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再也不想重生了

第42章 (3)

的想吐。

他靠着迎枕歪在榻上，額頭上都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許之恒進門後就見楚傾隐忍痛苦的樣子，心不由得一沉，快步走進門跪倒行禮。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半響後楚傾終于睜開眼，聲音微啞：“起。”

“許之恒，你……嗯，說，跟朕說，實話……”楚傾蹙着眉頭，聲音斷續，“朕的身子，到底，到底是怎麽了？”

許之恒一愣，怎麽了？他也不知道怎麽了！

查不出原因，緩解不了症狀，整個太醫院所有人已經三天三夜不眠不休，讨論醫案，查閱典籍，翻找古方，甚至想到了拿活人做試驗，可就是一點進展也沒有。

這叫他說什麽？怎麽說？

“陛下，臣等，罪該萬死！”

“哎……”

楚傾虛弱地起身坐好，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疼痛，望着許之恒開口道：“朕不求長命百歲，甚至不求痊愈，也不想知道原因，你是朕信得過的人，朕只要求你幫朕一件事。”

許之恒擡頭看向楚傾，并不意外地聽見他說了下面的話。

“朕不能時時這麽疼，哪怕你用什麽虎狼之藥也好，朕至少白天，要和以前一樣。”

“現在北線正在作戰，朝堂不能亂，朕絕不能倒下！”

……

許之恒離開乾元殿時已是月上中天，他舉目四望，星垂野闊，入眼卻是一片陰沉。

轉頭看了看乾元殿裏搖曳的燈火，許之恒心裏發酸，此時此刻，唯祈願天佑吾皇，天佑大夏！

……

乾元殿裏，楚傾伏案疾書。

吃了許之恒拿來的藥，果然疼痛緩解了許多，甚至都感覺不出疼來。

他瞧見了許之恒眼裏的情緒，也看懂了他沒有說出口的意思。

這藥一旦吃下，會死得更快。

可他不在乎，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了。

只要能撐三個月——段展鵬說給他三個月，到時候，他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孤注一擲，他不知道怎麽好像這一次輪回，事情又走上了老路。

好在，這一回他會勝的，一定會勝的！

诏書寫好，楚傾又細細看了一遍，終于拿了玉玺用印。

殿中無人，他把诏書卷好收進了床頭的暗格裏，這才松了一口氣。

做完這些事，他已是滿頭大汗，許之恒給的藥效力過後，那種疼痛再次席卷而來，這一回更是變本加厲，周身的骨節好像都要炸裂一般，胸口也如針紮似的疼。

他想上床躺一會，可兩條腿打顫，根本擡不起來，他試了幾次最後還是跌坐在地上。

想開口喚人，胸口疼的他說不出話來，只能靠在床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

眼前再次模糊起來，楚傾微微蹙眉，每次疼過之後，他都要有那麽一段時間看不清東西，不是完全失明，而是眼前只有灰白的影子，什麽都瞧不見。

他抱着膝蓋把自己蜷縮起來，偏頭靠在床邊，靜靜等着接下來一輪的疼痛。

其實這幾天裏，他時常覺得欣慰，這種疼痛的感覺好像一個久違的老友，陪伴着他，讓他沒那麽孤獨，也讓他少了很多思念謝琅的機會。

眼前一片灰白，楚傾輕輕地開口呢喃。

“寧知霜雪後，獨見松竹心。”

眼前仿佛又回到去年冬日，自己被謝琅拉着到禦花園裏作詩，他念了這兩句被自己取笑，他說“不是寧折不彎，是早就彎了”，然後就為這生氣要走，自己是怎麽說的來着？

“我錯了，錯了行嗎？阿琅，我錯了……”

“我錯是我的錯，你錯還是我的錯，阿琅別氣。你就當我腦子有坑，行不行？”

“少君就原諒了奴家嘛！奴家以後再也不敢了……”

他一邊喃喃自語，一邊緩緩地閉上了眼睛，真希望時間停在那一刻，真希望一切還有重來的機會。

……

就在他失去意識前一刻，窗上微響，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鑽了進來。

楚傾似有所覺地擡眸，卻終究抵不住身體的感覺，就那麽蜷縮着暈了過去。

來人俯身，捏着他的下巴掰開他的嘴，将手裏一顆藥丸放了進去。

看着藥丸在楚傾嘴裏化開，那人又起身倒了一杯茶給他灌了下去。

片刻後，楚傾緊蹙的眉頭漸漸舒展，舒服地哼了一聲，靠着床邊睡熟了。

那人這才掀開錐帽上的黑紗，細細地打量楚傾，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眉眼間描畫，好像怎麽都看不夠似的。

楚傾即便是睡着了，也并不安穩，他動了一下，身子就往旁邊滑倒。

那人伸手将他扶住，楚傾順勢倒進了他懷裏，卻仍舊是抱緊了膝蓋蜷縮着身體的姿勢，叫人看得一陣心疼。

他身體已是極瘦，如今被撈在懷裏，幾乎就像是一具骨架，睡着的時候呼吸也是輕輕淺淺，似乎不知道哪一次就會停下再沒了心跳似的。

一滴淚滑落，謝琅終是忍不住哭了起來，雙手收緊，将人抱在懷裏不肯松手。

“我都已經改了，為什麽你不信，他們害你你不管，就只知道對付我，你不是喜歡我嗎？喜歡還那麽狠心！現在知道錯了，後悔了？可當初為什麽要那樣對我？”

“你很疼吧？我抱着你啊，你放心，我說過的，欺負你的人一個都逃不了，等我查出來是誰害你，我一定要了他的命！”

“你怎麽不說話？你又不理我了，你真是狠心，真是絕情……”

下集預告：就問謝琅人在何處。#####（小楚和小謝比着抖M了……渣攻賤受的既視感？2333）

216、大敗

楚傾一夜好眠，第二天一早卻仍舊是被疼醒的。

吃了許之恒昨晚留下的藥，這才勉力起身，叫了人來伺候梳洗。

靠在床上喝粥時，楚傾忽然對樹以道：“昨兒夜裏朕什麽時候睡着的？”

樹以道：“陛下，昨兒您囑咐不叫奴才們随便打擾，奴才是後半夜進來的，那會您已經趴在床沿上睡了。奴才把您扶上床的，您忘了？”

楚傾點點，把碗遞給他：“知道了，去拿衣服來，朕要早些去太極殿。”

樹以知道攔不住他，答應一聲便出去了。

楚傾想了片刻，喚道：“龍影衛。”

龍十一閃身出現：“參見陛下。”

“昨兒夜裏你們誰當值？”

“是屬下。”

“昨夜可有異常？”

龍十一有些訝然：“回陛下的話，屬下等三人在側，并未發現異常。”

“朕真的自己睡着的？後來樹以把朕扶上了床嗎？”

龍十一微微皺眉：“陛下，屬下等昨夜只在殿外，昨夜您囑咐的不許靠近寖殿……”

“知道了，你下去吧。”

龍十一拱手告退，楚傾忽然又道：“龍十七還沒好？”

“回陛下的話，頭兒已經好了，只是總教習說還要操練幾天，便把他留下，想來明日也該回來了。”

楚傾點點頭：“朕記得你手下有祝由門人？”

“是。”

楚傾垂眸道：“浣衣局有個叫小竹的，你叫人問問他。”

龍十一擡頭問道：“不知陛下想問什麽？”

“問……就問謝琅人在何處。”

龍十一退下後，楚傾扶着床框慢慢地站了起來，試着走了一步，結果骨裂的小腿還是疼的不能沾地。

嘆了口氣，正準備喚人進來，卻見樹以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陛下，邊關八百裏加急戰報！”

“拿過來！”

戰報上還帶着血跡，卻不是段展鵬的字跡，上面只有幾句話，卻字字都那麽殘酷。

玉門關兩軍交戰，大将軍重傷昏迷，邊關告急。

楚傾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定，靠在樹以身上才不致跌倒。

他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道：“上、朝！”

他說過自己絕不能倒下，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慫！

楚傾回憶了一下上一世和北國的那場戰争，應該是三年後的事情了，那次段展鵬倒是沒有受重傷，也沒有戰敗，而是被自己給召回來斬掉了。

後來戰事就急轉直下，夏國一敗塗地，幾個月之內就連丢數座城池，被北國鐵騎長驅直入。

也就是說，段展鵬這一世還有可能會死，只是死法不一樣了。那也就是說，夏國也有可能會敗嗎？

楚傾不敢想，也不願意去想，他坐在禦座上看着朝臣吵成一鍋粥。

不知什麽時候起，很多人成了主和派，力主議和，即便割地賠款也要将戰事消弭于無形。

于是泾渭分明的兩派再次吵了起來，和前世幾乎一樣。

只不過這一回內閣裏沒有了米哲修和聞臨淵，多了俞以伯和陸思林。

但是顧培倫則力主議和，陸思林則是主戰派的中堅，主張增兵支援一戰到底。

俞以伯偏向主戰，但又擔心會再次戰敗。

其餘朝臣，主和派主要是一批老的官員，比如戶部的柳少原、兵部的許知年等等，主戰派則多為年初科舉上來的新生代官員，比如楚修、明樂、沈青遠等人。

雙方人數差不多，觀點也就那樣，但是互不相讓，吵來吵去，最後連內閣幾個人也繃不住互相嗆起聲來。

楚傾耳朵裏嗡嗡作響，眼前又開始漸漸變得灰白，他皺了皺眉，朝樹以丢了個眼神。

樹以立刻甩着拂塵上前一步，揚聲道：“肅靜！”

衆人這才聽了口水戰，都肅然擡頭看向楚傾。

楚傾輕咳一聲，淡淡地道：“丞相，你一直沒有說話，你是怎麽看？”

徐時清這才出列道：“陛下，北國為患時日已久，近年來肆意挑釁所有人都有目共睹，先是送來細作攪亂後宮，又戕害我朝和親郡主，扣留宗室遺孤，在榷場生事，在邊境擾我子民，此等禍胎不除，大夏社稷不穩。此一役，乃是陛下興王道之師，護我黎民百姓之舉。

“勝敗乃兵家常事，一城一池的得失尚不足以論成敗，更何況此番只是大将軍一人被偷襲受傷，玉門關仍是鐵通一般。老臣也是不懂，怎麽就有人覺得我朝必敗？難不成，真的敗了才合了某些人的心思？

“早前有榮王前車之鑒，不知柳尚書有沒有和尊夫人談過此案？”

徐時清話音剛落，柳少原臉上青白一陣，憋着氣道：“不勞丞相大人費心，柳家的人在下自會管教好。”

徐時清挑眉，看了一眼顧培倫，後者笑了笑道：“丞相大人所言極是，下官一時糊塗，不過大将軍如今傷勢未明，提出和談倒是緩兵之計，下官的意思是，暫時拖延一陣，等大将軍那裏情勢明朗了，再做計較不遲。”

徐時清點點頭：“這也不失為一計。”

顧培倫撇撇嘴，還好自己轉彎轉得快，可他還是想不明白，皇上和丞相到底為什麽現在還非要跟北國死磕，都已經拿下了高麗，趁着這個機會韬光養晦幾年再戰不好嗎？

尤其丞相，皇上年輕氣盛也就罷了，這麽大歲數了也跟着皇上胡鬧，還真是……

顧培倫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俞以伯，心中暗暗有了計較。

楚傾點了點頭，見沒人再說話，便開口道：“骠騎将軍韓震、虎贲中郎将吳世雄聽旨。”

韓、吳兩人出列道：“臣在。”

“命你二人為主将、副将，領兵三萬增援玉門關，即日出發，不得有誤。”

“臣遵旨！”

楚傾手指微顫，卻極力壓制，面上仍舊不動聲色地道：“戰事緊要，諸卿有事只報內閣便好。退朝吧。”

待朝臣散盡，楚傾終于卸了一口氣，歪倒在禦座上。

下集預告：“楚傾，你真就那麽不想再見我一面嗎？”

217、不想再提

樹以吓了一跳，趕緊叫來人一起把他扶起來，又拿了藥給他喂水服下。

楚傾緩了緩，這才覺得好了些，扶着樹以站起來，低聲道：“以後朕身邊不要這麽多人伺候，這幾個都送暴室吧。”

樹以斂目垂首：“是，奴才省得了。”

除了大殿，禦林軍便沖了進去，将剛才幾個伺候的宮人捉住，打暈帶走。

樹以看着楚傾沒什麽表情的樣子，心也跟着揪了起來，皇上以前不是這樣的。

就連瑾妃犯了那麽大的罪，他都不忍心直接賜死，可如今，幾個宮人什麽都不曉得，就這麽送進暴室了。

皇上這到底是怎麽了啊……

回了禦書房，楚傾看了會奏折便覺得頭暈的厲害，擡頭見樹以進來通傳，欽天監監正秦銘求見，還帶了一個人來，說是有要事禀報。

秦銘在楚傾心裏就是個神棍，不過對于推算歷法的本事，他還是服氣的，便也沒說什麽，直接宣人進殿。

秦銘走在前面，他身後跟着一個道士打扮的老頭，自從進門就盯着楚傾瞧個不住。

老頭很瘦，卻面色紅潤，神采奕奕，滿頭白發，一身的仙風道骨，看起來像個世外高人。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兩人跪下叩頭。

楚傾掃了一眼，發現老頭似乎有點眼熟，不過他最近看東西總不太清楚，便幹脆不怎麽理會，轉而直接問秦銘：“秦銘，你帶來的是誰啊？”

秦銘道：“回陛下的話，這位是微臣師父生前的一位摯友，一塵道長，近日雲游到錦繡城的。”

“一塵道長？”楚傾轉臉看向那個老頭，總覺得這人周身霧氣彌漫，叫人瞧不真切，“你可有什麽本事？”

秦銘偏頭看了一塵一眼，卻見後者微微一笑，從容道：“回陛下的話，草民會招魂，還會些相術。”

楚傾瞄了秦銘一眼，冷哼道：“招魂？真是大言不慚，那你現在給朕召來一個給朕看看。朕倒是還沒見過鬼呢。”

一塵笑眯眯地道：“陛下真的沒見過嗎？”

楚傾一愣，望着一塵的眼神也複雜了起來。他何止是見過鬼，他自己就是鬼變的……不對，是重生的。

前世那些孤魂野鬼，他和它們曾經一起在金玉城裏游蕩了好幾年，後來安樂侯府還被當成兇宅。

當時他還奇怪，好好地宅子哪裏兇了，卻忘了活人怕的正是自己那樣一群東西。

不過這種江湖術士一般騙錢之前都是會來這一套的，楚傾也沒打算和他多做糾纏，畢竟現在他身體不行了，便轉頭對秦銘道：“好好地，你給朕弄來一個裝神弄鬼的神棍，秦銘，你是幾個意思？”

秦銘吓了一跳，趕緊磕了個頭 道：“陛下容秉，一塵道長是有真本事的，您不如叫他試試？”

“試試，試什麽？招魂啊？”楚傾把手上茶盞重重地放下，發出一聲脆響，“秦銘，你腦子放清楚一點，你是朝廷命官，欽天監監正，不是道觀裏騙錢的秦半仙。你想蒙人去大街上，朕沒興趣。”

“是是，臣知錯了。”

秦銘不由得恨一塵蠱惑自己，又惱自己一時糊塗聽了他的話，結果被皇上斥責成這樣，他不要面子的啊！

“皇上，可容草民說上兩句？”

一塵仍舊是那副從容的樣子，仿佛發火的這人不是皇帝，而只是一個不甚相幹的路人。

楚傾眼神變得危險起來，看向一塵，道：“說。”

“陛下有一個心心念念的人，這人如今不在了，您就不想知道他如何了？”

楚傾抿唇不語，一塵又道：“既然陛下決心破執，現在這般抵觸難道原本就是自欺欺人？”

“你說的沒錯，可又如何呢？所有的事，朕不想再提。”楚傾嘆了口氣，“秦銘，你的心意朕領了，你們跪安吧。”

“陛下，其實微臣……”

“朕累了，若還有什麽事，上奏折吧。”

兩人無奈，只得告退出去。

楚傾靠在椅子裏，轉頭望天，一滴清淚悄然滑落。

自欺欺人，那就讓他自欺到底吧。

……

皇城外，秦銘神色淡淡地和一塵分了手，對于今天的事他也是很後悔，本來自己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跟皇上面禀的，結果都因為一塵這個老家夥，自己連再開口的機會都沒了。

上奏折，那事怎麽上奏折啊！

星相有異，如果上奏折，以楚傾的脾氣是絕對會置之不理的，可他覺得這是個前兆，說不好宮裏就要有大事情發生。

他必須要提醒皇上，這是他做忠臣的本分，也是他早前決定效忠皇上的實踐！

秦銘撓了撓下巴，忽然想起來，錦衣衛是皇帝心腹，自己跟那個叫成文越好像還見過一次，要不去跟他提一提？還是直接去跟丞相說？

秦銘還在左右為難，一塵道長卻早已經穿街繞巷，進了城西一處小酒肆。

熟門熟路地從後門進了院子，在門前敲了兩下，房門打開，房間裏是一個戴着錐帽面罩黑紗的人。

轉身仍舊回了房間裏，邊走邊問道：“你回來的太早了，是不是不成？你都照我的意思把話說了？”

一塵點點頭，轉身将門關上，自臉上取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張年輕白淨的臉：“是，都說了。可他很抗拒，沒說幾句話就把我倆趕出來了。公子，他的樣子看起來，似乎很不好。”

“我知道，他中了那樣的毒，現在沒死已經是奇跡了。”

“屬下不是說中毒，而是……”

“你想說什麽？”

“屬下是覺得，他看起來并不知道自己中了毒，但卻依然生無可戀，就好像在等死一樣。”

黑紗下傳來一聲冷笑：“生無可戀？那他怎麽不去死？”

“……”

“罷了，他既然不願意，也不必強求，你明日便去和一塵說，要他盡快離開錦繡城。也不必再找秦銘，估計他心裏正惱着。”

“是，屬下明白。”

“有小竹的消息嗎？”

“屬下試着打聽了，卻沒人知道。”

“不是說讓他去伺候那個什麽箬公子的？”

“是，但宮裏的人對這人都是三緘其口，屬下打聽不出消息來。”

“……罷了，你且去忙吧。”

房門打開又關上，房間裏又只剩下了他一人，晦暗的光線下，隐在黑紗後面的臉上神色哀戚。

“楚傾，你真就那麽不想再見我一面嗎？”

下集預告：大夏還沒亡國呢，你們吵什麽！

218、彈劾

楚傾的腿已經恢複得可以走路了，只不過還有時會疼，可比起他身上那些沒來由的疼痛，這算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問題了。

他每日裏都吃許之恒配給他的藥，吃的多了，藥效卻漸漸地弱下去。

以往吃一顆可以緩解一上午的疼痛，現在卻是隔上兩三個時辰就得吃一次。

楚傾後來知道這藥其實是有西域禁藥“合甫融”的成分，那合甫融其實就是現今變種的西域阿芙蓉，和大夏的禁藥鴉片類似。

只不過鴉片是從罂粟中提取主要成分，而合甫融取用的則是一種獨長于西域的植物，這種植物在大夏沒有，流傳進來之後被取名為“曦和”。

曦和是服用可以成瘾的植物，合甫融也是。雖然許之恒做的藥，已經把致人成瘾的成分降到最低，但楚傾知道，自己還是上瘾了。

這樣一來，他不僅要時時應付日益加劇的疼痛，每天還會犯瘾。

每到這個時候，楚傾就會想，本以為上一世夠慘了，誰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自從那日病發，他已經有許久沒進後宮了，後來幹脆直接長住在禦書房，每日裏除了吃藥，就是處理政事，連吃飯睡覺都極少。

轉眼到了十一月，又是旬月一次的大朝會。因為前線戰事吃緊，楚傾把常朝取消，又把大朝會改成了每月初一一次。

今日初一，楚傾站在太極殿門外看了看陰沉沉的天色，緊了緊狐裘大氅，腳步沉沉地往裏走去。

朝臣們分列兩旁，行禮叩拜，山呼萬歲。

上個月前線又吃了幾個敗仗，吳世雄戰死，朝裏主張議和的折子快要把楚傾給淹了，他一直壓着留中不發，今日想來是躲不開了。

楚傾有時候不太明白，既然老天爺讓自己重來一次，為什麽所有的事兜兜轉轉好像總能回到老路。難道自己重生就只是要重新經歷一次國破家亡？

可以這一回，分明自己已經付出了百倍的努力，甚至連……都一并舍棄了。

怎麽還是不行？

難道大夏，注定亡在自己身上？

“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樹以尖細的聲音未落，顧培倫便出列道：“臣有本。”

楚傾點點頭：“說罷。”

“臣彈劾內閣首輔、丞相徐時清，沽名釣譽挑起兩國戰事，任人唯親，舉薦骠騎将軍韓震領兵，韓震貪墨饷銀罪大惡極，徐首輔難辭其咎。”

楚傾一愣，轉頭看向徐時清，見他神色如常，便也稍稍松了口氣。

誰知俞以伯也出列道：“臣附議，徐首輔力薦韓震前幾日，臣曾往徐府拜訪，親眼見韓家家丁将贈與首輔大人的厚禮搬進府門。”

成文越也呈上奏折：“陛下，錦衣衛北鎮撫司在隴州郡衛所查察饷銀貪墨一事，證實與骠騎将軍韓震有關，是為韓将軍胞兄韓寧親自參與，證據确鑿。”

楚修出列道：“陛下，此番與北國戰事膠着，久戰不下，乃是我朝準備不足倉促發難所致，歸其原因，徐首輔乃是帝師，是否沽名釣譽暫且不論，但未能詳查國情，便撺掇陛下發動戰事，實在難辭其咎。還請陛下明鑒。”

接着，許知年、柳少原、明樂、溫故等等一衆官員皆出列複議。

唯一站着沒動的便是陸思林，平日裏看着鋒芒外露的一個人，今日竟有些呆滞。他轉頭看了看似乎神游天外的徐時清，又擡眸看了眼諱莫如深的皇上，不由得心裏生出難言的情緒。

陸思林咬牙站了出來，拔高聲音道：“顧大人，如今大夏與北國全面交戰，正需我等精誠團結，衆志成城，可你當朝彈劾一國宰輔，引得人心浮動，朝堂不安，到底是何居心！”

顧培倫冷哼一聲：“本官正是為大夏考慮，為陛下考慮。”

“為人臣子當思君王之所思，急君王之所急，你身為次輔，更應協助首輔大人，襄助陛下穩定朝綱，怎麽能率先挑動争執，國難之時，彈劾首輔，你可知這是國之大忌！”

“凡事對就是對，錯就是錯。”

“你的意思是征戰北國是錯？北國侵略大夏就是對？”

“你不要胡攪蠻纏！”

“可你的意思分明就是怪首輔大人不該支持陛下攻打北國！”

“本官的意思是戰事再拖下去，有傷國本。丞相有主持議和的責任，可他卻收受賄賂任人唯親，以致前線連連潰敗。”

“收受賄賂這事沒有真憑實據，是不是議和誰說了也不算，得陛下乾綱獨斷，你又憑什麽說這話？”

“陸思林！”

“什麽事？”

“你！你胡沁！”

“我說實話而已，難不成顧大人的意思是，你僭越還有理了？

“你胡說八道！”

……

“夠了！”楚傾斷喝一聲，“大夏還沒亡國呢，你們吵什麽！”

衆人立時噤聲，紛紛垂首退回原位。

楚傾閉了閉眼，胸口又開始疼，他沉默片刻，開口道：“丞相，你有什麽話說？”

徐時清出列道：“回陛下的話，老臣族中子弟與韓震将軍母親家有聯姻， 那日俞大人到訪徐府，韓将軍派人搬進府上的東西，其實是他韓家老太太送給老家族親的節禮，并非什麽賄賂。至于韓将軍胞兄貪墨饷銀一事，老臣并不知曉。”

楚傾轉頭看向成文越，後者果然一愣，想了想才出列道：“回陛下的話，韓将軍胞兄貪腐一事确鑿屬實，只是是否與韓将軍本人有關，是否與此次吳将軍戰死一事有關，還有待詳查。”

楚傾這個氣啊，成文越是不是腦抽，行，你給朕等着！

徐時清也轉頭看了成文越一眼，神色隐晦，不知道在想什麽。

楚傾“嗯”了一聲，道：“丞相年事已高，考慮一下致仕吧。今日就先這樣，退朝。”

衆臣散去，成文越跟着也走出太極殿，卻被身後小太監叫住。

“成大人，陛下請您去禦書房。”

成文越眼角抽抽，該來的早晚要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誰叫自己糊塗地跟着搞事情呢……

下集預告：你要替朕護着太子，朕不想發生主少國疑的事情。

219、托孤

一路垂頭喪氣地到了禦書房，成文越站在門口有點沮喪，怎麽感覺周圍空氣都稀薄了，好像喘不過氣來。

“來了就趕緊滾進來，磨蹭什麽！”楚傾的聲音聽起來沒什麽中氣，但生氣卻是肯定的。

成文越腿一軟，腳下一個踉跄，直接跌了進門，幸虧他身上有功夫，沒真的滾進去，否則楚傾肯定是要把他當成球再給來上一腳了。

“陛下，微臣參見陛下。”

楚傾冷哼一聲：“成文越，官越做越大，是不是腦子越來越不好使了？要不要禦膳房給你做點豬頭肉補補腦啊？”

成文越嘴角抽抽，補腦也應該是豬腦吧，豬頭肉不是下酒的嗎？

等一下，跑偏了……

“陛下，臣知錯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把領導當老婆寵準沒錯，凡事先認錯，領導也不能伸手去打笑臉人。

“錯？”楚傾捏了捏手上的玉珏，淡聲道，“錯哪了？”

“臣，不會做官。要不您還是讓臣回影衛府，做回龍影衛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好不好？那時候每天跟着陛下，臣心裏踏實。”

認過錯再撒嬌，順便懷念往昔的峥嵘歲月，表達自己的忠誠和愛心。

“你信不信朕叫影衛府的教習廢了你？”

成文越一哆嗦，趕緊磕頭如搗蒜，直接什麽都說了：“臣真的錯了，不該在公事上摻雜個人感情，臣覺得俞大人為人正直，他又曾對臣多有照顧，就，就說了不該說的話。”

說着擡了下頭，卻不敢去看楚傾，又趕緊道：“其實也不是那些話不該說，而是不該在朝上說。臣知道，顧大人主張議和，他跟丞相必得有一人退步才成。可，可……”

“可什麽？說！”

“可臣忘了自己做臣子的本分，不該說那些模棱兩可的話，叫皇上您……臣忘了自己的出身，臣今日錯的離譜。”

成文越說完，便匍匐在那一動不動，他在朝上分明發現了楚傾的失望，這失望的不是對別人，而偏偏是自己。

顧培倫無論做什麽說什麽，他與丞相只是政見不合，俞以伯說那些話也有自己的考量，包括陸思林的所有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出發考慮這件事。

這都無可厚非，而只有他成文越自己，不能這樣做。

如果說直到來時的路上他都沒有體會到這一層，那麽現在，見到楚傾的怒火，他才是真的領會到了這一層意思。

“你很聰明，只是偏偏聰明反被聰明誤。”

楚傾的聲音有些低沉，成文越不敢開口，只靜等着他的下文。

“龍十七從影衛府回來後見過你嗎？”

成文越點點頭：“回陛下的話，臣一直在等您的處置。”

“朕沒有怪你的意思，一報還一報，你們三個裏，只有你受了委屈，所以朕只是罰了十七。”

“陛下，臣不該做那樣的事，臣犯了忌諱，就算這條命您拿了去，臣也毫無怨言。”

“不必再提了。”楚傾道，“朕只是想讓你明白，在朝中，朕最需要的是什麽樣的人。文越，你今日在朝上的表現，讓朕很失望。你明知道韓寧貪墨銀兩與韓震無關，明知道你說了那樣的話，朕沒法再保丞相了，對吧？”

“臣……”

成文越語塞，他是真沒想到，他好想哭啊！

“你若是沒想到這一層，朕對你就更失望了。”

得，兩頭堵！怎麽都不成了。

成文越臉色一白，欲哭無淚：“陛下，您饒了臣吧。”

“沒想過拿你怎樣，叫你來是有其他事。”

好嘛！皇上你吓唬人！

成文越是真要哭了：“是是，陛下您說，臣必定粉身碎骨，肝腦塗地，死而後已！”

“去查兩個人，朕要所有的資料，越詳細越好。”

“陛下，您請講。”

“秦銘，還有個道士叫，一塵。”楚傾道，“尤其是那個叫一塵的，上個月被秦銘引薦來，詭異得很，最近可能離開錦繡城了，你去把人找來，細細地查問，不必計較其他。”

不必計較其他，意思就是死活不論，只要問出實話。

成文越心中一凜，暗道秦銘這人也是，好好地帶人進什麽宮，連忙應了，又道：“陛下可還有其他吩咐？”

楚傾剛吃了藥，有點昏昏欲睡，聽了成文越的話勉力睜了睜眼，道：“文越，朕有件事需得托付于你，你過來，扶朕到內室去。”

成文越點點頭，起身走到楚傾身側。

楚傾扶着桌子站了起來，身子有些搖晃，成文越趕緊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入冬後楚傾穿的多，成文越抓了一把竟然沒從一堆衣服裏抓住他的胳膊，不由得心裏一驚，本以為皇上是憂心國事，才會氣色不好，可怎麽竟然瘦成了這樣？

楚傾腦子昏沉，全靠成文越扶着才進了內室，他早已瘦的皮包骨頭，身子像紙片似得輕飄飄的。

成文越提着的心跌到了谷底，皇上這是，病的厲害了。

進去之後，楚傾在床頭的暗格裏取出一份诏書，遞給成文越：“你看看。”

成文越接過去看了一遍，鼻子一酸差點哭出來。

“陛下，您春秋正盛，怎麽這就……絕不至于此！臣，臣這就去遍訪名醫，您只是休息不好，您……”

楚傾擺擺手：“文越，在朝中，朕最信任的人是丞相，他是朕的啓蒙老師，為人端方又精明，一顆心全撲在朝廷上，是不會有半點私心的。攻打北國，是朕兩年前的決定，當時只有老師知道，他是為了朕才會極力主戰的。”

“是，是臣糊塗了。”成文越抹了一把臉，“可陛下您，您哪裏不舒服叫太醫來，臣去找許之恒！”

“許之恒他們查不出原因，朕也懶得去查了，只要，只要北國能滅，朕便是立時死了，也能瞑目了。”

“陛下……”

“朕累的很，你聽朕把話說完。”

“是。”

楚傾靠在床頭喘息了一陣，才又有力氣開口：“你雖是影衛，卻是陪朕長大的人，你和段铮是朕一明一暗的兩個朋友，段铮他，不說他了。”

“現在朕身邊只有你，把太子交給你，朕很放心。太子年幼，離不開皇後，所以有些事朕不追究她，可你心裏要有計較。”

“俞以伯也是好的，只不過他心裏裝的是國家大事，所以朕叫你做錦衣衛的指揮使。”

“等将來，老師怕是不能再輔佐太子了，到時候你要替朕護着太子，朕不想發生主少國疑的事情。”

成文越一邊聽一邊流淚，卻咬着牙緩緩點頭。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認真他說話，将來按照他的話去做。

“還有十七，朕已經和他交代過了，他會幫你，你們本來情份就深，你們護着太子，朕也放心些。”

“後宮裏，皇後的根基已除，她以後只要安心陪着太子，可以不用理會。太子以後就只有娘了……”

下集預告：眼前都是謝琅的樣子，都是他，都是他啊！

220、死後沒臉再見他

楚傾頓了頓，又道：“不過還有個人你要注意，德妃的心思很深，表面看起來單純無邪，可很多事朕覺得背後有她的影子。”

成文越點點頭，插話道：“陛下您這麽說，臣也想到一件事，當時臣等幾人設計青……就是那件事的時候，鸾喜宮的那個宮女指證他之後，驚鴻宮的總管太監曾經路過關押她的地方，臣等當時未曾深思，後來那宮女也自盡了。”

楚傾點點頭：“德妃很聰明，不過雪患之時她找了薛平，朕要念她的好。”

“那也是青少君刻意和德妃提起……”成文越嘟囔了一句，自知失言便住了嘴。

楚傾卻聽見了這話，直呆愣了半響，才擡手指着成文越：“你，為何不早說！”

“是臣上個月在巧合之下，遇到了被遣散出宮的宮婢，她曾在驚鴻宮伺候，聽德妃和下人們談起過這事，不小心說了出來。”

這一回成文越理直氣壯，他也是才知道的，況且上個月才知道，謝琅都死了多久了，早投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