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慢慢地就這麽過了五年,時柳兒已到及笄之年,為了避嫌,寺廟那裏不能随意去了,就算去了也見不到寂行。
時柳兒想念寂行,一日上山去迦葉寺拜佛,忍不住往寂行禪房裏擱了封書信。
信的內容雖然委婉隐晦,可還是能看到一個待嫁姑娘家的深深愛慕之意,末尾又問他可否願意為她還俗,她會在家裏一直等着他。
可巧這信被與寂行同時間入寺的法通看見了,法通拿着信去找方丈告狀,讓方丈驅逐寂行。
方丈卻只是把信扔進爐子裏燒了,合掌念佛,說道:“凡人七情六欲,如何能戒。那姑娘不過是生了思慕之意,有何道理讓其思慕之人受罰。”
三言兩語間替寂行擋了回去。
法通心中不忿,趁方丈一次應邀出城講佛,糾集衆人把寂行打了個半死,扔在了後山坡上。
流離正要入寺去找一套新出的書冊,路上看見灌木叢裏一道血印子。
她順着血,扒開草叢,看見了奄奄一息的寂行。
她把寂行帶回了家,爹娘去城裏做生意去了,三天後才回來。她就去村頭張大夫那裏拿了幾服藥,回來煎了給寂行喝下。
寂行精神好了點兒,合掌向她道謝。
她作弄心上來,問他道:“不如趁此機會還俗好了,柳兒可是一直等着你呢。”
寂行無奈笑笑,說道:“施主玩笑了。”
他向佛之心堅韌,流離不再說什麽。
夜深時,流離請他在爹娘那屋湊合住一晚。他卻只是搖頭,仍要回寺院去。
流離勸道:“你再回去就真的要被打死了。雖說男女大防,可你是出家人,就當來我這裏借宿化緣不就好了。大丈夫不拘小節,不必在意那些虛禮。”
寂行被她說服,留了下來住宿。可整夜都只在堂屋椅子上坐着,合目入定。
流離不放心他,開着自己房間的門,躺在床上時不時睜眼看一看他。
他穿着潔白的僧衣,好像随時都能羽化歸去。
次日一早,寂行自行回了寺院。流離怕他再受欺負,在他後頭遠遠地跟着。
迦葉寺門口卻圍着十幾個村民,一個個的指着寺院裏頭,正罵得不堪入耳,口口聲聲讓寺裏的和尚交出寂行。
看見寂行歸來,村民們叫嚷着拿了鋤頭棍子過來打他。
寂行合掌立于胸前,面不改色生生挨了幾下。
流離推開衆人擋在他身前,說道:“你們都瘋了不成!他是方丈親傳弟子,你們憑什麽打他!”
為首的村民道:“這和尚玷辱佛門,毀了我善來村姑娘清白,人人得而誅之。流離,你雖是外來的,可到底是我善來村養大的,怎麽能助纣為虐,胳膊肘往外拐!”
流離一個字都不信他們的:“寂行師父毀姑娘清白?你們癡人說夢呢,都沒長眼睛嗎。你們看看,就寂行師父這般面貌,哪個善來村的姑娘能配得上他?
他就是瘋了傻了也至于如此自降身價。況且寂行師父六根清淨,一心向佛,從不為色相所迷,你們別在這裏毀他名譽!”
為首村民道:“果然是外面來的野種,怎麽可能與我善來村一心。兄弟們,別管這臭丫頭,都來給我打!”
流離受了幾棍子,跳着腳地擋在寂行面前。
正是有理說不清,好巧不巧,今日縣裏的幾個捕快心血來潮來拜佛,流離看見他們,忙忙地朝他們喊:“捕快大人,這裏有人濫用私刑!快來主持公道啊!”
捕快們過來喝退衆人,詢問之下得知,時家的女兒昨日上山,被寺裏的和尚捉去,失了貞潔還挨了打。
時家姑娘口口聲聲說欺負她的人是寂行。
捕快們把一幹人等帶去縣裏公堂上,請縣丞審問。
升了堂,臺上的縣丞扶了扶帽子,一拍驚堂木,說道:“臺下有何冤屈!”
時柳兒那個精瘦精瘦的娘就扯着嗓子大喊:“大人,我的女兒昨夜裏被迦葉寺裏的和尚玷辱,請大人為我們做主啊。”
她把昨晚時柳兒在半山腰上灌木林中被個和尚毆打強占的事說了一遍,又指着寂行說昨晚只有他不在寺中,事情肯定是他做下的。
縣丞便指了指寂行,問時柳兒:“是這和尚強占了你?”
時柳兒身上傷痕累累,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被打得腫脹不堪,好幾處破皮流血。
她娘親時李氏伸手抱着她,說道:“柳兒別怕,你好好認認。”
時柳兒就擡眼噙着熱淚看了看寂行,低若蚊蠅地說:“好像……好像是……”
縣丞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麽叫好像是?”
時柳兒掉了幾個淚珠子,咬了咬唇,說道:“是……是他……”
縣丞又拍驚堂木,指着寂行道:“大膽淫賊,你入了空門,信了佛法,卻是六根不淨,膽敢在我轄內奸/淫弱女,又動手傷人,你可知罪!”
寂行面不改色,語氣和緩:“貧僧從未做過。”
縣丞道:“你還敢狡辯!昨晚戌時,難道你不在山中?”
寂行說道:“不在。”
縣丞道:“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來人,給我狠狠地打!”
一支簽子就要扔下來,流離趕緊大喊一聲:“且慢!”
她推開衙役沖進堂中,跪下道:“大人,他是無辜的,我可以為他作證。昨日午時他被寺裏的和尚趕出寺院,是我看見,把他請進了家中治傷,今天早上才回了寺院。”
她扭過頭,疑惑地看着時柳兒,說道:“你不是一向愛慕他嗎,為何現在給他安了這樣一個大罪過!是不是有人威脅你?”
時柳兒一雙眼睛在她的話裏慢慢變得狠戾起來,久久地盯着她,沒說出一句話來。
倒是時李氏啐了流離一口,說道:“死丫頭,你休要誣陷我女兒,我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如何會喜歡一個念經的禿子!”
縣丞不耐煩地敲敲桌子,說道:“都別吵了。”
問流離:“你說把他請進家中治傷,那你爹娘可知道,把他們叫來問話。”
流離道:“我爹娘出去賣貨了,昨晚并未歸家。”
時李氏冷笑道:“可見是在撒謊了。你一個尚未出閣的小姑娘,怎的就這樣大主意,把一個成年男子領入家中。
我看分明是你瞧他長得好看,與他通奸已久,今次才來為他脫罪。可惜你人長得機靈,眼睛卻實在是不靈光得很,看不出此人是個喪盡天良的淫賊!”
流離對臺上縣丞道:“大人,此人空口白牙辱我名節,請大人做主。”
縣丞就對時李氏道:“沒讓你說話就給我閉嘴,婦道人家,搗什麽亂。”
又對時柳兒道:“現有證人證明昨日寂行是在她家裏,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認錯了,嫌犯另有其人?”
時柳兒的呼吸越來越重,擡頭看看寂行,又看看流離,突然就瘋了一樣大喊一聲:“是他!”
她站起身來,不管不顧地指着寂行,說道:“我沒看錯,就是他!當夜太黑,我看不清臉,可我看見那人右肩上有一圓形胎記,大人要是不信,可以當場驗看!”
縣丞就讓人去扒寂行衣裳,探出身去瞧看,果然看見寂行右肩圓形胎記。
流離見狀,忙道:“大人,既是當時太黑,為何時柳兒能看見一塊小小的胎記?”
轉頭看着時柳兒,壓低了聲音道:“你到底說不說實話,要再不說,別怪我不念姐妹情分,把你那些事都說出來!”
時柳兒已經完全跟她撕破臉,惡狠狠地盯了她一會兒,扭頭對縣丞悲聲泣道:“大人,我已破了身子,誰還敢再要我。本是不敢再茍活,可我娘說的對,人活這一輩子,命沒了,就什麽也沒了。我不能就這麽死了,”她認命地看一眼寂行,眼中适時滑出幾滴淚來,對着縣丞磕下頭去:“求大人給個公道吧。”
縣丞捋着胡子略想一想,點頭道:“不錯,你一個姑娘家,不能受了委屈又賠進去一輩子。”
指着寂行:“那和尚,你今日就還俗,娶了時柳兒吧。”
饒寂行再淡定,也想不到竟會有如此荒唐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他皺了皺眉頭,說道:“施主非我所傷。大人另找他人給她做夫君吧。”
縣丞道:“人贓俱在,你還敢狡辯!”
流離接道:“大人,不知道‘贓’在哪裏?你不能僅憑時柳兒一面之詞就定罪。況寂行師父天人之姿,悟性又高,将來是要成佛的,怎可被一個庸庸之輩拖累玷辱了。
大人多年來斷案如神,也該是一眼就看得出來,若寂行師父真對時柳兒有意,時柳兒還不得高興得暈過去,怎麽會因為不從被打成這副鬼樣子!”
時柳兒難以置信地看着她,氣得微微發起抖來。若非身在堂上,現在早沖過去撕爛她臭嘴了!
流離并不怕她,繼續道:“民女自知人微言輕,可事有不公,不得不出來說句公道話。我與時柳兒自小一同長大,她早就對寂行師父情根深種,好幾次我看見她躲在寂行淨室外頭偷看他洗澡,如此自能瞧見他肩上胎記。
昨夜裏實在不知時柳兒是被何人所辱,她一個姑娘家,發生了這種事要不就一頭撞死,要不就死死閉着嘴不能對旁人透露半分,怎的她倒知理,拼下這張臉不要過來報官?
可見是有人支使她,或是她将錯就錯,知道寂行師父向佛之心不移,就來找他做個背鍋的,全了自己一片癡心。”
“死野種!”
時李氏撲過來,重重打了流離一巴掌,這一巴掌又快又急,流離沒有躲得過去,臉上立刻現出五個指印子。
時李氏胸口劇烈地喘着,對她道:“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麽善茬,當初就該勸着程家兩口子把你扔回冰河裏去!你看寂行長得好看,色迷心竅,連從小跟你交好的姐妹都敢侮辱,你生的什麽心肝!”
時李氏說完又撲過去打她,又拽頭發又打臉。
碰巧程晏和司荻從外頭路過,扒開人群,一眼看見自己女兒正在大堂裏頭被人打得厲害。
他們拼死拼活闖了進去,抱住流離,把她護在中間。
司荻怒道:“時家姐姐,你這是做什麽,流離一個孩子,你何故來打她!”
時李氏道:“我不僅要打她,還要把她打死,看她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縣丞看臺下鬧得不像樣,橫眉冷豎大喊一聲:“都給我肅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