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急診的搶救室歷來都是像打仗一樣,病人經過120救護車送過來,護士迅速檢測生命體征,包括脈搏、呼吸、血壓、神志……醫生根據情況,迅速決定并實施搶救方案。
遲晚至今都不敢相信,躺在那兒昏迷不醒的是程睦南。
“好幾天看不見他出門,我有點不放心,就報警了,警察帶着一起破了門,發現他躺在床上,已經昏迷。”說話的應該是鄰居,他把基本情況告訴醫生。
“能聯系到他家人嗎?”護士問鄰居。
鄰居搖搖頭:“他一個人,家裏人……都不在了。”
“做什麽工作的?”護士又問,“領導、同事或者朋友有嗎?”
“聽說是在外交部工作的。”
“我是他朋友。”遲晚站在一旁,緩緩開口。
護士注意到說話的人,擡頭看了她一眼,問:“要繳費還有簽字的,你能負這個責嗎?”
“嗯,我自己也是醫生。”遲晚知道對方擔心什麽,直接表明自己身份。
護士聞言,心領神會,也就沒再多囑咐什麽。
“血糖太低了,電解質紊亂,先靜脈補液。”醫生說完,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問遲晚,“他這是受什麽刺激了?看症狀特別像……絕食求死的。”
遲晚看着一臉蒼白、身形消瘦的程睦南,驚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絕食求死?
怎麽可能?
她走到他旁邊,抓住他的手腕搭脈,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才短短一年時間,脈象為什麽會變這麽差?
醫生看她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也沒再多問:“你先出去等吧,我們會盡力的。”
池钊找到遲晚的時候,就看見她一個人坐在搶救室外面的長椅上,表情木然,臉上卻全是淚。
“你怎麽了?”池钊急切地問,“發生什麽事了?”
“程睦南在裏面搶救。”
“程睦南?”池钊皺眉,“他怎麽了?”
“不知道。”遲晚聲音發顫,喉嚨哽住生生的疼,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但是一句話沒說完,她便忍不住哭了出來,“醫生……醫生說他根本沒有求生的意願。明明……明明上周還很正常地回了我的郵件,怎麽會突然這樣?”
她掩面而泣,池钊也愣住了。
饒是他,也沒想過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這是他的手機,沒電關機了。”一同等在急救室外面的鄰居大哥看這小姑娘哭得傷心,上前打了個岔,也算是安慰,“我剛找人借了個充電器,這個就先放你這裏吧,萬一有人聯系他,到時候也好搞清楚到底出了什麽事。”
“給我吧。”池钊替她接過,然後去護士臺找了個地方插上充電,等着開機。
二十分鐘後,醫生出來。
“暫時脫離生命危險了,但是……還需要轉ICU觀察,防止這幾天再出現狀況。”
“好。”遲晚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暫時落了地,她進去看了程睦南一眼,人還沒有蘇醒,他臉上蒼白無血色,整個人躺在那兒,安靜得讓人害怕。
她曾經無數次設想過和程睦南重逢的場景,想着也許她會在電視上看到他,出現在某則新聞中的他應該是溫文爾雅、卓爾不群的外交官形象,亦或者是某次重要會議的翻譯人員……
又或者在私人場合相遇,他攜着新的伴侶見到她,微微一笑,禮貌問好……
總之,絕對不會是在搶救室。
更加不會是這個奄奄一息的他。
“電話響了。”池钊走過來,把手機遞給遲晚。
遲晚看了眼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沈星河。
雖然她不認識,但是還是暫時代替程睦南接起這通電話。
“喂,睦南,你在哪?”電話那頭傳來低沉的男聲。
“我不是程睦南,我是他的……朋友。”遲晚頓了頓,回答,“他在醫院,剛剛脫離危險,現在不能接電話。”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并沒有再繼續追問,似乎用了很久消化這個消息,但是卻沒有如尋常人那般意外和驚訝,他只是問:“哪家醫院?”
遲晚報上地址。
“我馬上趕到。”
挂了電話,遲晚默默守在病床前。
“你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池钊看了眼時間,早已經過了飯點。
“我吃不下。”遲晚搖搖頭,“蘇檸那邊你跟她解釋一下吧,我現在走不了。”
池钊欲言又止,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最終長長嘆了口氣,一個人先走了。
“請問……你是遲晚嗎?”
遲晚聞聲擡頭,看到一個面容清俊氣質不凡的年輕男人站在面前,她站起來,答道:“嗯,我是遲晚。”
“你好,我是沈星河。”男人伸出手,“程睦南的同事。”
“你好。”遲晚淺淺地和這人握了手,有些疑惑,她明明沒有做自我介紹,對方怎麽會知道她的名字。
對方似乎猜出了她心中的疑問,開口解釋道:“睦南跟我提過你,所以我想,這時候能守在他身邊的,應該沒有別人了。”
“為什麽會這樣?”遲晚十分不解,“他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星河嘆了口氣,關上病房的門,決定将一些情況告訴遲晚。
“一年多前,睦南臨時接到緊急任務,去A國參與相關工作,當時M國在背後搞代理人戰争,A國內戰不斷,我們一共有6個同志在那邊,負責将當地最新情況彙報給國內,并且在必要時候,參與調停、和談等等。”
“A國?”遲晚難以置信,想起曾經的新聞,“就是後來中方第一個撤出外交人員的那次?”
“是的。”
“為什麽撤出?”
“因為我們第一個發現,戰争中使用了貧鈾彈。”
“貧鈾彈?”遲晚作為非軍事愛好者,并不了解這種東西,對這個名詞也很陌生。
“這是一種被聯合國禁止使用的、非人道主義的戰争武器。很多國家都有研制貧鈾彈,但是實際投入到戰争中使用的,目前只有M國一家。這種彈藥材質不僅有毒,又具有放射性,不管是直接接觸到、或者間接接觸到被污染物,還是說空氣中彌漫的高濃度氣體,都會對人體造成損傷,造成後遺症。”
“放射性?”遲晚整個人都在微微顫抖,即使不了解貧鈾彈,學醫的她,也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麽。
“睦南當時是第一個發現并将A國相關情況緊急報告彙報給國內的。”沈星河抿着嘴唇,“我們第一時間做出了撤出決定,但是……還是不可避免地晚了一些,這些同志或多或少地都受到了影響。”
“所以他後來回古巴的時候……已經知道自己受了貧鈾彈污染?”遲晚心中已有答案,但是将這些種種聯系起來,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是一種造化弄人的無力感。
為什麽偏偏是程睦南?
“1990年8月至1991年2月期間,M國發動伊拉克戰争,當時75萬名多國士兵卷入這場海灣戰争,當時就是因為M國使用了這種武器,甚至導致他們本土自己成千上萬的士兵患上了這種……被貧鈾彈導致的海灣戰争綜合征。”沈星河沉聲道,“睦南應該對這種情況有所了解。國內第一時間作出決定為他們提供治療,全部安排了專機直飛,但是他還是違抗命令,輾轉先去了一趟古巴。”
“後遺症包括且不僅限于長期疲乏、失眠、肌肉酸痛、記憶減退等等……還會引發加劇其他的一些疾病。基本上,意味着接下來的人生,沒有生活質量可言,還會面臨突如其來的死亡。”沈星河停頓片刻,繼續說道,“6個同志當中年紀最長的,半年前罹患肺癌去世,還有的突然檢查出原本根本沒有家族遺傳史的疾病……”
“因為遭受這種傷害折磨的病人不多,所以相應的治療……只能算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效果并不佳。睦南後期拒絕了治療,并提交了辭職報告,部裏一直壓着沒有批,領導幾次三番找他談話,給他安排了翻譯司的後勤處工作,級別和職位上都屬于破格提升,卻都被他婉拒了。”
“他回得很決絕:恐難勝任。”
“這些是他遺留在中國駐古巴使館的一些私人物品,還有一份打上去又被他自己撤回的結婚申請報告……”沈星河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個檔案袋,“報告中,結婚對像上,是你的名字……所以,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這些。”
遲晚此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接過檔案袋,腦海裏再次回蕩起那段無數個夜晚裏出現的對話。
“你又怎麽确定戒指一定是給你的呢?”
“你說戒指不是給我的,你敢發誓嗎?用你的信仰和職業生涯。”
“戒指不是給你的,我用我的職業生涯發誓,乃至用生命發誓也可以。”
……
遲晚從檔案袋裏取出這枚戒指,她的無名指戴上,尺寸不大也不小。
淚水奪眶而出。
“程睦南!你這個騙子!你為什麽說謊!”
他沒有用信仰發誓,卻用了職業生涯、乃至生命……是因為他很清楚,後面的這兩個,已經是他不能再擁有的東西。
作者有話說:
本文沒有原型,但是在90年代,我國是确确實實有6位外交人員受到了貧鈾彈污染,小說也許可能發生醫學奇跡,但是現實是殘酷的。相關新聞可搜索Y拉克戰争、K索沃戰争了解,如今世界并不太平,局部地區起沖突,前段時間聽到發言人說在A富汗發生了殺人比賽,殺人比賽這個詞在我們的教科書上哪裏出現過相信不用我多說,還有未停止的E烏沖突,已有之事後必再有,已行之事後必再行,希望世界和平,吾輩自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