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再也不想重生了

第43章 (4)

了，肯定不能巴巴地跑來跟皇上說啊，難道叫他再傷心？

不過現在，皇上病入膏肓開始托孤，那就什麽都說了吧，讓他別帶着遺憾走。

想到這，成文越又道：“其實還有在蜀地，也是丹樨閣的人暗中相助微臣，陳采女家人被救，也是他們。陛下，之前青少君就是丹樨閣的閣主，他……您也說過，積善堂是他的産業，雪災那一次，其實積善堂出力甚多，不比薛侯爺少……”

“夠了！”

楚傾生硬地打斷他，擡手“砰砰”地拍着床框，情緒激動聲音滿是戾氣。

“成文越，你什麽意思？你是不是看朕要死了，覺得朕可憐，你說這些，是要讓朕沒臉下去見他，是不是！是不是！”

……

“陛下，陛下！”樹以在外間急急地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

楚傾扶額：“叫他滾進來。”

成文越一骨碌爬起來，把樹以讓進內室。

樹以跪在楚傾跟前哭道：“陛下，丞相府傳來消息，今兒下了朝，丞相在路上就中了風，回府之後昏迷到現在，請了太醫去瞧，命雖是保住了，可人卻一直沒醒。”

楚傾猛地站起來，向前踉跄兩步，卻是一口血噴了出來，身子直直地栽倒下去。

……

丞相病倒，之前致仕什麽的話倒是成真了，內閣暫時由陸思林主持，顧培倫、俞以伯都被罰俸三月。

幾日後，楚傾突下聖旨，設立大內行廠，監視官民和廠衛，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事，由樹以任內廠都統，成文越兼任內廠副都統。

大內行廠所有廠衛均從錦衣衛選拔錄用，又由禁宮挑選皇帝心腹太監任職。

自內廠設立以來，不少官員被打壓捉拿，其中尤以顧培倫為首。

之前毫無征兆，當日還在禦書房和皇帝奏對，到了晚間顧府卻忽然被內廠廠衛和錦衣衛缇騎包圍。顧培倫被抓進诏獄，什麽都不說，用刑之後便慘死獄中。

人人都知道皇上這是給丞相報仇，更是借機會敲打朝臣，這場仗必須要打，而且一定要贏。

可誰也沒法說什麽，顧家也就此一蹶不振。

至此，百官噤聲，內廷瑟瑟，所有人只以皇帝馬首是瞻。

可誰也沒有想到，一場風暴正在暗中醞釀。

……

楚傾那日驚怒交集，急火攻心吐了血，醒了之後身子更是不如從前。

一場仗打下來，夏國和北國都有了些要議和的意思，尤其是北國，主動提出議和。

加上段展鵬重傷痊愈，也需要靜養，楚傾便順水推舟，叫他以議和為名借機休整。

這一天楚傾起床之後覺得還好，便帶了樹以往禦花園散步。

不經意走到了梅園附近，卻見一片粉紅，竟是梅花提早開了。

楚傾有些詫異：“這梅花怎麽現在開了？”

樹以陪笑道：“寒梅早放，這是給陛下報春，說明大夏将有喜事呢！”

楚傾點點頭，神色也柔和了下來：“你在外面等着，朕自己去瞧瞧。”

樹以知道龍影衛必在附近，便恭順應了，送他到門口，自己則找了處避風的位置等着，早有小太監湊過來給他把坐的地方用厚墊子鋪了，又要伺候茶水。

樹以皺眉：“都滾下去，皇上還在裏頭呢，你們這是作死呢嗎？”

小太監們趕緊跪下唯唯，樹以揮手：“滾，趕緊滾。”

轉頭看了看梅園裏面，楚傾早已不知道去了哪裏。

樹以嘆了口氣，若不是皇上身子越來越不好，自己是真不想管什麽內行廠，這不是惹禍嗎？

成文越也說，他們倆現在就是活靶子，給太子清障鋪路，将來少不得被一腳踢開。

可成文越和自己不同，他以前是影衛，現在是朝臣，無論如何都只是升遷降職，可自己，行差踏錯一點點那便是粉身碎骨。

“陛下，奴才願意為你粉身碎骨，可你也要振作一點啊！北國還在，太子年幼，你可千萬……”

樹以嘟囔兩句，擡袖沾了沾眼角的濕潤，深深地嘆了口氣。

梅園裏，楚傾一個人穿梭在樹間，那些紅梅含苞欲放，連成一片美豔不可方物。就好像那個喜歡梅花的人，嬌豔欲滴時，總是叫人迷了眼，亂了情。

“月映雪時梅更好，梅橫月處雪争明。”

眼前都是謝琅的樣子，對着自己時溫順地微笑，見到不喜歡的人時倨傲冷峻，和人鬥氣時又狡黠胡作，都是他，都是他啊！

楚傾現在越來越頻繁地想到謝琅，可謝琅真的已經死了。

他找人用上古秘術逼問小竹，最後也只是得了一個“公子那麽厲害，肯定不會有事”的結果，讓他本來被挑起的一絲希望也化成了灰燼。

早知道就讓那個一塵試試招魂了，楚傾仰頭看着一株紅梅的花苞想，錦衣衛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他，要是能找到，就讓他試一下，就算是假的也好。

就算是假的……

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琳琅。

臉上濕濕涼涼的，楚傾以為自己又哭了，他想笑一下，可臉上生澀，他才想到，自己好像很久都沒有笑過了。

怎麽忽然這麽冷，天也黑了？楚傾伸手晃了晃，嘆了口氣，又看不見了。

伸手摸出随身帶着的藥，趕緊吃了一顆，免得待會疼起來走不回去。

嘩嘩的水聲傳來，身上瞬間濕透，楚傾還在疑惑，卻忽然身子一輕被人抱了起來。

下集預告：許之恒想起那兩只天星蟬，便取了楚傾的幾滴血來試。

221、天星蟬試毒

龍十七的聲音傳來：“陛下，下雨了，屬下帶你回宮。”

楚傾便不再動彈，靜靜地靠在龍十七身上，耳邊是風雨的聲音，還有龍十七有力的心跳聲，這聲音跟謝琅的心跳好像啊。

楚傾閉上眼，往龍十七的胸口縮了縮：“阿琅，你又來救我了……我知道你不會丢下我的。”

龍十七垂眸，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手上用力将人抱得更緊，也許只有他神志不清的時候，自己才能和他更近一些吧。

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龍十七一邊唾棄自己，一邊慢慢地靠近楚傾，在他額頭上輕輕地落下一吻。

看着懷裏人瑟縮了一下，又往自己胸前縮了縮，龍十七微微蹙眉，咬了咬牙再次提速，直接躍出了梅園。

樹以撐着傘正在派人往梅園去找人，眼前一花就見龍十七抱着楚傾鑽進了龍辇，趕緊追了上去。

“陛下怎樣了？”

龍十七搖頭：“回宮，宣禦醫吧。”

……

許之恒皺着眉頭對尉遲恒道：“常安，你看看這個，這是你養的天星蟬，這是陛下的血。”

天星蟬是尉遲恒早年間自雪域高原上找到的一種小蟲子，狀似鳴蟬卻小很多，通體透明，對藥性極是敏感。

只要是沾染了藥材，身體就會變色，尤其沾染上毒藥之後，通體赤紅。曾有人試着養來試毒，但這種蟲子離開高原便極難存活。

尉遲恒也是最近才培育成功了兩只，被師父瞧見了，就直接拉着他來面聖。

可巧的是楚傾在梅園淋了雨，發高熱已經燒糊塗了，兩人一同手忙腳亂，終于是穩住了病情。

許之恒想起那兩只天星蟬，便取了楚傾的幾滴血來試。

尉遲恒的心像被紮了一刀，兩只小蟲子，他可是培育了三年多才活下來的！這玩意沾了人血立馬死了，那他還要弄三年多？

可為了楚傾的身子，太醫院最近幾月人人都一副未老先衰的樣子，師父更是焦慮不堪，夜夜挑燈查閱典籍，尉遲恒咬咬牙也就同意了。

通體透明的小蟲子被放進小盅，在那幾滴血上爬了兩下，便不動了。

尉遲恒帶着哭腔道：“師父，拿出來吧。”

許之恒嫌棄地哼了一聲，心道這個徒弟怎麽就這麽點出息呢。

反手一扣，小蟲子仰面朝天地被倒了出來，陽光下，原本透明的身體變得通紅刺眼。

小蟲子似乎還沒死透，幾只腳掙紮了幾下，卻忽然紛紛脫落，片刻後，整只蟲子都癟了下來，變成了一小片紅色的皮。

尉遲恒咽了口唾沫，結巴道：“這，這是，怎，怎麽回事？師，師父，皇上他，他……”

“中毒了！”

許之恒臉色陰沉，一拳頭砸在桌上，他怎麽早沒想到！銀針試不出毒，可以用別的法子，自己竟然鑽了牛角尖，以為是什麽疑難雜症，以為是皇上憂思成疾。

試問怎麽會有人憂思成疾到渾身疼痛難忍！

許之恒真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可現在後悔也晚了，這毒性之烈是他平生僅見，當務之急是要查清什麽毒，趕緊解毒！

“師父，你看天星蟬變成了這樣，按說中毒如此之深，那人早就活不成了，可陛下，如今還好好的。”

“好？”

“不是，我是說，至少他吃了你的藥身上不疼了，是不是那合甫融裏也有些解藥的成分呢？”

許之恒點點頭：“原本曦和就是萬用的解毒藥物，可關鍵在于，曦和本身不能多吃，可如果曦和不是關鍵，那問題就又轉了回來，不知道這是什麽毒，就沒法可解。”

尉遲恒想了想道：“皇上身在禁宮，身邊只有後宮裏的這些人，只要詳細查察，肯定能找到下毒的人。到時候不就真相大白了？”

許之恒猶豫了一下，道：“為今之計，一時半刻也不能耽擱，咱們去和樹總管說，他掌管大內行廠，要查禁宮裏的人和事，只有他最合适。”

“不先和陛下禀報嗎？”

許之恒搖搖頭：“不能等了。”

……

果然如許之恒所料，楚傾再醒過來已是三日後。

三日裏內廠封鎖禁宮，樹以派人把後宮翻了個底朝天，到底沒能查出線索。可宮裏人卻死了一灘又一灘，宮中人人自危，皇後和後宮嫔妃閉門不出，

連東宮裏的人都換了一批，惹得太子震怒，恨不能立時宰了樹以這個奸佞的宦官。

可樹以卻八風不動，指揮着人把皇宮控制得如鐵通一般，任誰也不能靠近乾元殿一步。

楚傾醒了之後就聽他說了這些事，也知道自己是中了毒，至于什麽毒，怎麽中的，全都沒查出來。

苦笑一聲，楚傾幽幽地道：“既如此，樹以啊，傳朕的旨意，宣文華殿大學士、內閣次輔陸思林、錦衣衛都指揮使成文越、衛騎将軍何安廈，還有安王楚修進宮吧。朕有事交待。”

下集預告：楚傾上一世竟糟了那樣的罪！

222、訴前生

楚傾把诏書又看了一遍，便揣進了懷裏，樹以已經離開，那幾人是他選好的托孤大臣，有他們在，自己應該可以稍稍安心些。

他是想撐到戰事了結，可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且不說中毒讓他痛的幾欲死掉，時常一陣陣的失明也讓他絕望。

甚至他吃合甫融已經上瘾，間隔兩個時辰不吃，就算身上不疼，也會難受得要命。

雖然思想上很想撐住，可他知道，自己的身體不撐不下去。

也罷，如果終究要做一個一無是處的皇帝，倒不如退位讓賢，讓兒子來一展拳腳。

想了想，自己好像也不是一無是處，高麗不是打下來了嗎，還有啊，現在人人都說自己是個暴君呢。

就因為錦衣衛，還有內行廠，那些人都說自己是昏君加暴君。

楚傾扯了扯唇角，随便吧，無論自己怎麽想，到頭來都是這個名聲，他早就不在乎了。

眼前又是一陣灰白，楚傾揉了揉眼，嘆了口氣，又來了。

這雙眼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

無力地垂頭，毫不意外地迎來一片黑暗。

楚傾摸索着床框站起身，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麽，也許只是單純地不想那麽瞎坐着，也許是想要試試看瞎了之後自己也不是什麽都幹不了。

他慢慢地往前走了兩步，手也松開了床框，雙手向前伸出，憑着記憶往左轉了下身子，那裏應該是桌子，他想去喝杯水。

膝蓋撞上凳子，楚傾趕緊彎腰把凳子扶住，靜靜地聽了一會，發現并沒人進來，這才松了口氣。

轉念一想又不太對，樹以就算出宮去，自己身邊怎麽會沒人伺候呢？

“來人！來人！”

楚傾喊了兩聲，周圍卻還是一片寂靜。

他有點着慌，這感覺有點熟悉，就好像……第一世榮王宮變之前……

哎，他在胡思亂想什麽啊，榮王都死在诏獄裏了，是他親自叫人送去的砒霜，怎麽可能還會宮變呢！

搖了搖頭，楚傾身上無力，順勢坐在了地上，抱着膝蓋把自己蜷縮起來。

“相思樹，流年度，無端又被西風誤。蘭舟少住。怕載酒重來，紅衣半落，狼藉卧風雨。”

他輕輕地唱了一遍，心也踏實了許多。

忽然臉上似乎被什麽東西碰了一下，好像是一只手，楚傾下意識地瑟縮着後退：“誰，是誰？”

沒有人回答，可那只手卻又在他鼻尖上輕輕點了一下。

楚傾睜着眼睛伸手晃了晃，意料之中地什麽都沒有。

他松了口氣，卻轉瞬間又擡起頭：“阿琅，你回來了？是你嗎？”

謝琅的手一頓， 眉頭蹙了起來，飛快地起身想要離開，卻見楚傾張牙舞爪地撲了過來。

他足尖輕點，悄無聲息地避開了他胡亂地一撲。

楚傾這一下用了大力氣，卻什麽都沒抓到，他本來就看不見，這一撲空就朝着桌子腿撞了過去。

謝琅的手動了動，到底忍了下來，看着楚傾的肩膀撞上桌子腿，發出一聲悶哼。

楚傾抱着肩膀倒在地上，立刻把自己蜷了起來，側躺在地上不動了。

謝琅走到他跟前，卻見他睜着一雙空洞的眸子，雙唇一開一合，無聲地說着什麽。

心驀地一疼，謝琅輕輕地沾了他眼角的一滴淚含在嘴裏，又鹹又苦。

“阿琅，我快死了，你是來接我的對吧？我就知道你不恨我，你怕我一個人走的孤單，所以才接我的，一定是這樣！我的阿琅，最愛我了……”

“可是最愛我的這一個阿琅，被我弄丢了。你知不知道，他不是前世那個阿琅了，也不是前前世的那個了，他變了，他對我好，是真的好。”

“可我把他弄丢了……”

謝琅淚流滿面，一言不發地上前将人抱住。

楚傾真是瘦，瘦的只剩了一副骨架，外面包着一層皮，抱在懷裏硌的他心裏發慌。

怎麽一轉頭，他就瘦成這樣了呢？這才幾個月的功夫，怎麽好像人已經不行了。

楚傾腦袋昏沉，只覺得自己被人抱住，心裏想躲開，卻又貪戀這懷抱裏的溫暖，仰着腦袋在謝琅的胸口蹭了蹭。

“之前在梅園，是不是你帶我回來的啊？你是哪一個？十七，還是十一？”

他把自己當成了影衛，也好，反正那些影衛現在也很忙，等一會他就知道了。

楚傾扒着謝琅的胳膊嗅了嗅：“你們都好像他，像我的阿琅，不過都沒他好，他身子軟的一塌糊塗，像個姑娘，又比姑娘美的多。”

“他們都說我是個斷袖，其實我以前不是，你們跟着我的都知道，我以前喜歡好看的姑娘，德妃以前那樣的，還有蓉蓉，都招我喜歡。”

“可我見了你，見了你就只喜歡你了，我不是喜歡男人，我只喜歡你。阿琅，你看我，你離開之後，男人女人我都沒碰過了。”

沒碰？你那是碰不了了吧，身子都糟成這樣了，還想着這些事。

“阿琅，你是不是變成鬼來找我索命的呀？”

謝琅：索你個大頭鬼……

“你怎麽不說話？是不是還不到時辰？我知道的，我死過，我知道這個時辰很重要，無論之前怎麽糟，不到時辰是死不了的。”

謝琅猛地低頭，瞳孔收縮，果然！果然他也是……

原來都是債！

“上輩子你想和我一起死，可惜你自己死掉了沒顧上我，後來他們把我抓走淩遲去，在我身上割了好多刀，可後來，後來我一直活着。”

淩遲？謝琅眉頭緊鎖，不可置信地看着楚傾，他分明記得上一世自己往他心口紮了一刀，倆人算是殉情了，怎麽會……

楚傾上一世竟糟了那樣的罪！

楚傾獻寶似的說個不停：“我記得啊，他們把我兩條腿的肉都割下來了，後來就紮我的屁股，可是我還是沒死，後來幸好段铮來了，他射了我一箭，我才死掉的。”

“阿琅，到底是什麽時辰啊？你不帶我去地府嗎？我上次在你安樂侯府裏住了好多年，都沒有黑白無常來帶我走，這一回你帶着我好不好？”

謝琅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他想說點什麽，想親親楚傾，可他發現自己除了哭，什麽都不能做，他甚至連呼吸都必須放輕，免得被外面的影衛察覺到。

于是他哭的更厲害了。

下集預告：我又在做夢了，可即便是幻覺，只要是你就好。

223、驚天變（一）

“對了阿琅，你上一世死掉之後去了哪啊？你那一刀紮的都不準，我都沒死成，後來糟了那麽多罪，你說是不是怪你？”

“啊，還有啊，你怎麽頭七都沒有回府呢？我一直在你家等你的。後來你家還被人當成了兇宅，你說是不是挺有趣的。”

他去了哪？他自然是回了錦繡城。

那時他以為楚傾死了之後是要回這裏的，便心心念念地回來和他相聚，誰知道莫名其妙地被個道士捉住封印在了一棵梅花樹上。

直到第二年那個道觀走水，燒了那棵樹，他本以為自己就要灰飛煙滅了，誰知再睜眼又回到了五歲時被賣到梁王府的那一晚。

他一直覺得自己只要改了，就可以和楚傾重新來過。這一回是個全新的楚傾，也是一個改過自新的自己，可直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從來都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楚傾，還是那個楚傾，他帶着上一世的痛苦和不甘，重回人世來報仇。他要的把那些加諸在他身上的，千百倍地讨回來。而首當其沖的，就是自己。

謝琅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樣的楚傾，叫他怎麽恨？怎麽怨？又怎麽舍得……

“阿琅，我知道這是假的，我又在做夢了，可即便是幻覺，只要是你就好。”

“我好想你，想的都快要瘋了。不過吃了合甫融之後我就總能夢到你，就像現在這樣，所以我每天都吃，我……阿琅，你，你怎麽走了？”

感覺到那人棄自己而去，楚傾低低地喚了幾聲，又跪起來伸手四下裏摸索幾遍，發現什麽都沒有之後他就忽然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洩了氣似的跪坐下來，楚傾委屈地哭起來，直到哭的不能自已，倒在了地上抱着自己抽泣不停。那樣子，像極了被人抛棄的小獸，嗚嗚咽咽地叫人心酸難忍。

謝琅站在旁邊垂頭看他，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想着和他相認就是了，然後無論怎樣都由着他。

可他擡手摸到自己的臉，忽然就放開了楚傾，楚傾喜歡什麽樣的人他心裏再清楚不過，若是看到自己這樣一張臉，他會怎樣？會不會覺得惡心？

謝琅搖了搖頭，楚傾這個樣子不過是中了毒，身體不好導致腦子不清醒，才會胡言亂語，那些話裏能有幾分真心誰也不知道。

可看這楚傾哭成這個樣子，謝琅的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疼，他以為自己會冷靜地看着他承受這一切，然後笑他蠢。

他心心念念維護的人，就要提着刀來要他的命了，他卻還以為這世上能害他的人只有謝琅。

可聽了他那些話，再看他這個樣子，謝琅開始後悔。

他沉思片刻，擡步便往外走，他要去做點什麽，阻止那件事，他不能看着楚傾再被人害。

他後悔了，他不要看他的笑話，事到如今，他還是想護着楚傾。

可還沒走到窗邊，乾元殿外便傳來一陣喧嘩，接着是打鬥的聲音越來越大。

謝琅眉目微沉，雙手攥緊了拳頭，恨恨地看向外面，竟然提前了！

咬牙轉身，謝琅飛快地打開後面窗子一躍而出。

楚傾似乎也聽到了動靜，他勉力撐起身體，靜靜地聽着外面的聲音，越聽臉色就越沉。

忽然門被撞開，樹以沖了進來，看到楚傾在地上坐着，趕緊把他拉起來。

“陛下，皇後娘娘帶人逼宮，現在外面和禦林軍打起來了！”

楚傾眼前漸漸變得有些光亮，他動了動眼珠，樹以的手正在眼前晃着。

一把打掉樹以的手，楚傾冷哼一聲：“朕還瞎不了。”

“是是，陛下，您先躲一躲吧。”

“讓你去找的幾個人呢？”

樹以一愣：“早就通傳了，奴才自丞相府回宮被攔在了外頭，是成大人護着奴才進來了。”

“成文越呢？”

“在外面幫着禦林軍退敵呢。”

楚傾扶着樹以站起來：“朕去看看。”

窗子忽然打開，龍十七帶着龍影衛圍了過來。

“陛下，皇後帶來的是城防營的人馬，禦林軍恐怕不敵。屬下等已經安排妥當，先去別處避一避吧。”

“不必，朕倒要看看，她有多大的本事想逼朕宮！”

楚傾不顧阻攔，直接出了乾元殿。

院子裏外都有兩方的人在交戰，一邊是禦林軍，另一邊則穿着城防營的铠甲。

皇後穿着一件正紅色的交領宮裝，頭戴鳳冠，正站在抱廈外神色端凝地看過來。

楚傾也看向她，兩人目光交彙，心裏都有些詫異。

皇後有很久沒有見過楚傾了，沒想到他竟然真的形容枯槁至此，也是忍不住冷笑。

楚傾也是詫異皇後似乎衰老了很多，臉上厚厚的脂粉也擋不住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看起來，她過的很不好。

禦林軍畢竟人數少，楚傾出來的時候，皇後的人已經占了上風。

此時乾元殿四周的城牆上忽然出現了無數的弓弩手，皇後手一擺，弓弩齊發，禦林軍便又折損大半。

禦林軍統領也是個硬漢子，腿上中了一箭，他咬着牙拿刀砍斷了箭身，依舊沖殺過去。

成文越劍花舞得密不透風，擋過一輪弩箭攻擊，一躍來到楚傾面前。

“皇上，你怎麽還在這？叫影衛帶你離開吧！”

楚傾搖搖頭：“叫他們停下，朕有話要跟皇後說。”

“皇上！”

“文越，記得朕和你說過的話！”

成文越雙眼通紅，張了張嘴，到底是還是點點頭，轉身高聲道：“都住手！”

他運起內力高聲喊出的話清晰地傳到每個人的耳朵裏，所有人都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乾元殿門口的回廊下面。

禦林軍統領第一個反應過來，單膝觸地：“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禦林軍還剩下稀稀拉拉的十幾個人，都跟着統領一起行禮，高呼萬歲。

其餘都是城防營的兵士，他們見到楚傾也是愣了片刻，有些下意識地想跪下行禮，被身邊的人拉住，這才想到自己此時已經是“叛軍”了。

楚傾深吸一口氣，緩緩地步入庭院裏，腳下都是死傷的兵士，還有滿地的鮮血，觸目驚心。

楚傾有點暈，胸口隐隐作痛，卻只能生生忍住，擡眸不去看那些血跡。

“皇後，事已至此，你不想跟朕說點什麽嗎？”

下集預告：楚傾：你真是漱玉？

太子：父皇你禪位吧！

224、驚天變（二）

皇後一直在看着他，此時聽見他說話，不由得冷冷一笑，儀态端方地緩步來到他跟前。

“臣妾見過陛下。”

話雖這麽說，卻還是直挺挺地站着，下巴高高擡起，一副勝利者的姿态。

楚傾搖搖頭，指了指院子裏的人：“你這是要做什麽？”

“做什麽，皇上不是瞧見了嗎？”皇後語氣戲谑，“怎麽還問，難不成你又瞎了？”

楚傾眯了眯眼：“真是你下的毒？”

皇後挑了挑眉，勾着唇角看他。

“你是怎麽做的？”楚傾是真的好奇，他自問沒什麽疏漏的地方，可到底怎麽中的毒卻一直想不明白，“吃飯？飲水？還是……”

皇後冷笑一聲，揮手道：“把人帶上來，讓陛下瞧瞧。”

抱廈裏兩個兵士壓着一個人走了過來，楚傾莫名看過去，一看之下竟然呆住。

王未被捆着跪在面前，身上遍布血跡，都是從臉上流下的，而他的眼睛竟然被挖了出去。

楚傾驚得後退一步，成文越擰眉扶住他，低聲道：“陛下，臣可以帶你逃走。”

楚傾搖搖頭，示意他不必。擡頭看向皇後：“你，你弄的？”

皇後好整以暇地看着手指甲，笑道：“他那雙眼睛太像那個賤人，本宮看着別扭，幹脆挖出來了。怎麽，皇上難道不是因為那雙眼睛才把他留下的嗎？”

說着，她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瓶子，丢到楚傾腳下。

“臣妾給你留着呢，拿去吧。”

瓶子碎裂開來，兩顆眼珠滾了出來。

楚傾一陣惡心，成文越趕緊擡腳把那眼珠踢開。

“你！”楚傾難以置信地看着皇後，“你真是漱玉？聞漱玉？朕的皇後，我的結發妻？”

皇後眼中閃過一絲悲切，冷聲道：“要不是被你趕盡殺絕，我難道想變成這樣？洪家毀了，聞家也毀了，你逼我上了絕路，楚傾，這都是你逼的！”

“朕何時逼你做過這些，難道挖了他的眼也是朕逼的？”

皇後哈哈一笑，得意道：“你以為他真無辜？他把自己身上塗滿毒藥的時候，心裏恨你恨得要死！你拿刀子對着他戳的時候，想不到就是他也是你的毒藥吧！”

楚傾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麽回事。

謝琅啊謝琅，前兩世你就是我的毒藥，這一世連你的替身都成了我的毒藥！

“哈，哈哈！”楚傾忍不住仰天大笑，卻猛然間喉頭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

成文越趕緊扶住他，一手按在他後心緩緩地注入真氣，一手死死地掐住他的脈門，不讓他暈過去。

楚傾覺得稍微好了一點，推着成文越重新站穩。

“朕給你最後一個機會，現在叫他們撤走，朕可以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皇後沉默地盯着他看，似乎是在猜測這話裏有幾成可信。

“當年在聞家，朕還是個皇子，連太子也不是，那時候你在花園裏采了一株蘭花。我問你的名字，你說水石相激，淙淙有聲，猶如漱玉，我就叫漱玉。你還記得嗎？”

當年兩人初見時的情景被他這麽一說，歷歷在目，恍如昨日重現。皇後眼角也微微濕潤，神色落寞，似是哀戚不已。

楚傾閉了閉眼，苦笑道：“後來洞房花燭夜，我為了讨你喜歡，去幫你寬衣，結果不知怎麽搞的，咱們倆衣服上的結越打越結，最後怎麽都解不開。你跟我發脾氣，我氣的要拿剪刀剪，可你卻攔着我，你說，要和我一生一世結在一處，因為我們是夫妻。玉兒，你還記得嗎？”

皇後終于流了淚，卻冷聲道：“楚傾，現在你說這些還有什麽用！你大勢已去，且毒入骨髓，你還想霸着皇位是嗎？”

楚傾皺眉看她，仿佛不認識這個眼裏只有皇位的女人。

“你不用這麽看着我，你心心念念着謝琅那個賤人的時候，我就知道，咱們的夫妻之情早就絕了。

“你明知道坤寧宮裏的假消息是謝琅故意放出來了，你還是杖殺了坤寧宮的人，我的奶嬷嬷從小陪着我長大，我那麽求你饒了她，你還是把她打死了，活活打死的！楚傾，你好狠的心！”

楚傾閉上眼，點點頭：“是，那件事朕對不起你。所以你就要朕的命是嗎？”

“我沒辦法了！”皇後吼了起來，“是你逼我的！來人，把他們都給我拿下！”

楚傾再睜眼時，已換了一副冰寒的神色，眸光淩厲地射在皇後身上，配上他瘦削的臉，再沒了曾經的豐神俊朗，反而好像一條吐着信子的毒蛇，說不好就要咬上致命的一口。

皇後心中一動，垂眸再次回憶計劃，确認沒有疏漏之後才擡眸直視楚傾。

楚傾卻忽然笑了一下，森然詭異，叫人汗毛倒豎。

“皇後，別高興地太早了。”

皇後一愣，身後傳來一陣打鬥聲，卻是錦衣衛沖了進來和自己的人打了起來。

兩方乍一交手，城防營的兵士竟然不敵。

不過錦衣衛沒有占據上風太久，便又有一對銀甲兵士沖了過來，和錦衣衛戰在一處。

太子一身铠甲提劍沖了進來，護在皇後前面，遙指楚傾，語氣森寒。

“父皇，你禪位吧。”

若不是成文越扶着，楚傾這回是真要站立不穩了。

萬萬沒想到，他最珍視的太子，竟然在和他作對，那是他唯一的兒子啊！

楚傾聲音艱澀：“睿兒……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父皇，你丢盡了楚家的臉，你現在禪位，兒臣會善待你的。”

“我，我怎麽丢，丢了楚家的臉？你……”

楚傾擡手捂住胸口，尖銳的刺痛讓他說不出話，一張臉白的瘆人。

太子到底年幼，見楚傾猙獰的樣子一時也被吓住，有些說不出話來。

皇後上前一步，指着楚傾道：“楚傾，你迷戀男寵，禍國殃民，為了北國細作不惜戕害皇族、後妃和皇家子嗣，你還說自己沒給楚家丢臉！”

楚傾已經聽不清她說的話了，耳朵裏嗡嗡作響，眼前灰白一片。

他強忍着難受，從懷裏掏出诏書，甩開成文越的手，攤開诏書送到太子面前。

“你看，這是朕早就寫好的，成文越，朕和你說過的話你再重複一遍給太子聽聽。”

下集預告：奴才也想争一争這份情誼，奴才也是您的朋友吧？

225、驚天變（三）

成文越上前兩步，對太子道：“殿下，月前陛下召見微臣，是為托孤。陛下囑托微臣，将來替他護着你。”

太子愣愣地看向他，成文越眼中滿是譏诮：“皇上還說，無論皇後做過什麽錯事，他都不做計較，因為他一旦走了，太子就只有娘了，皇上只是不想殿下孤孤單單地長大。”

“父皇……”太子紅了眼，喃喃地喚了一聲。

楚傾搖頭轉身，一把撕爛了诏書，丢在腳下：“睿兒，你太心急了！在你心裏，朕這個父皇就那麽不堪？所以，你要弑君，要殺父？”

“父皇……我不……”

太子只知道流淚，拉着皇後的胳膊哭道：“母後，咱們撤兵吧！”

皇後眼中閃過狠厲，一巴掌甩在太子臉上：“沒出息的東西，被他兩句話就騙的失了神志嗎？你當初是怎麽答應母後的！”

“母後，兒臣……”

太子捂着臉看向皇後，怯生生地後退半步，再轉頭看楚傾，竟有一瞬間的失神，他的父皇，什麽時候竟已成了這副模樣，像，像鬼。

太子怔愣的當口，楚傾卻已經有些支持不住，他靠在成文越身上急促地喘息，眼前的灰白也漸漸模糊起來。

皇後看太子猶疑不定，終于偏頭對着抱廈裏打了個手勢。

抱廈裏一個人探出半個身子，弩箭射出，對準的正是楚傾的胸口。

“陛下小心！嗯……”

樹以沖過去把楚傾推開，自己卻被弩箭射中，栽倒在地。

成文越眉目一厲，擡手就是一直袖箭，抱廈裏的人眉心中箭，從抱廈摔了出來。

樹以倒在地上，血流了滿地，弩箭力道極大，穿過他的身體後留下一個血洞。

楚傾沖過去扶起他，急急地想要按住傷口，卻最終徒勞無功。

上一世錦繡城破，樹以就為了保護自己被流矢射中身亡的，想不到這一世，他還是這個結局。

“樹以！樹以！”

“皇上，皇上奴才沒事，奴才心裏高興。終于替你辦了一件大事啦！”

“你別說話了，歇着，朕這就叫太醫來。”楚傾擡頭大喊，“太醫，快宣太醫！”

“皇上……”樹以笑着拉楚傾的手，“皇上別喊了，您身子虛，別累着。奴才，奴才有句話想說，您聽奴才說兩句成嗎？”

“成，當然成，你說，你……你說。”

“皇上，您心裏喜愛青少君，可他已經死了，您從今往後，就該好好地活，替他把他那一份也活出來，才不枉費了您的喜歡。”

楚傾點頭，卻哆嗦着說不出話來，擡手去抹他嘴角的血跡，可怎麽都抹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