但我一點也不覺得熱啊！還有，小條她們家，原來她們後院種了好多奇奇怪怪的藥草，味道可濃了，但現在我去她們家玩，什麽也聞不到。對了，最奇怪的是，我最喜歡吃米糕了，米糕又軟又甜，可是現在娘做的米糕什麽味道也沒有。我跟娘說，娘罵我說我吃膩了，可我明明還是很喜歡吃啊，只是沒了以前那種味道。”
連秦道：“那你有想過是怎麽回事嗎？”
鐵娃子道：“我也不知道，但我跟爹娘說，他們只是說我胡鬧。”
小條也道：“是啊。我們爹娘也這樣，根本不理睬我們。”
楚音嘆了口氣，道：“這便是我們來的原因。”
鐵娃子拉住楚音的手，道：“姐姐，你們在我家裏說的話我聽到了一些，你們相信我的，對不對？”
楚音點點頭，道：“你們沒有錯，我們相信你們。”
“真的嗎？那你們會不會幫我們，我不想一直這樣下去，明明以前不是這樣的……”鐵娃子的聲音中帶着啜泣，不斷吸着鼻子。
連秦看向楚音，道：“楚姐姐，不如這樣吧……”
連秦和楚音帶着鐵娃子回去鐵匠家中，婦人看見她們回來，連忙迎接上來。
“兩位姑娘回來啦。”她看了一眼跟着旁邊的孩子，“鐵娃子，快回去，盡會添麻煩。”
鐵娃子一動不動，道：“我不回去！這裏不是我們的家！娘！”
婦人一愣，她看了看連秦和楚音，伸手去拉鐵娃子，鐵娃子連忙躲到楚音身後，楚音擡起手，阻止了婦人的動作。
“姑娘？”婦人很是不解，“小孩子不聽話，在鬧脾氣呢。你們不理解，我這就把他帶回去。”
“大姐請等一等。”楚音用最和緩的語氣道。
“怎麽了？”婦人仿佛察覺到什麽，眼睛中透露出些許不安。
連秦直接上前，道：“難道你還是沒有發現嗎？鐵娃子說的話沒有錯！你看看你的家裏，你看看這個爐子，你難道沒有感覺到什麽？”
婦人聲音有些發顫，道：“你們到底是誰！為什麽這麽說話！把我家鐵娃子還給我！”
鐵娃子紅着眼睛，喊了一聲：“娘！”
婦人用力甩了甩頭，道：“鐵娃子，回來！你又在胡說什麽東西！這裏就是你家！”
連秦擋在婦人身前，一揮手，将火爐的頂蓋掀開，一股氣流波動向上沖去，隐約可以看見紅色的火焰蹿出來。
“你做什麽！”婦人喊道，她沖去火爐邊上，“火爐不能滅！”
連秦走到火爐邊，道：“火爐的火沒有滅！”
婦人的眼睛緊緊盯着連秦，吼道：“你們到底要做什麽！造孽啊！”
連秦深呼吸一口氣，突然道：“你熱嗎？”
婦人有些懵了，她扭頭朝火爐看去，發現她的左手臂貼在火爐邊，但她此時才反應過來，連忙退了幾步，手臂上的衣服仍是好好。下一刻她忽然哀嚎叫了出聲，仿佛手臂被極高的溫度燙傷。婦人的手不停發抖，她緩緩掀起袖子。
“怎麽回事！”一道粗聲響起來。
連秦看去，是早前遇見的那位大哥，也是這裏的鐵匠，鐵娃子的爹。真是不巧，偏偏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他發現了此間的異樣，看向婦人，道：“孩子娘，怎麽了？”
婦人擡起手，右手緊緊握住左手的手臂，眼神慌張，好一會才道：“沒事，沒事……”
鐵大哥還是發現火爐的蓋子不見了，火苗不斷往上蹿，朝婦人喝道：“火爐怎麽這樣了！是誰？是誰幹的！”
連秦站在一旁，事情有一點超乎預料，她冷靜下來，道：“是我做的。”
鐵大哥看向她，一時無言，他沒有想到好心讓她們來讨水喝的人，竟然壞了他寶貴的火爐！他的眼中滿是怒火，憤怒令他失去理智，上前狠狠推了一把連秦。
鐵娃子在後頭看着，終于忍不住大聲哭起來：“爹！娘！”
鐵大哥這才發現鐵娃子，又看見楚音，恨恨道：“這裏不歡迎你們，你們走！”
沉默了許久的楚音看向婦人，走過去把她帶過來，将她的右手慢慢放下，掀開遮擋的衣袖，聲音不大，卻讓在場的人都聽清楚：“大姐，你還是不相信嗎？鐵娃子是你的孩子，你不想讓他回到原來的生活嗎？”
鐵大哥一把拉過婦人，道：“你在胡說什麽！孩子娘，你到底怎麽了？什麽原來的生活？”
此處的吵鬧已經引起了其他村民的注意，有部分村民圍在院牆外低聲議論，他們不敢上前，卻也沒離開，只是用一雙雙打量和探究的目光看過來。
連秦很多時候都會受到這種目光的注視，如同此刻，她們身處于矛盾熱鬧中央，圍觀群衆無論對錯，無論原因，只是擠成一團，為了湊個熱鬧，為了嘴巴能夠評判兩句。她一開始很讨厭這樣的目光，但後來發現這些目光不過是麻木的，便沒那麽在意了。
連秦走出來，圍觀的村民們驚怕地退後了一步，但仍舊不肯離去，就像鐵娃子的爹娘一樣，不肯醒來，他們任由自身沉浸在虛幻之中。
四周在一瞬間安靜下來，在那麽短暫的一刻中，即便有很多人聚集吵吵嚷嚷，也會突然間沒了聲音，像是被同時噤了聲。這種詭異的靜谧就會蔓延開來，影響到每一個人，于是造就了無聲無息的突兀時候。
就在這時，一個人細小的低語，足夠讓許多人捕捉到。
那個被火爐燙着的婦人嘴唇微動：“全都是假的！”
緊接着，安靜的氛圍被打破，所有人同時沒了禁锢，重新喧鬧起來。連秦可以分辨出，其中有人在害怕，有人在嘲笑，有人在謾罵……
在場的人沒有注意到，婦人的身後，那間屋子的泥土牆壁上，剝落了一小塊不起眼的褐色的碎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