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支持
每天下午,秋梅都要陪着闫老太太去外面遛遛彎,曬曬太陽,去一去整日在屋子裏積攢的黴氣,再與左鄰右舍東拉西扯地談上幾句,笑上幾聲,倒也不覺得日子漫長。
直到太陽快要下山,老太太才提了一兜子菜慢慢悠悠地回家。
一邊走,一邊跟秋梅說:“沐沐喜歡吃油菜香菇,次次買了這麽多,等不了她回來吃,就全都爛了”,她連笑容也慢吞吞,最後在臉上壓出深深的法令紋。
“說您也不聽,等孩子們來的時候再買也不遲,菜市場還能長腿跑了?”秋梅也笑,誰家長輩不操心子女兒孫,尤其是老人家,隔輩親得不行。
誰想,正念叨着周沐,轉個彎就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家門口。
“您看看,誰來了?他們呀,心裏記挂着您呢!”秋梅認得談朗的車,轎車的樣子她認不清,老太太的兒女們有出息,三天兩頭開的車就要變一變,可是這南灣市的車牌總是錯不了的,況且,書慧兩口子去了國外幾個月沒音信,總不能一下子飛回來。
按道理,這個日子不該回來呀,老太太納悶,周沐便随口扯了謊。
“學校的社會實踐,放了假讓大家自己去找靈感,大學的課程就是這樣的!”
闫老太太看了一眼,果真畫板顏料帶了一堆,也不再追問,轉頭跟秋梅慶幸買了一大包香菇,菜市場是不會長腿,但它晚上會關門,秋梅一邊洗菜,一邊笑着附和,“是,您吶,未蔔先知”。
放下周沐的行李,談朗便要立刻回南灣,“媽,我還有事,過兩天來接沐沐,到時候再陪您吃飯”。
離婚後,有一些過戶的手續還需要簽字,城西項目工人墜樓引發的一系列事情,有了進展,今晚跟孟石韬約好要碰面。
聞言,本來拉着外孫女說話的老太太,立刻笑意全無,一張臉拉長,“走走走,我一個老太婆哪有資格跟談大老板吃飯?”她故意說着氣話。
談朗進退兩難,立在那裏,不知道該怎麽辯解,這麽多年,老太太一個人生活在寧海,談朗确實于心不忍,論盡孝,他的确差得遠。
“外婆,我可要為舅舅打抱不平了,這段時間他确實在忙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而且有我陪您還不夠嗎?”周沐看着氣氛逐漸膠着,立馬摟着老太太胳膊,撒嬌打圓場。
“媽,等忙完這一陣,我接您去南灣住吧”,談朗舊事重提,書慧跟他沒少提要接她走的事情,每次都被她拒絕。
她總說:“習慣了,大城市亂哄哄的,我可住不慣,再說了,你爸還在這裏,我走了,他一個人怎麽辦?”
這回也不例外,似乎是為了堵住談朗的嘴,不讓他把這個話題說下去,不耐煩地擺着手,“走吧走吧,唠唠叨叨,省的礙眼”。
周沐追着出來送他,不免心疼,一天之內來來回回地跑,所有的事情都壓在他身上,又不是銅牆鐵壁澆築的身體,□□凡胎,饒是心性再堅定的人,也終有一天會垮下。
“還疼不疼?”周沐低着頭牽起他的手臂,他怕外婆擔心,故意披了外套,遮住剛才替她擋下的傷痕和裏面染了血跡的襯衫袖子。
“舅舅,你以後多顧着點自己,別總是——”
因為我讓自己受傷。
但這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談朗之所以麻煩不斷,說白了就是拜她所賜,是她非要纏着他,纏得太緊了。
察覺到周沐逐漸低落下去的音調,談朗反手握住她,稍用力整個人被他帶進懷裏抱着。
“你受傷,我更疼”。
“小姑娘家家,別整天亂想,進去吧,過兩天我就來接你”。
這下子,周沐徹底沒話了,臉紅起來仿佛燒熱的烙鐵,燙得吓人。
“你這孩子,好好的笑什麽?”闫老太太坐在院子的搖椅上,和暖的日光淋在身上,幾乎就要睡過去,結果被周沐的笑聲拉了回來。
既然編了借口是學校活動,閑着也是閑着,倒不如真的提起畫筆,在濛縣的幾日,天不亮,她便早早起床,畫破曉前的暗夜,畫門前草叢上凝結的水露,早市的攤販,過路的陌生人,凡是眼睛所及,便在紙上呈現。
今日突發奇想,外面的世界畫了個遍,家裏的人卻還沒排上號,簡直說不過去。
秋梅性子急,畫像是個細活,椅子上一坐就是兩三個鐘頭,她連連擺手,直說坐不住,手裏還有一大堆活計要忙,“哎喲小畫家,秋梅姨不做飯,你一天三頓吃什麽?”
剩下一個闫老太太,本來按照她對周沐的溺愛,實在該歡天喜地,錯就錯在,小時候的周沐便表現出對畫畫的高度興趣,逮住人就要往人家臉上塗鴉,老太太可沒少頂着一張大花臉,這麽多年過去,即使知道周沐不會再做荒唐事,還是下意識地後怕。
好說歹說,周沐伸出三個手指發誓,絕不會叫她失望,才令老太太一步三遲疑地坐了下來。
結果她倒好,半點不專心,闫老太太還以為是在笑話自己睡着的事情,“還不是你非得折騰外婆,一大把年紀了,還得陪你做作業”。
老太太撇起嘴為自己解釋,周沐也只好順着她,“誰讓外婆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總不能說是因為,腦海中忽而竄上談朗臨行前對她的擁抱吧。
愛情的心事只能深埋在心底,永遠不能對任何人提及。
将衣領的褶皺的陰影稍稍潤色,周沐收了筆,“畫好了”。
闫老太太立馬從椅子上湊過來看,畫中的老人躺在搖椅上,神态安詳,一頭卷曲的短發梳理地整整齊齊,別在耳後,微微吹來的秋風輕撫着她腳邊的落葉,整個畫面說不出的和諧。
“真好,真好!比小時候強多了,我看那些什麽知名的大畫家,也沒我們沐沐畫的好!”闫老太太語調飛揚,贊不絕口,自豪得不得了,還跑去屋裏拉着秋梅來看。
老太太像得了價值連城的珍寶一樣,小心翼翼地端起來,送回房間,尋思着明日找個工藝品店裝裱起來,挂在客廳顯眼的位置。
倒讓周沐難為情起來,外婆也太誇張了,她這個水平在學校一抓一大把,平平無奇到排不上號,哪裏敢跟名家較量。
親情讓人盲目,這話果真不假。
晚上,周沐照例要跟老太太一起睡,害得老太太笑她明明快二十歲的大姑娘了,怎麽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縣城的月光比南灣市要亮,穿窗入戶,關了燈,當眼睛适應了周遭漆黑,房間裏的物品也就慢慢顯現出輪廓。
周沐抱着老太太,像只尋求安慰的小貓鑽進她懷裏。
老太太何嘗沒發現她的異樣,白日裏看似一副沒心沒肺高興着,卻總是無端端走神,好幾次看她坐在窗邊,不知道想起什麽,眼淚就流下來了,晚上也是這般黏人,一整夜都睡不安穩,做了噩夢一樣吱吱呀呀,叫也叫不醒,只能像哄剛出生的小孩似的哄上半天。
“談男朋友了?”老太太問,縮着的一顆小腦袋立刻就擡起來,不說話又縮回去了。
得,猜對了。
“跟外婆說說,他是個什麽樣的人?在學校認識的?還是朋友介紹的?”
“都不是”,周沐猶猶豫豫,抵不過外婆的一再追問,“我們認識很久很久了,他比我大幾歲,模樣長得好,事業做得好,人很好,對我也好,寧肯虧待自己都沒委屈過我”。
“哦,四好先生”,老太太意味深長的應聲,顯然是不信,典型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年輕的時候,我以為你外公也是這世上獨一份,其實呢,不過就是個糟老頭子”,回憶起過世多年的老伴,傷心已是次要,攥着往昔點滴的時間太長,總以為那個人還在。
“最近你心不在焉,是這個四好先生惹你生氣了?”老太太接着問。
周沐再次吃驚,還以為自己将情緒掩飾地極好,原來早就被外婆看透了,她搖搖頭,否認:“沒有”,心不在焉是真,可舅舅從不會讓她生氣。
“那我的沐沐怎麽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
“外婆”,她不自覺向着老太太更靠近了一分,躊躇着發問:“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不可原諒的事情,你會原諒我嗎?”
“前言不搭後語,你都快把外婆弄糊塗了”,老太太被她逗笑,什麽原諒不原諒的,一家人,談不上。
“年輕人談戀愛,哪有一帆風順的,只要現在你們互相珍惜,彼此付出了感情,就夠了,至于合不合适,外人怎麽看,都不重要”。
真的不重要嗎?
“如果,這個世界上除了我們兩個,沒有人支持我們相愛呢?我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愛他,真的愛情不會讓對方陷入泥沼,我也想過,要不就算了吧,可是我已經離不開他了”夜色中她的聲音低沉略帶沙啞,像是迷途的羔羊。
“你心裏這道坎是什麽,外婆不知道,但是就算你愛上了一塊石頭,一根樹枝,外婆也支持你,人生是你自己的,只要你們兩個能踏踏實實地好好過日子,不嫌煩,不嫌日子越過越長,那就沒愛錯人”。
“跟他在一起,一百年也不夠,怎麽會嫌長呢?”周沐呢喃着,難得睡了一晚好覺。
直到日上三竿,闫老太太扯着嗓門喊她下來吃午飯,才迷迷糊糊睜開眼。
“床頭抽屜裏有一瓶高血壓的藥,順便拿來!”
周沐快速洗漱完,走上陽臺伸了個攔腰,天氣不錯。
“知道了!”人老了,忘心也大,一身的病,還記不住吃藥,一邊同樣扯着嗓子回應老太太,一邊在抽屜裏翻找,瓶瓶罐罐幾乎全是她的藥。
一個一個挨着看上面的名目,都不是,正要問她是不是記錯位置,抽屜最角落裏露出來的半頁紙引得她注意,停下手中的動作,把所有的東西搬出來,泛黃的紙張昭示着年代久遠,上面的字更是讓人難以置信——
收養登記證!
作者有話要說:
沐沐發現了驚天秘密!
(沒互動沒動力呀朋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