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近之生嫌惡,避之又不得
從北宸殿出來的時候,該是進晚膳的時候了,常德帝沒有留他用膳,反正這麽多年,他們父子除了節日大禮,也不曾同桌而食。
不過,在他告退的時候,常德帝忽然叫住了他,詢問林習去了哪裏。
不知這兩人曾有過一次交談,姜熠微感訝異,可是聽到那個名字,他更多的是心痛,随便敷衍了一句,他便逃開了那裏。
從林習回到六皇子府,他就再也沒有踏入北宸殿,皇帝的情況也是內侍日日向他禀報。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那裏是林習呆了數日的地方,到處都留有他的氣息,就在方才進門的時候,姜熠仿佛又看到那日,他坐在地上的一堆書中間,擡起頭來随意地同他打招呼;而走至床前,他好像又看到林習正坐在床上,一臉認真地替皇帝把脈,微眯的眼睛透露出他若有所思的小小情緒。
種種回憶,不過是徒增傷感,既然重逢之時,他已不是當年的少年,自己又何必要在強求之中備受淩遲之痛,倒不如還是懷念,懷念那個與自己深情相約的人。
因為只要這樣,他才覺得自己心中仍然有愛,仍然有繼續走下去的理由和勇氣。
“熠兒,你在發什麽呆?”
阮瑤看着自己失魂落魄的兒子,秀眉微蹙,幾日不見,這孩子怎麽如此憔悴了呢?她夾了幾塊菜肴到他碗裏,不解問道。
姜熠回過神來,連忙向阮瑤告罪。什麽時候他已經到了搖光殿內,卻仿佛仍然在北宸殿中,明明已經告訴自己,那個人不是自己所等的人,為何還是放不下呢?
“母後聽說,你父皇病情好轉,是因為一個民間來的大夫。”
阮瑤整日在佛堂靜坐,對前朝後宮之事,向來不多加詢問。索性姜恒不喜女色,醉心政事,後宮諸妃吃穿不愁,倒也相安無事。
姜熠心中有些發苦,明明不想提到那個人,他卻總是在自己耳邊,躲都躲不了。
又是一番敷衍,姜熠吃完了一頓毫無滋味的飯,沒有多坐便離開了搖光殿。
本以為回到自己的東宮就可以躲個清靜的姜熠,發現事情一點也不像他想得那樣。
回到書房凳子還沒坐熱,燕雲就帶着常德帝身邊的內侍官過來了,而且看燕雲的表情,完全不是什麽好兆頭。
果然,常德帝清醒過來下的第一道聖旨,就是宣林習入宮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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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姜熠沒說,但北宸殿的宮人們,又焉能不知林習身在何處?畢竟相處了那麽些時日,而且太子下令将林習收押監牢的時候,那麽多侍衛都在當場。稍加詢問,常德帝便知道了事情緣由,而且當聽到太子曾說擇日問斬,他似乎動了怒氣,不顧天色已晚仍然讓內侍官馬上到東宮宣旨。不過他倒是不知,林習現在在六皇子府。
聖旨不可違,姜熠無法,只得讓內侍官到六皇子府去要人。也許,皇帝只是覺得林習醫術精湛,才讓他入宮繼續替自己醫治。只要自己以後呆在東宮,不到北宸殿走動,見不到那個人,也就不用心煩意亂。
姜炀半夜接到聖旨,整個六皇子府都雞飛狗跳,以為出了什麽大事。
林習也睡眼惺忪地被姜炀安排給他的小厮從床上拽了起來,一大堆人都衣衫不整頭發散亂地跪在地上接旨,只有姜炀氣定神閑,神情自若。
不過,當他聽到是皇帝要讓林習進宮的時候,還是臉色微變。或許,這是姜熠耍的什麽把戲也說不定。
可是林習卻瞬間清醒,起身走到內侍官身邊,他這些日子第一次展露笑顏:
“李大人,你是說皇上醒了嗎?能坐起來了?”
內侍官姓李,林習在北宸殿時他處處照拂,很喜歡這個平易近人的小公子,見他真心替皇上高興,李大人也是心中安慰。
“林大夫,你要先領旨,奴才再帶你去看皇上。”
低聲提醒他要注意規矩,言語之間卻頗為親近。內侍監官職從三品,又是皇帝近臣,可是李大人在林習面前卻以奴才自稱,不得不說他果然是獨具慧眼,心思通透。
見林習如此,姜炀也不能阻攔,他馬上收拾東西,與林習一道進宮面聖。
兩人得了旨意進去的時候,姜恒正在進補品,李大人在一旁服侍着。
“皇上!”
林習鼻子一動,聞着是人參的味道,而且年份頗久,他不及行禮便搶到姜恒身邊,大喝一聲,吓了所有人一大跳。正要行禮的姜炀心中一緊。
不過,姜恒卻似乎不以為忤,反而停了下來,看着林習,像是在等着他繼續開口。
“那個,你今天服我開的藥了嗎?”
李大人趕緊上前細細說了一遍,這幾日他們嚴格按照林習的方子給皇帝用藥,而這是太醫院剛剛送來的補品。
“皇上,您體內氣血阻滞,雖然虛弱,卻不宜大補。我開的藥中已經有補氣養血之藥了,若是再服用人參,萬一補過頭了,反而不好。”
林習一臉擔憂,也不知這皇帝喝了幾天人參湯了,萬一大補之下,血液流通過快,傷及筋脈,那可就麻煩了。
姜恒帝見他凝神細思,面色漸松,這個孩子倒是惹人喜愛,難怪那人......念及舊事,他又愁上眉頭。
李大人忙上前從他手中接過藥碗,帶着一衆宮女退下了。
姜炀站在遠處,低垂着頭,沒有看向皇帝。
“你先下去吧,朕和他有事要說。”姜恒看着這個兒子,語氣也是淡淡,但是皇帝的威嚴卻不容拒絕。
見姜熠不在,料想林習也不會有什麽差錯,姜炀便行禮告退,守在門口等林習出來。
姜恒似乎是有些累了,林習扶着他到床上,讓他靠着厚厚的錦被,又替他細細把了脈,還好,情況沒有惡化。
“太子為何把你關進監牢,你又為何和六皇子一同入宮?”
姜恒的問題登時難倒了林習。其實他這幾日郁郁寡歡,正是因為姜熠那日的行為。
他不知自己做了什麽,不過就是和阮哥哥開了個玩笑,可是那人兇神惡煞地闖進來就要把自己掐死,還說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話。後來他就被關進了監牢,想了幾日也沒想明白一起就是為何。而且,這幾日他一直噩夢纏身,無法安眠,夢裏總有一個凄涼憤怒的聲音,一遍遍指責他是個負心人,而且纏在他耳邊越來越近,像漸漸套緊的繩索一般,讓他無法喘息,總是夜半驚醒,汗濕枕巾。
見他一臉痛苦,姜恒以為是太子欺負于他,馬上召來內侍官,讓他再細說一遍當時情況。
李大人之前對房中發生的事含糊帶過,沒想到皇帝會揪住這事不放,他只好将自己所見一一說出來。于是,林習就發現皇帝看自己的眼光越來越怪。
“你認識阮乘風?你們關系很好?”揮手讓內侍官退下,他狐疑地看着林習。
“當然,我重回京城,最想見到的就是阮哥哥了。”提到阮乘風,林習才有些高興起來,“他還答應我,要帶我去參加名流宴會呢 。”
忽然想起那日的事,林習神情又有些黯然下去:“可是阮哥哥被那個壞人囚禁在府中,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他?”
姜恒看着口口聲聲都是阮乘風的林習,眸光忽然深邃了許多。而且林習竟然對姜熠以壞人相稱,朝中無人不知,太子仁德,雖然也偶爾發火,但卻從不重罰,他宮中的奴才,除非犯了大錯,否則平時連挨個巴掌也無。
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自己才認為他是天子寶座的最佳人選,當然,除了仁德,他自幼學習治國之道,滿腹韬略,将來會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
不過這不是眼下的重點,常德帝似乎考慮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放心,你的阮哥哥會沒事的,朕明天就下旨,讓他官複原職,并且帶你去參加宴會。”
林習聞言,驚喜不已,這可是九五之尊的親口承諾,堪比聖旨啊,他連忙謝恩。
“不過,朕有一個要求。”
林習的笑容僵在臉上,就知道不會有這麽好的事,看吧,果然還是有要求的。
“別擔心,朕不是要你做什麽天大的事,就是讓你暫時住在宮裏,替朕調理身體。”姜恒比他多吃二十年的飯,焉能不知他心中想法。
不過,這個要求雖不是什麽天大的事,卻也有自己的私心罷了,只是不知是好是壞。
林習卻又高興起來,這算什麽要求嘛,自己本來就是要替他治好病的,只是這幾日有些沒緩過勁來,暫時耽擱了,就算他不說,為了那個嘴硬心軟的老頭子,他也得盡心盡力替皇帝看病啊,這樁買賣,果然還是自己沾光了。
看着毫不掩飾自己開心的林習,姜恒也覺得心頭輕松。曾經,自己也是這般不知憂愁為何物的潇灑少年啊,可惜世事變幻,那段或美好或悲哀的年輕歲月,終究是一去不複返了,如今的他,不過是個行将就木卻心事未了的癡人而已。
姜炀在門外等了許久不見林習出來,剛要進去,李大人就出來告知了他皇上的口谕。雖然不情不願,但這裏畢竟不是太子東宮,而是天子之所,他也只能暫時回去。
宮中發生的事,姜熠自然一清二楚,不然之前為何他能将林習身在北宸殿的事瞞得密不透風。
于是,又多了一個一夜無眠的人。
以後半個多月,一切都平靜無波,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一切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