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北昆侖,南南屏,作為惡人谷與浩氣盟兩家的門戶,除了是他們多年來的争奪地外,也是武林公認的兩處最大的群毆地。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着陣營,那就只有乒乓乓乓吃揍起的灰了。
浩氣盟與惡人谷向來是在群毆中聯絡感情,又在感情升華中繼續群毆,直毆得那昆侖的雪崩了,南屏的花謝了,長樂坊與倌塘驿站的居民神經也粗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鬥,更何況是這種命裏相克的宿敵。人這一輩子,朋友可以有很多個,但宿敵只需一枚便足矣。
多了肯定也吃不消,況且那得有多讨人嫌……
一月幾大毆,幾天一小毆,按照慣例,這天,西昆侖與東昆侖又在隔空拍板,望北村與半江村再次展開了渡江戰役。這般攻與守的激烈碰撞,生與死的牽扯依存,無怪乎落在圍觀群衆眼裏,會凝成相愛相殺四個大字。
昆侖白雪蒼茫,對面惡人谷護送物資的首領已經查明,是“閻王貼”肖藥兒與“小瘋子”莫雨。
這倆的特色是一老一少,一毒一瘋,想當年狹路相逢,曾一度讓懷揣着尊老愛幼良好公德心的浩氣衆人很是為難。
不過交了幾次手吃了幾次虧糊了幾臉血後,大家也就看開了……不就是老不修和熊孩子嘛!打啊!
多麽痛的覺悟。
肖藥兒和莫雨搭配起來雖然戰鬥力兇殘,但事無完美,兩人間素有嫌隙,并非無懈可擊。
司空仲平将作戰方案部署完畢,也沒見穆玄英從營帳裏出來。
初次上陣,難免緊張,司空仲平表示理解。
誰沒個第一次呢?開導一下就好,于是他掀開了帳門。
營帳裏,穆玄英綁了頭發,換了新衣,對着鏡子照了兩個時辰了。
見他來,扭頭就笑,好一口锃亮锃亮的小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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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仲平的心情頓時複雜起來,他覺得開導是不必了,提醒才是當務之急。
毛毛啊,我們這次真的是來相殺,不是來相親的……
坐鎮落雁城的謝淵終于接到了來自昆侖的戰報。
司空仲平精心部署,誘肖藥兒于伏擊圈,一番激戰後大獲全勝,截獲惡人物資半數左右。
嗯不錯,不愧是丐幫出身,號稱手捧鐵飯碗,捉拿細無漏的司空仲平。
那另一半物資的呢?
與少盟主一起……
謝淵哈哈大笑,初次作戰就取得這麽大的勝利,身為家長與有榮焉。
不過既然勝利了,那玄英現在人呢?
下屬被他笑得一愣一愣的,過了會才繼續報,遭遇“小瘋子”莫雨所率主力,便與剩下的半數物資一起被運回惡人谷了。
原來是遇上了莫雨,一起被運回惡人谷了啊……運回惡人谷了……惡人谷了……
餘音不絕,繞耳三圈。
笑到一半,謝淵直接被噎住了。
大喜轉大悲,嗚呼哀了個哉。
大悲過後緊接着是大怒,謝淵想,惡人谷的人,當真無情無義,喪心病狂!
他本以為,以玄英與那小瘋子你“小雨哥哥”來我“傻毛毛”去的真情,見面就算不兩眼淚汪汪,至少也不該背後捅一槍。
可見惡人終究是惡人,都說惡人欺君子,玄英定是太過信任,才被那小瘋子算計,做了俘虜。
司空仲平尚在昆侖周旋,所以謝淵還不知詳情。
其實莫雨冤枉。
他所護之物資數量上雖是一半,但體積和重量上卻多出肖藥兒那邊數倍,随行人員自然也多出數倍。
唯一減少的只有行進速度,所以肖藥兒入了埋伏圈,他還在後面慢悠悠地一腳刨一個雪坑。
穆玄英就在這時出現了。
浩氣大部分人馬都随司空伏擊,跟穆玄英前去支援的不足五分之一,只做埋伏收口而用。
突然見到毛毛,莫雨其實很激動,雖然酷酷的他面上只是淡定地瞥了一眼。
但是他背後的惡人們可淡定不起來了。
敵少我多,一目了然。
一對一的那是洛陽擂臺,陣營的真谛,就是以多欺少才好玩!
哇哈哈哈!
于是一群人嗷嗷叫着,惡狼撲食一樣的就撲上去了,場面頓時一片混亂,莫雨喊了好幾嗓子試圖控制局面,但群衆熱情實在不可阻擋,正如一群吃貨遇上了滿漢全席,你還想把他們拉回來?
蚍蜉撼大樹,誠不可能也……
不過穆玄英确實是莫雨親手俘虜的,因為當時莫雨要是再不出手,穆玄英就算不被揍死,也要被源源不斷湧到身邊的惡人給擠死了。
運送重型物資的惡人,那必須是虎背熊腰寬膀子,如果都選莫雨這種身板的去推車,除了谷主那樣濫用童工還理所應當的,旁人誰看了也會覺得太過殘忍。
莫雨把毛毛背在了背上。
人沒被擠死,不過好像被擠暈了。
如此高密度厚實的肉體擠壓,沒翻白眼已經是最優雅的暈相了。
莫雨動作娴熟,簡直習慣得不能再習慣。從小這人身體就比自己弱,流浪那會兒,也沒少背。
就是重了好多,幸虧自己也長大了。
嘿嘿嘿嘿……
一陣輕笑傳入耳中,莫雨側首瞥了一眼毛毛。
雙眼緊閉,應該還暈着。
幻覺吧。莫雨想着,向着惡人谷繼續前行。
與謝淵一樣,聽得回報,王遺風喜憂參半。
喜的是俘虜了浩氣盟下任盟主的第一人選穆玄英,比起燒房子揍人搶地盤砸門這些小混混行為,明顯這計大流氓重拳才是真真正正的給力,直接打進了對家的心窩子裏。
想想那邊的反應,惡人谷全體上下腦中就一個字,爽!
憂的是肖藥兒押運任務失敗,這就意味着接下來的一個月裏,惡人谷原本就不咋地的夥食又要直接減半,在下批物資到來之前,大家能做的就是一個饅頭掰兩半,集體勒緊褲腰帶。
胃小的享福,胃大的自求多福。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随着饑荒應急預案的一級響應,谷裏遍地哀嚎,頗有陽光不再來世界皆黑暗的末日之感。
只有一人沒空管末日,反正惡人谷平日裏也見不到幾回陽光。
素有極品宅蘿之稱的萬獸王今天居然破例踏出了房門,小小的身子追拿趕攆雷厲風行,不到兩個時辰,就把尚獸苑範圍內的所有野獸全部強行綁了藏了起來。
由于手法簡單粗暴,沿路遍灑各色雜毛。
然後回頭一點數,還是少了一只。
萬獸王的眼睛呼啦一下就紅了。
誰敢烤了她的心肝兒吃,她就烤了誰給心肝兒吃!
偏僻寂靜的小角落裏,莫殺莫名地打了一個寒顫,停下了他正伸出的罪惡之手。
火架上的獸肉嗞嗞冒着油,那味道,真是相當誘人。
偷吃乎?莫殺心裏蕩漾了會。
不敢也。
理智終究悲哀地壓倒了欲望。
難得堂主陶寒亭不在,可刑堂守衛們依舊不敢放松。
伴随着鞭聲,最深處的牢房慘叫連連,穿過悠長的走廊,清晰入耳。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平日裏只聞少谷主發瘋時撓人了得,如今才發現他正常時抽人也這麽厲害。
尤其聽說裏面那個還是他的少時好友,如今反走浩氣,互為仇敵,這才讓少谷主出離憤怒。
守衛們在心裏默默對比了下,這裏的正主陶寒亭雖然兇暴怪誕,但身為惡人谷執法好歹知法依法守法,總結起來也是個安全實用放心的好壞人。
但莫雨就不一樣了,人若發瘋,就跟那錢離櫃臺一樣,一律概不負責。
要負責就要找谷主,找谷主就等于找他腰間的那根笛子。
算了,人生自古誰無死,兄弟我給你燒一筐紙……
而少谷主這一生,殺人不管埋,打死不用賠,何其潇灑,令人神往。
又一聲慘叫傳來,守衛們被打回殘暴的現實,本想抽一口冷氣,不想突然間吸了一鼻子的肉香,口水頓時配合着嘩啦啦地就流出來了。
莫殺拎着四層食盒,從容路過。
朱門酒肉臭,路有站崗人。守衛們哀怨地目送着他的背影,天殺的統治階級。
刑堂自然要設刑案,上放十八般刑具,包君選擇多多,滿意多多。
現在十八般刑具全躺進了拐角,莫雨與穆玄英面對面,案上是四菜一湯,葷素搭配,相當合理。
穆玄英也不客氣,一手拿筷一手端飯,咕叽咕叽咕叽,腮幫子塞得鼓鼓的。
莫雨靠着椅子看他,等他咽下去了,右手往地上一甩,“啪”一聲清脆的鞭音。
“哇——!”穆玄英立馬扯着嗓子喊,喊完後埋頭繼續吃。
“毛毛,”莫雨指正,“剛才那句不好,将近兩個時辰了,嗓子再放啞點。”
一旁莫殺看得眼都直了,包吃包住包教,少爺這三包服務既周全又到位,堪稱好評,贊!
只是說好的怒氣沖天呢?審人審餓了呢?坑爹啊這是!
“莫雨哥哥,”穆玄英掃蕩着盤裏綠油油的菜,問他,“這是什麽菜,味道好特別。”
莫雨看了一眼莫殺。
“我也不清楚名字,”接少爺指示,莫殺答,“反正是從屍菜田裏拔的。”
“噗!”穆玄英幹脆利落地噴了出去。
莫殺看了,心痛欲死。惡人谷現在菜價可比金價,就屍菜田那塊兒,要沒禁令,早讓人給薅禿了。
穆玄英噴了一嘴殘渣,自己也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莫雨嘆了口氣,覺得他這麽大了還是滿身孩子氣,然後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他嘴邊有飯粒。
穆玄英眨了眨眼睛,手未動,卻是把臉伸了過去。
莫殺眼睜睜看着自家少爺很自然地擡起手,把對家少爺嘴角的米粒給抹掉了。
他感覺眼睛一陣刺痛,不好,要瞎。
“菜沒問題,”莫雨說,“谷裏人都吃過。”
要說屍菜田裏的菜,那絕對純天然無公害,是入谷旅游,值得一買的特産。
穆玄英一邊夾菜一邊嘿嘿地笑,笑得一派純良溫順。其實這也怪不得他,從進浩氣盟起翟季真和月弄痕就沒少跟他說,惡人兇殘冷血,用屍體做肥料,堆得那屍體比菜秧子還高,一眼過去,屍菜田就是個屍田。
穆玄英想起童真時代,分外感慨:“我還傻乎乎的信以為真,被吓得不輕。”
“本來就是真的。”莫雨平靜道。
“噗!”這下滿桌的菜徹底不能吃了,穆玄英噴得比上次更遠更廣,飯粒直接被噴出界,投進了莫雨的懷抱。
莫雨的臉色突然陰下來,起身一腳踹翻了刑臺。
莫殺以為少爺終于發怒要上演正常的刑訊戲碼了,誰知緊接着就看到穆玄英“嗷”地一聲就勢滾倒,臉埋地趴着就不動了。
神級配合,一流反應,莫殺嘆為觀止。
吱嘎一聲,雪魔堂堂主,“黑鴉”陶寒亭推門而入。
滿地狼藉,兼橫屍一具,陶寒亭看了看莫雨衣服上那幾顆特遺世獨立的米粒,不動聲色,心下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