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叛逆
秦嫣剛走到門口, 就見王太後板着臉往外走,迎面碰上,誰也不給誰行禮。
“喲!哀家剛來,王太後就要走了, 怕不是不歡迎哀家吧?”秦嫣陰陽怪氣地嘲諷, 自顧自地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高聲調侃王太後。
皇帝面露難色, 拱手行禮:“母後安康, 母妃和朕聊聊家常,正要回去。”
王太後之前自貶為皇貴妃, 私下裏皇帝叫母後,可是在秦嫣面前, 皇帝還是得按規矩喊她母妃,可把王太後又氣了一把。
秦嫣也懶得理他們母子之間的事情, 揮揮手便道:“既然如此, 王太後慢走。”
王太後原本是想甩袖子給臉色皇帝,施加壓力的,但是秦嫣來了,她怕秦嫣又在皇帝面前胡說八道,一時間不想走了, 偏偏皇帝為她開脫又找了個借口,害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怎麽?王太後還有什麽要說的?”秦嫣見她不動, 饒有興致地問。
王太後瞪了她一眼, 拂袖而去, 嘴裏還嘀咕着罵了一聲:“沒教養!”
王家是名門望族, 她是王家嫡女, 自小備受寵愛。
秦嫣算什麽東西?秦天南功高權重又如何?也不過是老平定侯的庶子!
一個庶子之女也敢怼她,王太後無法咽下這口氣,但也不想跟秦嫣當面沖突,秦嫣伶牙俐齒,多說幾句能氣死她。
王太後離開後,禦書房就剩下皇帝和秦嫣,宮人躬身立在一旁,皇帝剛跟王太後吵完架,卻不想讓秦嫣看笑話,他盡量維持表面的平靜:“母後,可是有事?”
秦嫣開門見山:“陛下,哀家也不繞關子了,過來找你是想商讨一下四品以上官員家中子弟從軍的事宜。”
皇帝聞言微微一頓,坐到上首的椅子上:“莫非母後也想反悔?”
秦嫣搖搖頭:“不是的,哀家認為你做得很好。”
秦嫣與小皇帝不熟,上一次跟他說話還是在封後大典時,他給她敬茶,她調侃了幾句皇兒,其他時候,還沒正式正面對話過。
這次算是第一次正兒八經地跟小皇帝說話,皇帝比她小一歲,十四歲的少年在現代社會就是個青春叛逆期男孩。
秦嫣方才在朝堂上就看明白了,皇帝不喜歡王太後那種控制欲強硬的态度,卻礙于長年被王家管束控制,沒有膽子全力反抗,跟現代社會那些被嚴母管制的少年如出一轍,表面聽話媽寶男,內心蠢蠢欲動想反抗。
秦嫣上輩子是個叛逆少女,這輩子也是十幾歲的孩子,深知王太後那種方法無法跟皇帝溝通,她放下朝堂上的鋒芒,緩和了語氣,學着知心大姐姐的口吻,溫柔說道:“正如朝臣所言,文官世家大多數子弟不習武,上戰場無異于送死,所以這次文官群體定然是捐款替代從軍的居多,屆時容易引起文官群體的不滿,對朝局構成影響。”
在封建□□社會,動了貴族的利益,後果不是少年皇帝和她能承擔得起的。
皇帝前幾次見秦嫣,她都是嚣張霸道、美豔張揚的形象,一下子溫柔下來,語重心長地跟他講道理,反倒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踟蹰片刻,秦嫣說得不無道理,可是這跟之前她在朝上提出的意見相悖了,讓皇帝摸不着頭腦:“母後……你想說什麽?難道你想讓朕收回成命?”
“不是,陛下一言九鼎,哀家不會讓您為難。”秦嫣和藹着語氣否認,“哀家是讓你記住誰捐了款,誰舉薦了人進來,若是立了功,針對情況封賞,平衡人心。”
皇帝耐着性子聽完,心裏稍微舒服了點,針對情況封賞,這對他而言是件小事。
秦嫣接着說道:“既然咱們在朝堂上發話,讓他們從軍勢在必行,不過,沒有經驗的沒必要讓他們上前線,他們上前線不但危險,而且對于習慣了高強度作戰的西北軍而言,養尊處優的高官子弟沒準還是戰時的累贅,萬一這些人出了事,還讓百官與陛下離了心,得不償失。”
武官家庭對送子侄上前線一事接受良好,甚至巴望着最好能趁機立功。
文官就不太樂意了,大部分都是選擇捐款,讓皇帝歪打正着,薅了一大筆錢。
這都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京中五官家庭的孩子大多數沒有經歷過真正的戰場,秦嫣不免還是擔心了一下。
秦嫣分析得在理,皇帝聽了繃緊了臉:“不上前線?母後想讓他們督戰?”
他的觀念裏,從軍就是沙場殺敵,要麽就是督戰隊,除了這些難道還有別的職務?
“不是已經有督戰隊了麽?他們不了解軍事,讓他們督戰也是不行的。”皇帝主動提起,秦嫣倒也記得這件事,順道提了一嘴,“說起來,哀家記得冬日一戰,督戰官彭桂帶着一群下屬陣前脫逃,導致戰場大亂,哀家兄長秦源差點因此丢命,還望陛下徹查此事。”
皇帝知曉這件事的時候還是太子,當時先帝病重,他監國,王太後垂簾聽政,王丞相輔政,彭桂上奏說秦源、徐陽指揮失誤,造成重大傷亡,他只能臨危撤退。
年節時秦威回京述職,說法是彭桂一行怯戰,陣前下令撤退,導致戰場大亂。
雙方說法不一致,彭桂的奏折先入為主,朝臣指責年輕将領缺乏領兵經驗,秦威的解釋被當成是為自己人辯護開脫,皇帝被大衆意見牽着走,一時也難以表态,後面又遇上新後冊封、先帝駕崩,事情就耽擱了下來。
皇帝認為,如今秦嫣舊事重提,于私,她在為自家兄長說情,于公,他也該查明真相,給臣子一個交代。
“朕會命人查明真相。”皇帝微微颔首,回到剛才的話題,“那麽母後認為,勳貴子弟從軍,不上戰場,不當督戰,還有別的安排嗎?”
“當然有啊。”秦嫣莞爾一笑,“京中四品以上官員,無論文武官,家中的子侄都是養尊處優,他們随押糧隊伍出發,若是不敢上前線的,就讓他們負責後勤,至于每個人的職務,就讓吏部根據JSG每個人的優勢安排,且當是給他們的歷練,你看如何?”
大齊有恩蔭制,四品以上官員告老時,可以舉薦家中一名子侄為朝廷效力,但品級只能在七品以下,如果想繼續晉升,就得有政績,或者通過科舉考取更高的職位。
像秦源和秦威是輪戰功升上來的,不屬于恩蔭,原本秦天南想着等自己告老,為秦澤謀個一官半職,但秦澤心氣高,要自己考科舉。
秦嫣的出發點就是讓這些自以為是的權貴子弟到軍營去歷練,見識廣了,将來在朝堂上能客觀議事,而不是一味打壓武将。
她并沒想真讓這些人上戰場,正如後世也有學生軍訓,這些權貴公子哥習慣了錦衣玉食,根本無法體會人間疾苦,将來若是入仕,更甚者爬至高位,不了解邊關的情況,很容易在小皇帝面前胡言亂語。
小皇帝年紀輕輕,甚少出宮,朝臣的言語會影響他的判斷。
若皇帝成了一個昏君,總有一天,手中握着兵權的秦家還是會受到忌憚或打壓,更有甚者,會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的下場。
從大局出發,她還是得将皇帝引導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所幸小皇帝看起來沒有王太後那麽無知蠻橫,也沒有王丞相那麽奸詐陰險,他就像個被保護得很好的溫室花朵,對外界的風雨一無所知。
皇帝聽了秦嫣的建議,思考了一番,不得不說這樣既圓了他在朝上下令的面子,又給了一群文官臺階,算是不錯的意見。
“母後的提議甚好,朕讓吏部去辦就是了。”皇帝想好了,便答應下來。
“謝陛下!”秦嫣禮貌地笑了笑,“哀家還有一事,想拜托陛下。”
皇帝跟秦嫣聊了一通,覺得很是放松,聽到還有要求,也不計較太多,按輩分秦嫣是他嫡母,而且她态度溫和,他也不好拒絕:“母後請講。”
“原本朝中七品以上官員子弟可入國子監,可哀家胞弟秦四郎早年因為體弱無法報到,哀家想,等他身體好些了以後,就讓他入學,陛下可允許?”秦嫣提起弟弟,語氣溫柔,眉目間都流露出真情實意的關切。
秦澤這些年在京城也有些小名氣,但因為體弱多病,沒有去國子監上課,又因着刁蠻姐姐秦嫣作襯托,他倒是混得一片好名聲,生在武将家庭卻擅長舞文弄墨,他的字畫詩詞都有不少權貴争相收藏,皇帝對此也略有耳聞。
皇帝恍惚了一下,心中不由得羨慕。
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相親相愛,唯獨他,生在皇室,已經站在了萬人之上,可他的兄弟姐妹也許沒有一個真心相對的,有時他連自己的生母王太後也看不透,只覺得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他是君。
即便将來他後宮三千,或許也未必有嫔妃或兒女對他付出真心。
他的父皇就是最好的例子,在生命中最後的時刻,皇子們忙着拉攏勢力,王太後和貴太妃為他侍疾,實際上卻是為自己兒子謀劃,又或者,其實是為她們自己謀劃,就連死了,也沒幾個人是真心為他哭的。
皇帝是這世上名副其實的孤家寡人。
“朕有愛才之心,素聞秦四郎才學淵博,國子監的大門永遠為他敞開,願他日學有所成,能為大齊效力。”皇帝說了些場面話,忽然有點好奇,“朕聽聞……母後入宮時,秦四郎被晉王打了板子?”
秦嫣苦笑一下:“确有此事,舍弟自幼體弱,哀家與他一母同胞,同日出生,相伴成長,哀家入宮多時,也還放心不下,娘親還說,四郎甚是想念哀家。”
一想起當日的情形,秦嫣真是一身冷汗,要不是怕秦澤被打死,她可能還繼續抵抗不進宮,好在秦夫人入宮跪靈那幾天說秦澤恢複得還好,她也不用為先帝殉葬了,算得上是雨過天晴。
最後一天,秦夫人臨走前說秦澤十分想念她,如果姐弟能再相見一次就好了。
秦嫣和秦澤自幼心有靈犀,她總感覺秦澤情況不太好。
皇帝見她垂眸不語,以為她不開心了,料想誰遇到這種事情也很鬧心,明知道先帝時日無多了還被逼進宮,家人還因此受了傷。
秦嫣雖然是他名義上的嫡母,實際上只比他年長一歲。
宮裏頭的公主們,在這個年紀都能自己挑個滿意的驸馬出宮立府了,秦嫣家境不錯,秦天南兵權在握,如果她按普通女子的道路走,應該也能嫁個不錯的人家,錦衣玉食。
退一萬步,先帝如果沒那麽快駕崩,也許秦嫣憑姿色和家世能得寵,可惜命運作弄,秦嫣進宮沒幾天先帝薨了,年紀輕輕就當了寡婦,将來她的一生都會在宮中孤獨地度過,沒有夫君的疼愛,也不會有兒孫盡孝。
哪怕他願意放她走,誰敢娶先帝的女人呢?還不如留在宮中保存皇室的體面,對她對皇室名聲都好,只是這樣的命運也實在是悲慘。
朝上那一堆老臣分黨派,大部分并不服他,只對王丞相或晉王唯命是從。
秦四郎年紀輕輕,才識過人,先帝提點過他,秦天南耿直愚忠,是只效忠皇帝的大忠臣,也是皇帝用得最放心的一把刀,秦家的兒子更是對父親言聽計從,不用擔心他家的站隊。
方才秦太後在朝上的表現也說明她的立場的分明,只支持皇權。
這樣一來,像秦四郎這種年輕人正适合培養成新一代的臣子。
他要擺脫外戚的控制,親自掌權,就必須有自己的心腹,秦四郎未入仕,正是好人選,皇帝當下便有了個主意。
“母後既然擔心,不如帶上幾名太醫回去探望吧。”皇帝心善,見秦嫣頹然,他憐憫地說道。
秦嫣愣了愣,有點懷疑自己聽錯,難以置信地問:“陛下,您是說……哀家可以回家看看?回将軍府?可以嗎?”
原本她只是想過來給皇帝一個思想準備,将來好給将軍府寫“家書”。
皇帝微微颔首:“七天守靈已過,先帝三月後才入陵,期間宮裏沒什麽事務要忙的,母後若是想回去便去吧,就是別去太久,吩咐禮部準備好就行了。”
秦嫣理清了思路,才回過神來,皇帝這小弟弟是真的好說話,當然,也不排除他在拉攏她。
方才還打聽晉王打了秦澤一事,大有可能想拉攏她一起對付晉王,才施恩于秦澤。
原書好像寫着新帝年少懦弱,外戚專權,男主晉王誓要改變朝廷的現狀,才忍痛奪權。
但現在秦嫣看來,萬一晉王将來要推翻小皇帝,她還真的要為小皇帝争取争取。
畢竟皇帝看起來比晉王好多了。
“母後?”皇帝疑惑地望着她。
“沒什麽,哀家很是感動!”她甚至起身行了個萬福,激動地說,“陛下,您真是個好皇帝!”
皇帝今天被她煞有其事地誇了兩次,大概是秦嫣的語氣過于誠懇,沒有人會不喜歡真誠的人,他的心情也頓時好了不少。
“來人,”皇帝起身喚來身邊的公公,“傳令下去,讓禮部準備秦太後省親的事宜。”
公公頓了頓,難為情地附在他耳邊問:“陛下,此事要不要請示王太後?”
皇帝瞥了一眼興高采烈的秦嫣,一時間不耐煩了,反問:“朕才是皇帝,秦太後是母後皇太後,母後皇太後要回娘家省親,還要請示王太後?”
公公:……
太後省親是大事,禮部剛忙完先帝的喪禮,又要準備秦太後省親的儀仗了,消息很快就傳到了王太後處。
王太後怒不可遏,擡手掃落梳妝臺上的珠寶首飾,嘩啦啦撒了一地。
“秦嫣這個賤人!哀家就知道,她去找陛下肯定沒好事!”王太後給自己順了順胸膛,“陛下也真是,竟然同意她省親!哀家入宮二十多年都沒有享受過這個恩典!”
紀嬷嬷給她梳着長發,忽然一愣,謹慎地提醒:“娘娘,奴婢想到一件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什麽事?”王太後在鏡子裏瞥了她一眼。
“陛下是咱們看着長大的,生性善良,乖巧懂事。那秦太後在京中是出了名的不守規矩,年紀輕輕時常到酒樓鬧市抛頭露面,就是長了一張迷惑男人的好皮囊,也不知她給陛下灌了什麽迷、魂湯,就這麽一會兒功夫,陛下就聽她的了。”紀嬷嬷似有所指。
王太後疑惑地轉過臉來,若有所思:“你是說……”
“陛下正年少,血氣方剛,那秦太後與他年紀相仿,又長着一副禍水模樣……娘娘,咱們得防着她勾引陛下,作出傷風敗俗之事啊!”紀嬷嬷提醒道。
王太後如大夢初醒,猛的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