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春風十裏(一)抓蟲
是夜,有桃花的香氣浸入,無星無月。
無非披衣起身,營帳內擱置着一個銅制香爐,燒的是心字香,心字冉冉升起,又漸漸消失。一小小的桌案上頭放着文房四寶。無非拿起一支狼毫,沾了墨,“雲炜”二字赫然躍于紙上。她心中迷惘,念着這名字,覺得十分陌生。嘴角一笑釋然,正要揉了扔掉,卻被人從她身側奪了過去。
“原來非兒還寫得一手好字。”趙玉白奪了那紙,閑散地側躺到無非的床榻上,手中白紙,黑字,分外奪目。
“只不過,這雲炜好耳熟……我還以為就算非兒春閨寂寞,也該念叨着我的名字。”
春閨寂寞?無非垂下眼睑,幹瞪着他,到底是哪個春閨寂寞?至少她也不如某人夜半擅闖女子的閨閣。好吧,就算這只是暫時的營帳,終歸住裏頭是個未出閣的少女!還有她寫下雲炜的名字就表示她在想他嗎?這怎麽可能,至少,她這幾天經歷的事情比上輩子加起來的倒黴事都多的多,她壓根沒分出一點心思去想雲炜,去想所謂的兒女情長。念叨嗎?不,這不過是個難改的習慣罷,可是,她願意用一生的世間去改掉這個習慣,忘記這個習慣。
趙玉白随手将紙扔到桌案上,道:“不就是一個名字,也讓你想如此多?還是,非兒認識雲炜?”
無非身子一顫,就算她用着自己的名字,可不代表這具身子就是“花無非”的,別人眼底,她終究是柳絮。柳絮又怎麽會認識雲炜呢?她搖頭:“早聽聞雲将軍大名。”
趙玉白呵呵一笑:“雲炜算什麽?舍棄青梅竹馬,換那些功名。也不過爾爾。”
無非倏的擡頭,驚愕地問:“你怎麽知道?”
趙玉白對她勾勾如玉的手指,道:“非兒,你過來。”
仿佛一聲呼喚有異樣的魔力,無非方挪開步子,趙玉白起身一攬,便将她圈到懷裏,他俯首将腦袋埋在她的發間,低喃道:“花無非,無非,非兒……”
最後,竟收緊了雙臂,将她緊緊抱住。
無非一陣掙紮,沉聲道:“趙公子,你端莊點!”
“呵呵……”他輕聲嗤笑,他手上吃疼,輕輕放開她,卻因她抓着他的手,死活不松口,一番天旋地轉,他左手手心觸着一團綿軟,再看無非,傻傻地松口,臉上通紅通紅,雙唇微微張着,神情既羞且惱。他好奇地動手又捏了一捏,無非的眼睛越瞪越大,偏偏如此一雙丹鳳眼,再是生氣,也只讓人覺得妖媚撩人,他呼吸逐漸沉重,整個人的重量全全壓在她的身上。
營帳的簾子被掀開,嬉笑的模樣定格在四婢的臉上。
顯得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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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白……”
“你們怎麽來了?一定是寧欽那小子有事找我吧?我現在就去。”趙玉白一襲白衣甚是清高地飄出了營帳。
無非見四婢看着自己,順着她們的眼光一路看下去,竟在胸前的衣物上看到赫然的三個拇指印!未幹的墨沾在上頭,無非奪了被子一把蒙住自己的腦袋。
四婢異口同聲地道:“這公子也太猴急了。”
無非換了衣服,卻是怎麽睡也睡不着。
腦子裏總是出現趙玉白的樣子,恨的牙癢癢,便爬起來喝水。是以到了下半夜都沒能睡好。
到了三更後,迷迷糊糊将睡未睡,她聽到有人在耳邊溫柔地叫自己的名字,那聲音溫婉如玉,讓她勾起了唇角。緊接着,唇上貼上來一個微涼的東西,軟軟的,她伸出舌頭舔了舔,那玩意就纏的更近。
這一夢,到了天亮時分,軍隊整裝出發,夏進來服侍她的時候,時不時還打量幾眼,暧昧而古怪。無非難免又想起昨天的事情來,別開臉,低下頭,自顧自地穿上合身的男裝。
大夥兒在營地中央用的早膳,無非和四婢坐在一堆,趙玉白不知從何處撷了幾束帶着露水的桃花,含笑地走到無非面前。無非見他唇腫腫的,不解地看了好幾眼。心中道,怪事,我今日喝粥也覺得唇甚是疼脹,他怎麽也這副樣子?
四婢忍者笑,埋頭苦吃。
“我見你不喜薰香的味道,這幾株野桃花,香氣倒是宜人,你大可放在帳內。”
無非也不去接,學四婢的樣子低頭吃飯。
“非兒,我今日便要去滄瀾,你就不打算和我說說話嗎?”
“你要去滄瀾?!真的假的,那太好了!”
“你去楚國的一路,我已吩咐讓寧欽照顧你。”趙玉白伸手握住她的肩,“若再如上次,離我而去。非兒,我真的會……”
他猝不及防地吻了她的唇,僅僅是淺淺一吻,可無非腦子裏有什麽東西炸開般,恍然大悟!
四下裏看去,趙玉白已經站在他那拉風又顯擺的馬車前對她揮手。四婢神色各異地看着她,但終究逃不過暧昧一詞!這下,花無非真是有心去撞南牆,再見長安軍裏的軍人一個個瞪大了眼看着她。她當時穿着男裝,趙玉白低頭一吻,在別人眼底無異于是男人親男人!
這些軍人倒不是沒見過所謂的斷袖,軍中也有這樣的人,可今日的事,的确為無非接下來的幾天帶來不少麻煩。
趙玉白這不剛剛走開,軍中只有她一人要坐延誤行程的馬車,什麽惱怒的心情尚在心底,在所有人的議論紛紛裏,她硬着頭皮走向馬車。
她是很想不再和趙玉白有關的人打交道,不說別的,遇上他們後就沒好事,實在是太倒黴了!
偏偏大家還嫌棄她!
“花公子,這匹小母馬性情溫和,不然你就湊合着騎吧。一個大男人,連馬都不會騎,卻學那些個女人坐馬車,會讓人笑話的!”寧欽意在為難花無非。本來答應過趙玉白一路上好好照顧她,可是,昨夜趙玉白鑽到她的營帳就沒出來過,兩人的唇又都腫成這樣,當他們是瞎的啊?他對她的印象本來就不是很好,經過這樣的事情,更是确定她就是他認為的勾引趙玉白的花瓶女人。
一匹棗紅色的小馬被牽出來,将士私底下嗤笑無非,無非看的一清二楚,不過心裏不在乎就是。
她動作拙劣地學別人上馬,将軍一聲令下,軍隊正要行進。那匹所謂的性情溫和的小馬忽然長嘶一聲,邁開蹄子橫沖直撞!
“這馬……難道就是傳聞中的烈火?!”
有人眼睛雪亮,在馬鬃上看到一撮火紅的鬃毛,又聽說楚國八駿,有一棗紅馬名為烈火,體型嬌小,卻日行千裏,敏捷迅如雷電,至今無人能駕馭。寧欽臉色幾變,當日從馬商那裏看到這匹小馬,閱馬無數的他居然也有失算的時候!都怪那賣馬之人,不知此前是如何折磨它的,反正寧欽當日見到的小馬形容枯槁,根本不是這副模樣!
買到軍隊也有五六日,本想小小懲治花無非一番,沒想到……
他倒沒那狠心至這個女人于死地,心裏暗罵一句,最重要的是,他答應舅舅照顧好她,如果因為這件事,她受了傷,舅舅不知如何整治自己!
烈火疾馳,馬背上的無非被吓的臉色雪青,抓住馬缰的手泛出青筋。
寧欽大喊:“快取我疾風!”
且說無非之所以騎上棗紅馬,那是因為從前在平安縣的時候,雲炜曾教她騎過馬。只是沒料到這小小棗紅馬會如此烈性!凜冽的風從耳邊吹過,烈火的速度越來越快,耳邊只剩下風聲,滿目風沙幾欲遮蔽她的眼,她抓緊馬缰,誓不松手,只見那烈火一躍而起,穿過一個土丘,而無非也被它高高甩起!
肉眼所及的風景變成一道道模糊的畫面,無非聽到身後有人大喊:“小心!”
無非腰間被一道馬鞭纏住,在空中轉了數圈!寧欽彼時一腳踏在疾風身上,借力使力,到半空接住無非,随後吹了一聲哨子,無非身下一軟,正落在疾風背上!寧欽在她身後,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揚着馬鞭,高聲道:“好一匹烈性的馬!疾風,追上去了,拿下這烈火給你做娘子!”
英雄愛馬,寧欽也不例外,他此刻誠然忘了他懷裏的人是他多麽讨厭的,前一刻還在絞盡腦汁對付的。
疾風長嘶,緊追着烈火。
烈火行如閃電,疾風卻也不差!兩匹駿馬在風中疾馳,寧欽喝了一聲,将馬鞭套到烈火的脖子上!用力一收馬鞭,借着力道,跨上烈火的背。無非捂住胸口,強忍下惡心,一手緊緊抓住疾風的馬缰。
只見得白衣郎将騎在一匹豔麗如火的馬上,那紅色的馬鬃飛揚飄逸,駿馬嘶鳴,前蹄高高朝天翹起,白衣将大喝一聲,依舊穩穩地坐在馬背!疾風站在土坡之上,悠然低頭吃草。而烈火圍着土坡跑,幾番回合,皆未能甩下寧欽,到了最後,竟乖乖地服了軟。
暮色四合,遠處有牧羊人趕着羊群,只見得天地交接那一處,綠草如茵,白衣将牽着棗紅色的馬,朝無非這裏走來。無非此時早就下了馬,被風吹的散亂的頭發披在肩上,稍顯狼狽,可見寧欽也好不到哪裏去,手臂處的白衣浸了鮮血,還有幾處不顯眼的傷口。
但總歸,無非沒有被甩下那烈火,胸口再惡心,也沒吐出來。
寧欽雖然受了小傷,卻征服了烈火這匹千裏馬。
大抵是因此心情甚好,寧欽看無非都覺得她順眼多了。
又覺得此事是自己過分了些,還好這女人也沒和京中大小姐一樣哭哭啼啼,他神色緩和了些,難得和顏悅色地對無非說:“你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