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沈星河找醫生了解了關于程睦南的相關情況,回病房的時候給遲晚帶了份盒飯。
“吃一點吧,他還沒醒,你不能再倒下。”
遲晚本來沒有胃口根本吃不下東西,但是聽他這樣說,想了想,便接過飯盒開始動筷:“謝謝。”
“不客氣。”沈星河坐到一邊的桌子旁,打開自己的飯盒迅速扒拉了幾口,然後便走到窗邊打起了電話。
聽上去,像是在跟領導彙報程睦南的情況。
遲晚一邊安靜吃飯,一邊拿着程睦南的手機瘋狂搜索有關海灣綜合征的病歷治療信息和資料。
“部裏的意思還是希望他能夠振作起來,我們……願意不計代價地盡最大努力為他提供一切可能的幫助。”沈星河挂斷電話,将領導的意思傳達給遲晚,“看到他這樣,大家都很心痛。”
“我不理解,為什麽發生這樣的事情仍舊需要保密。”遲晚心中是有火氣的,她作為程睦南曾經的未婚妻全程被瞞着,“如果不是他今天出現在醫院,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這些。”
“按道理,你是有知情權的,但是睦南堅持不讓告訴你,所以部裏當初尊重了他的決定。”沈星河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和他是同期青年幹部班的學員,領導本來是想讓我過來跟他聊一聊,做一做他的思想工作,沒想到他會……”
“得痛苦、絕望到什麽程度,才會讓他這樣一個人決定絕食求死。”遲晚光是想一想,就禁不住哽咽,“他從小到大受過那麽多苦難和不公,從來沒有退縮低頭過,甚至連一句抱怨都不曾有過,他一個那麽樂觀剛毅、執着又堅強的人……”
遲晚說不下去了。
“我能理解他婉拒部裏升職調動決定的原因,畢竟是那麽傲氣的一個人,這種類似補償性質的閑差,他不願意去做也在意料之中。”沈星河看了程睦南一眼,是真的覺得為他惋惜,“我們這個職業,對身體素質要求不低,記憶力的減退和其他的不适,讓他沒有辦法再從事這種體力、腦力雙重高強度的工作。”
“即使沒辦法繼續為外交部工作了,你們就這樣放任他一個人自生自滅嗎?”她憤憤不平,“新聞上一點報道都沒有,他們的這些犧牲和付出,難道不值得被大家知道嗎?”
“目前,還屬于不适宜公開的情形。”沈星河說,“他已經不止提了一次辭職,部裏一直沒有批,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是什麽?”
“只要不批,他就依舊是外交部的一員,身為外交工作者,如果選擇自我了斷,一旦被外國媒體曝光的話,勢必會對組織造成非常負面的影響,有心人士會利用這些營造輿論,攻擊我們……”沈星河不願意提自殺這個詞,但是他很清楚,以程睦南的素養和覺悟不會不知道其中利害關系,但是他還是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也許,他覺得他選了最溫和的一種方式,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沈星河不忍再去設想,如果今天搶救不成功,他會以怎樣的心情去向領導彙報。
還記得,入部的時候,他和程睦南第一次在培訓班見面,閑聊時他們一致認為:外交部,是一個英雄不問出處的地方。
只要你有才華有能力,敢拚敢幹,就一定能有你的一方舞臺。
現在他卻覺得,可以不問英雄的出處,但是我們不能讓英雄沒有歸宿。
他必須做點什麽,或者說,他可以做些什麽。
沈星河陷入了沉思。
遲晚腦袋很亂,看着挂點滴未蘇醒的程睦南,她只希望這是一場夢。
她現在甚至可以坦然接受程睦南的單方面分手,并且寧可他是因為不愛和厭倦而離開,而不是如今這種原因。
只要他過得好好的,她願意承受一切的痛苦。
原來,在哈瓦那,夢碎的不止她一個。
程睦南,才是那個徹徹底底被擊垮的人。他沒有了健康,沒有了事業,沒有了愛人……
“這麽對他,太殘忍了……”遲晚拚命擦着臉上的淚,但是怎麽擦也擦不幹,淚水奪眶而出,蘊含了太多對他的心疼、委屈、不平,“為什麽偏偏又是他?為什麽這麽好的人要遭受這麽悲慘的命運?”
由于情緒波動過大,遲晚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髒處又在抽痛,整個心跳都好像漏了幾拍。
她用力捶着自己的胸口,跪在病床旁邊,泣不成聲,想起幾天前自己發出去的郵件,自責無比:“婚禮請帖是假的……我沒有要和池钊結婚,我真的只是想氣一氣你……我不知道會是這樣的局面。”
“程睦南,對不起……”
“程睦南,你知不知道我是醫生,我是一個治病救人的醫生啊……你竟然要把我變成一個殺人兇手。”
遲晚想到醫生說他沒有任何求生的意願,更加心痛得無以複加,所以他是覺得只要祝福了她,就可以了無牽挂地走了嗎?
“你怎麽這麽自私!你憑什麽自以為是地騙我一個人扛下所有?我就這麽不值得你信任和依靠嗎?”
沈星河看着這樣的場面,心裏也不是滋味,他試着扶她起來:“他就是不想看你這樣,才選擇瞞着你的。我今天自作主張把實情講給你聽……是希望你幫着我們一起讓他振作,你要足夠強大,足夠堅強,才能給他力量,對嗎?”
“我去洗把臉。”遲晚聞言,努力使自己鎮定,她強忍住抽泣。轉身去了衛生間。
沈星河站在原地,手裏攥着程睦南的三張辭職報告,緩緩将它們撕碎,扔進垃圾桶。
正要出去詢問醫生程睦南什麽時候才能醒來的時候,只見躺在床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眼睛。
“睦南?你醒了?”沈星河第一時間按了床頭的呼叫鈴喊醫生過來。
“你怎麽在這兒?”程睦南聲音嘶啞得厲害,說話有氣無力,整個人很是虛弱,他問,“你的外派任期應該還沒結束吧。”
确實沒有,這次是臨時請假回來的。
沈星河不能說是領導拿他沒轍,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叫自己這個和程睦南只是青訓班同期、交情并不算深厚的人特地回來做他工作。
“回國探親,順便準備結婚的事情。”沈星河答。
“那真的要恭喜你了。”程睦南扯出一個微笑。
“你的事情,是不是要給組織一個解釋?”沈星河說回程睦南的事兒,“絕食輕生,性質多惡劣不用我跟你多說吧。”
“我的辭職信批一下,就不需要解釋了。”他低垂着眼眉,頭痛欲裂,胃裏也隐隐作痛。
“你的辭職信被外長親自拒了,還在部裏進行了通報批評,說你無組織無紀律,擅離崗位,不服從命令。”
程睦南沉默着,沒表态。
“6個同志裏,你算是為數不多目前還幸存且身體狀況相對較好的。”沈星河緩緩開口,“M國在A國的反人道主義行徑,需要有人站出來揭露。國際輿論場上,同樣需要我們的聲音。”
程睦南這才擡起了頭。
“若有需,召必應。”沈星河問他,“這是我們那時候在青訓班第一節課上老師教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程睦南沉聲答道。
“現在的形勢多複雜多危險你應該很清楚,各種形式的交鋒已經發生在暗處,不久的将來,一定會有全方面的對抗,需要将真相揭露公之于衆的時候,你必須能夠站得出來。所以,你要活着,撐也要撐到那個時候,這是任務,也是使命。不然,你對得起那些已經犧牲的同事嗎?”
沈星河指了指垃圾桶:“你之前的辭職信我已經幫你撕了,如果你現在要繼續寫,我不攔着。總之,你考慮清楚,給我一個答覆回去覆命。”
程睦南沒有思考太長時間,他平靜表示:“我會盡快回去報到。”
沈星河得到了承諾,心裏總算松了一口氣。還好,他猜對了,程睦南這樣傲氣的人,從來不屑于被施舍和可憐,他不怕死不怕苦,怕的是沒有價值和意義。
支撐他活下去的希望,是他還需要戰鬥,是他還有任務沒有完成,是這個世界上,還有牽挂。
“報到的時間部裏會再商議決定,你先養好身體。”沈星河囑咐他,“相關安排我會及時告訴你。”
“嗯。”
遲晚洗完臉,和醫生們一起進了病房。
他醒了?
遲晚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沒有立刻上前和他說話。
醫生和護士給程睦南測量了血壓、心率等基礎指标數值,他透過人群,看見了遲晚。
眼裏的訝異轉瞬即逝,他垂下眼眸,默契十足地,也沒有主動和她交談。
“程睦南。”遲晚握緊雙手,一臉嚴肅上前,亮出自己的胸牌,語氣堅定,“我是遲晚,現在是你的主治醫師。”
一旁的醫生和護士愣住了,程睦南也擡頭看向遲晚,他用近乎審視的目光去判斷她剛才話的真假。
“海灣戰争綜合征,恰好是我的博士階段論文課題。你之前接受的西醫抗生素療法并不成功,剛才我已經獲得外交部領導的同意,成為你的主治醫師。”遲晚看向沈星河,“對吧,沈處?”
沈星河配合地點了點頭。
“請問你獲得我的同意了嗎?”程睦南反問她,表情嚴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