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可笑
老太太打來電話對一去不回的周沐佯裝生氣,“撂下句沒頭沒尾的話就再不回來,外婆擔心死喲!”
“好外婆,我錯了,你原諒我?好嘛好嘛原諒我嘛”,小女孩的耍賴她拿捏得準,老人家經受不住孩子的懇求,三言兩語就被她哄好。
“是跑到你那個四好先生那兒了?我倒真想看看是誰家的小夥子,迷得你連外婆都忘了”,闫老太太像她肚子裏的蛔蟲,周沐的一言一行都逃不過她的法眼。
周沐哼哼唧唧,羞答答,“哎呀外婆,您別拿我尋開心了,不跟您說了”,嬉嬉笑笑地挂了電話,開心卻掩不住。
公司附近的房子本就是單身公寓,主卧騰出來給周沐住,換了粉色壁紙,從國外定的家具也全都進了場,原先的書房簡單改裝成了談朗的卧室,一百平的空間,以後便是他們的家了。
本來還擔心周沐從西山華庭搬過來會不習慣,結果她倒是歡喜得很,東逛西瞧地掰着指頭盤算以後在這裏的生活。
說是與她一起住進來,實則談朗三天兩頭不着家。
工人墜樓牽扯的安全問題上面不斷施壓,檢查組來了好幾批,每次都是一樣的流程,罰款交了,供貨商跑路換了新的工廠,但就是遲遲沒有結果,現場不能開工,成本卻一直耗着。
他這樣一個不善交際的人,也被現實逼迫,每日和孟石韬挨家挨戶地去找以前有點交情的朋友借資,這些人不是推脫着手邊沒現金,便是讓秘書搪塞幾句,幹脆閉門不見。
知道了背後的人是誰又有什麽用?
“什麽狗屁林教授,心都黑了,誤人子弟!”跑了好幾天一分錢也沒借着,孟石韬受挫,忍不住破口大罵。
順着老馬的話用盡一切辦法去查,事态終于明晰。一開始初瑩悶悶不樂回了娘家,林柏同見不得她受委屈,本來就對談朗橫豎看不順眼,便打算出手懲治一番,項目上替他謀劃的經理恰好是林柏同昔日學生,恩師找上門,自然二話不說就答應,特地找了監控死角,就是不想事情鬧大,畢竟兩口子還要過下去。
沒想到,再後來,談朗直接提了離婚,初瑩又是哭鬧又是自殺,徹底惹惱了林柏同,這才下了狠手,他在這個行業裏打拼一輩子,南灣市但凡與建築沾上邊的人,他都能說得上幾句話,便有了今日局面。
談朗疲憊至極,卻無可奈何,本就是他做的事太過出格,爸……林教授這麽做,他無話可說,他不求原諒,只希望能盡全力彌補。
“家務事牽扯到了公司,連累你了”,談朗只覺得愧對兄弟。
“說的什麽話,你再這麽說,我真翻臉了!”孟石韬仗義,對朋友兩肋插刀,雖然談朗婚內出軌,還是出軌的自己外甥女,這事确實沒法提——
倒也不用再提,最近才知道原來談朗跟周沐沒有血緣關系,他這個兄弟話少,況且這種事瞞着也無可厚非,就是害得他白操心了一陣子。
“沐沐最近怎麽樣?我聽小冉說,她跟沐沐是同學,要不要找個時間聚聚?”最近事情多,孟石韬沒心思到處玩,收起了花花公子那一套,每周飛一次宜城見女友,頗有些浪子回頭的意味。
“再說吧,回頭我問問沐沐”,提起周沐,談朗更是憂心忡忡,在學校申請了無限期休學,南灣也沒有相熟的朋友,他在家的時候還好,一旦他忙起來,沐沐成日一個人窩在家裏畫畫,一整天一句話都說不了,再這麽下去,他不免擔心這孩子舊病複發。
回到家已是深夜,家裏的每盞燈都大開着,如同白晝。
和以往的每一天一樣,周沐趴在他房間的書桌上睡着了,自從搬過來,為她準備好的房間一日也未曾睡過,每晚都要撒嬌賴在他身邊,今夜也不例外。
談朗輕手輕腳将她抱到床上,還是不小心弄醒了她。
“舅舅,你回來了”,強烈的燈光刺目,她擰着眉頭,以手擋眼,嗓子裏濃濃的倦懶。
談朗應她一聲,關了燈,将書桌上的小臺燈亮度調至最暗,卻瞥見了攤開的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全寫着他的名字和一句“我好想你”。
跟着他,沐沐會幸福嗎?
頓時仿佛千萬柄生鏽的鈍刀在割着他的心頭肉,他傷害了初瑩,罔顧一切代價,就是為了讓這個孩子,守着一間空房子日複一日地在等待中消磨青春嗎?
他躺在周沐身邊,有一下沒一下的順着她的頭發,問:“明天我安排助理帶你去辦護照行不行?”
半阖着眼睛的周沐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但是困意來襲,腦子已不大清醒,迷迷糊糊地說:“嗯,好,要去哪裏嗎?”
“唔……你想去哪兒?”他心血來潮的決定,只覺得應該帶着她打破這一種處境,其餘的全然沒有思路,“北歐?冰島?記不記得有一次你拿着大街上領的宣傳畫,跟我說想去看極光,現在時間正好”。
已經沒有人再回應他,周沐抱着他的手臂熟睡,神情安然。
他勾了勾嘴角,悄悄在她頭頂落下一吻。
正當談朗琢磨着要如何跟孟石韬開口,在這個生死關頭撇下公司,跟周沐去冰島旅行的時候,更為糟糕的事情發生了。
談朗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這本不算什麽,但是與這個消息一起瘋傳的還有他跟一個女人接吻的親密照。
他跟林初瑩都不是無名之輩,花邊醜聞被爆料,同時銘繡地産深陷資金危機,在業內引起不小波瀾,可謂不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用想也知道誰幹的”,孟石韬把手機上的新聞截面丢在一邊,“其實你找到沐沐那天,你們……我也看見了,當時初瑩也在場,但沒想到她會用這個來對付你,還以為她跟她爸不一樣,起碼對你還有一點情分”。
這張照片他見過一次,在醫院初瑩狠狠砸在他身上。
如今再看,已經沒有當時的慌亂,竟還生出些奇怪的感悟,“這張拍的不好,沐沐的側臉要更好看些”。
本來窩了一肚子火的孟石韬被他的話搞得一頭霧水,他這兄弟大概是瘋了,被林家兩父女給逼瘋了,“要不我去找初瑩談談?十年夫妻,她也不是絕情的人”。
話說到一半,就看談朗臉色不好,他這個人,表面上看着能屈能伸,實際是自尊心脆弱得很,別說是他對不起初瑩在先,就算是和平分手,他也絕不會去跟女人賣慘打感情牌。
嘆一口氣,孟石韬在商場混跡多年,從小見慣了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的虛僞,只要有利可圖,沒皮沒臉服個軟算不得難事,求林初瑩的事情不能再當着談朗的面提,但還是要去試試。
跟談朗分開後,孟石韬就給林初瑩打了電話,提出要見一面,那邊久久沉默後,答了一聲“好”,便挂斷了,态度疏遠冷硬,像是夾帶着寒冰,把對談朗的不滿統統發洩在孟石韬身上一般。
女人,還真是難伺候。
沒一會兒,孟石韬就收到林初瑩發的訊息,上面寫着見面的地點和時間。
按時按點在咖啡廳裏等着,過了約定時間兩個鐘頭,林初瑩才姍姍來遲。
她與以前大不一樣了,這是孟石韬看見她的第一反應。
妝容精致濃烈,一頭波浪長發落在肩膀,仿佛每一根發絲的位置都經過了準确計量,鮮豔紅唇碰撞一身亮色職場套裝,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铿锵有力,咖啡廳裏的客人都忍不住紛紛側目。
相比之下,以前的林初瑩是路邊與世無争的白茉莉,高貴優雅又可親可愛,如今的她便是無邊際的荊棘林,只可遠觀。
她一坐下,臉上仍舊是淡漠,無視孟石韬客套的寒暄話,單刀直入,如同審問犯人一般居高臨下地發問:“他讓你來的?”但語氣之間輕蔑與不屑,又好像早已有了答案。
這個“他”指的自然是談朗,孟石韬腦子轉了十八道彎,正要編一套說辭。
便聽着她緊接着自問自答,“不像他的性格,消息和照片都是我給的媒體,我不是來聽你自作主張替他求情”,她笑一下,紅唇勾起弧度,說不出的魅惑,“現在就是他自作自受的下場”。
女人一旦被激怒,曾經的愛意便會全部轉化為可怖的仇恨。孟石韬知道今天是白跑一趟,林初瑩答應見他一面,不過就是想宣布她才是最後的贏家。
看着她高傲地走出咖啡廳,一個男人在外面等她,孟石韬認出是當時在周家小院外陪着她的那個男人,看來,他們夫妻一拍兩散之後,也都有了好歸宿。
越來越多的傳聞在發酵,八卦消息滿天飛。
“知名建築師抛妻棄子與新女友入對出雙,打得火熱”,“小女友疑似某高校女學生,知三當三,高等教育成效堪憂”,“銘繡地産安全隐患早有預警,五年前曾檢出質量不合格!”諸如此類的話題,占據了近期南灣新聞熱度榜首。
原先持觀望态度的合作商,有不少做出了選擇,與銘繡終止合同,畢竟公司創始人緋聞纏身,名聲臭了,設計的圖紙再好也要打個折扣。
外界不斷施壓,推着銘繡站在風口浪尖,不少員工看着風向不妙,辭職的大有人在,內憂外患,公司真正走上了窮途末路。
談朗請了假,好幾日沒露面,頗有種破罐破摔的心态,只剩孟石韬一個人奔波,但他其實也知道,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力挽狂瀾的奇跡,苦心經營十多年,如今付諸東流,怎一句凄慘了得?
“小作坊幹到現在,老子容易嗎?這麽幾天就給老子毀了!”喝醉了的孟石韬,一句接一句地罵天罵地,罵林柏同。
談朗坐在他對面,沒勸他,自己也一飲而盡。
今天晚上突然就有人在外面砸門砸地震天響,開門便是已經半醉的孟石韬,西裝外套系在脖子上,襯衫皺皺巴巴,還有不少酒漬,從沒見他這種頹廢的樣子。
關哲吃力地架着他,才沒讓他倒下,從中午喝到現在,還留有一絲神志,也不得不叫人佩服,“朗哥,韬哥喝醉了,怎麽勸都不聽,非得來找你”,關哲跟談朗一起把孟石韬擡進去,安頓好他,留下孟石韬的車鑰匙,才放心離開。
“你當甩手掌櫃,你在家溫香軟玉,我,我沒意見”,他站起來,暈頭轉向,好半天才在談朗旁邊坐下來,“你心裏也不好受,你,盡力了,所以——”他打個酒嗝,“所以我不怪你,真,真的”。
他們手裏握着林柏同跟供應商勾結的證據,公布出去指不定誰贏誰輸,可是談朗不讓,他念舊情,別人卻要他死。
一句話都說不利索,酒精上頭,臉紅的不像話,他摟着談朗的肩膀,傻呵呵笑起來,“來,幹,幹一個!”
“要是,讓,讓我在方筝跟,嗯……跟這些身外物裏選,我也選,方筝”。
方筝是他初戀的女孩,快二十年了,他始終放不下。
“你放心,我肯定,肯定不會讓銘繡倒下的,我去,去求……”酒杯從手裏滑脫出去,透明的液體撒了一地,孟石韬倒在談朗身上,醉了過去。
為了銘繡,孟石韬做的一切,談朗都看在眼裏。
浪蕩不羁的二世祖,他總說自己跟彈簧沒兩樣,能屈能伸,當得了大少爺,也能在外面到處給人裝孫子,其實擱在以前誰又能真正讓他低頭,只有這次,接連不斷的碰壁,撞得人都麻木了,還是擺出笑臉迎上去平白讓人家添幾句風涼話——誰知道?也許人家一高興,就借錢給他了。
這幾天,談朗不是躲在家裏享清福,他還不至于差勁到這個地步,畢竟銘繡是他們兩個人的心血。
他也上趕着去人家門口,叫人潑了冷水一掃帚掃了出來。
林柏同怒斥他的難聽話還在耳邊回響,“什麽東西!還敢找上門來,你小子下地獄都是活該!”
大門一關,将他隔在外面,渾身濕淋淋地在門前立了許久,臨走前擡頭看二層的玻璃窗,初瑩就在窗前,冷眼看他的落魄樣子,尊嚴沒了,公司也沒了,連累了朋友,親情愛情混亂地一團糟。
談朗,你真是可笑。
作者有話要說:
難兄難弟,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