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風十裏(二)
“侯爺,你沒事吧?”兩人同時問出口,寧欽看她問的坦蕩,難得覺得自己之前對她的态度那叫做偏見。
疾風居然不排斥無非,走到她身邊,還有頭蹭了蹭她的腿。寧欽道:“無妨。”再看身邊的兩匹馬,烈火性子高傲,定還不能接受無非,讓她騎上去,可烈火個子小,他堂堂七尺男兒騎上去真是怪異。疾風雖然挺喜歡的無非的,可終歸這是他寧欽的坐騎。
思來想去,寧欽打死也不願意騎上烈火,最後讓無非坐在疾風上,自己則牽着馬。
烈火速度之快,不是訛傳,此番離開營地已有百十裏。
寧欽腳程再好,也不帶這樣被折騰的!
到了夜幕降臨,天上飄起毛毛細雨,無非叫他數次,他都不肯騎上烈火,她撐開手掌遮住腦袋,道:“侯爺,你快些上馬,不然回到營地,都要天亮了!”
寧欽沉吟一會兒,低罵了一句,道:“姑娘,得罪了!”
他一把握住馬缰,一把躍上疾風。打死他也不會騎着烈火出現在大夥兒面前的!被人說好色他也就認了,家裏夫人念叨就念叨去吧!他寧欽絕對,不可能,做自毀形象的事。
寬大的袍子遮住無非,為她擋去細雨,寧欽喝道:“駕!”疾風得令,在春雨中疾馳,身後的烈火也跟着飛奔。是以,衆将士見到無邊春草中,兩匹駿馬從遠處馳來,寧欽依舊白袍在身,風雨裏鬓發貼在側臉,比之以往的溫和多了幾分淩厲。再見到他身後跟着的棗紅馬烈火,大家都忍不住歡呼!
這京中貴胄,也就長安候寧欽少年意氣,揮斥方遒!果真是不假!
待駿馬到了跟前,大夥才看到從白色披風下鑽出個小小的腦袋,雨水浸濕的人兒,越發顯得膚色白皙透明,鳳眼朦胧,下巴削瘦,說不出的楚楚可憐!這……還能叫男人嗎?尤其是和高大的寧欽站在一處,身子窈窕纖細,分明是個女子嘛!
到了一更天,雨勢變大,原本淅淅瀝瀝的小雨頃刻傾盆而下。
這裏四面環山,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大雨的聲音更是掩埋了一些黑暗中瑣碎的響動。
夜寒深,無非換過幹燥的衣服,依然被凍的發抖。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那響動越靠越近。發出警報的剎那,只見數道寒光閃過,守在外圍的幾個士兵,竟是被一劍封喉!疾風和烈火闖入雨中,那廂清冷的雨水打在銀色的铠甲和長劍之上,這似乎是一場絕對的屠殺!這群不速之客行動迅速敏捷,出的都是必殺之招。且身形鬼魅,神出鬼沒。
将士依照指令,圍成一個以寧欽為首的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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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花無非身份特殊,寧欽出了營帳就帶她在身邊。
雨水澆灌而下,雙方皆不動聲色。
新一輪的屠殺是在一個将士喊完“爾等鼠輩,何必偷偷摸摸”後開始。那将士被一劍封喉,竟無人瞧見那鬼魅的身影。只見得冷箭如霜,寧欽射出一箭,一個黑衣人便從黑暗之中墜落下來。只見那長箭正刺入那人的咽喉。寧欽冷聲道:“東西樹上各五人,營帳後三人,弓箭手準備,殺無赦!”
不愧是訓練有素的長安軍,突來的變故卻沒有讓他們驚慌,十數人從隊伍後出列,也不過眨眼世間,長箭射出,竟有好幾個沒能逃脫開的黑衣人被射殺,而寧欽拉開弓,三箭齊發,西面逃竄的人同樣難逃厄運。
一場殺戮謝幕後,雨水夾雜血水的氣息卻更為詭異,四周安靜的很,若照寧欽所說,一共有十三個刺客,可地上的屍體只有十具,還有三人?
就在此刻!
營帳依靠的山體發出通天響聲,土石俱裂,泥石如注,寧欽一把握住無非的手,大喊:“大家散開!”
鬼魅的身影再次出現,長箭寒光幾閃。更有兩人纏着寧欽打,大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寧欽此時一手拉着無非,只空出一手對付那些人,頗顯吃力。無非咬牙道:“你放開我,專心對敵,我就在你身邊不會走丢!”
眼前得四周山體轟塌,連綿數座,黑衣人眼見得山體傾覆,下了狠招,直取無非咽喉——那長劍近在咫尺,性命攸關,她腦海裏浮現一招招,一式式,竟一個閃身避了過去,又對寧欽大喊:“攻他百彙穴!”
黑衣人目露驚慌,也就是剎那,寧欽長劍刺入百彙穴,黑衣人倒地斃命!
這時,撲天而來的泥石壓下,無非身上一緊,正是拉過她翻身躲在一塊巨石之下!
黑……伸手不見五指……
無非摸到寧欽,問道:“侯爺,你怎麽樣?”
稀薄的空氣有血腥的味道,寧欽頓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說道:“我沒事。”
不可能……他受了傷。狹小的空間,與世隔絕,若沒人能找到他們,他們……也許就回埋骨于此?無非害怕了,湊近寧欽,道:“你哪裏傷到了?我幫你看看。”方才寧欽是用他自己的身子為自己擋住那些泥石,不然,現在的她不可能毫發無傷!
她的手剛剛碰到他,就聽到他的一聲悶哼。接着,手上便是黏糊糊的一片,原來有一塊尖銳的石頭刺穿了他的肩膀!沾了的血的手顫抖的格外厲害,寧欽卻安慰她,“區區小傷,不妨事。”
眼眶登時紅了,倒也不是寧欽此人有多體貼。反而之前的寧欽看她的眼底總有一絲輕蔑,不管這輕蔑為何而來,她到底不喜歡。從沒像此刻這樣貼近。原來不管世人如何稱頌,他終究是個有血有肉的人。
時間悄悄流逝,無非感到他的呼吸逐漸薄弱,忙用手拉住他,道:“侯爺,我聽說你百戰百勝,不如你給我講講?”
寧欽嗤笑一聲,道:“那些打仗的事,和你一個女人有什麽好講的?”
“那說說你的孩子,你沒見過面的孩子。講什麽都成……”
寧欽沉默許久,道:“我有什麽好講的。不如說說你。我一直懷疑你接近我舅舅有何目的。”
“我……”可能是寧欽受了傷,說的話也不那麽刻意冷漠了。其實這是個很奇怪的人,面對白骨累累的沙場,他能運籌帷幄,天大地大,卻獨獨怕一個趙玉白。想起趙玉白,她便想到他說的,離了他,她便如此命途多舛。她呵呵一笑:“我沒有刻意接近他。不過,你的舅舅趙公子要財有財,要色有色,侯爺覺得,我是劫財還是劫色?”
寧欽哈哈一笑,道:“原來你也蠻有意思的。和京城裏的閨秀,嗯,不一樣。”
“為什麽這麽說?”
“你看,我們就要死了,你也沒哭。”
“呵呵,其實在太平村的時候,村民要燒死我,我怕極了,傻傻地,和個游魂一樣呆了整整一晚。可是,想了一個晚上,知道沒有人能幫助我。我只能靠自己,我剩下的也就這條賤命了,所以只要有一線生機,我還是不能放棄。畢竟,我這輩子要活到九十九,嗯,這是我這輩子,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寧欽勾個唇角都已經極難,無非感到他的手越來越冷,心裏的惶恐越發增加。
“侯爺,我怎麽這麽倒黴,莫名其妙地遇上這群刺客!侯爺,你說說你的孩子吧,還有你的家人啊!”
“你不必感激我,就算是個平民百姓,在我的面前,我也會這麽做。”寧欽忽然道,“而且,我好歹也是身經百戰之人,所遇兇險比今日之事有過之而無不及。哪有那麽容易死?”
“那侯爺說說,是誰要刺殺我們?”
“朝中重臣十個有八個是姓王的,八個裏有九個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一一去追究,豈不無趣?”
“那侯爺,就不想報這個仇?或者,他們對侯爺尚且如此大膽,難道不會危害江山社稷?”
楚國朝中,太皇太後專政,王氏內戚嚣張跋扈,正統皇族中人,也就寧欽出息些。便是那小皇帝也是一心想着游山玩水,皇太後也懦弱無能。寧家的江山,也就指望寧欽了,是以,有些蠢蠢欲動的人,定會對他下手,大做文章。
想到此處,寧欽的眉頭皺的更緊,皇帝幾番聖旨下達,是什麽意思?如果之前是懷疑太平村一事和朝中某些人有關系,經歷刺客之事後,便是完全肯定,如果京中沒有大變故,王氏豈敢如此明目張膽?
只是,如今生死未蔔,寧欽心中也想起了京中妻子。
奉旨娶的妻,甚至連她的眉目都記不清晰,只有初一十五去她院裏過夜,後來疲于戰事,更是少見面。她是什麽樣的人,他一點都不了解,原來他竟和個陌生人相敬如賓這麽多年。
若是今夜埋骨此處,萬世功名也就一紙史冊,任後人描寫。
唯一念想的孩子,卻從不曾見過,這一世,看着繁華錦繡,原來不過浮生一夢。
“我最羨慕的是,趙玉白。”寧欽嘆息道,“就算讓我經歷他五年之前那些至痛,也到底是存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