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差九歲的愛戀
“小江啊,這個艱巨的任務就交給你了。”宋主任拍拍江明月的肩膀,眼睛笑眯成了一條縫,似乎對這個安排很滿意。
“主、主任?就我一個人去?”江明月看着手中的任務書犯了難,這個任務不但要下鄉,至少需要一周的時間,還格外考驗與人的交流能力。
“你也知道局裏的人手不夠,咱部門能派的都派出去了,這樣,我給你找個特殊幫手,讓他和你一起去。”說到這個特殊幫手,宋主任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這時,江明月還不知道他眼神中飄過的情緒意味着什麽。
五年前,江明月大學畢業後考上了公務員,被分配到縣城的統計局裏工作。平常工作量并不大,只是偶爾上頭下來任務會忙上一陣。
這次的任務有些不尋常,普及鄉村互聯網教育,說白了,就是到鄉村講解什麽是互聯網,給有智能手機的用戶安裝學習軟件,打開勞動人民的知識新世界。江明月只有小時候串親戚去過鄉下,對如今村裏的行情全然不了解。
因為未知,這個任務聽起來有些艱難。
次日一大早,剛到辦公室,宋主任如沐春風,興致勃勃地走了過來,順手将一把車鑰匙遞給江明月。
“局裏的車都被開走了,私家車借給你,記得幫我加油。哦,對了,幫手就在樓下等着呢。”
江明月不明所以,往日宋主任看起來古板老派,這兩日卻像是吃錯藥了,讓人摸不清頭腦。她收拾好需要帶的文件,拉着從家裏帶着的行李箱下了樓。
辦公樓後的停車場旁果然站着個人,這人身材高挑,穿着件白色T恤,搭了個工裝中褲,俨然一幅清爽的學生模樣。聽到聲音,那人轉過身,對江明月擺擺手。
“你就是宋主任說的特殊幫手?”江明月擡頭打量着這個人,不,這個少年。他大概十八九歲的模樣,臉上洋溢着青春的氣息,高挑帥氣,若是放在校園裏,定是個風雲人物。可他們是去鄉下幹活的。
“是我。”少年應道。
“多大?”
“十九,剛剛拿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本以為宋主任會從哪裏給她找個實習生,萬萬沒想到給她找了個剛讀完高中的,還是個祖國的花骨朵,這叫她怎麽好壓榨。
“十九?”她随口問,借以緩解混亂的情緒。
“複讀了一年。”少年如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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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怪。考去哪了?”
“清華。”
“清華?”聽說今年這個縣城就出了一個考清華的,好像叫……對,宋逸飛,還是主任的兒子。是了,她怎麽把這個事忘了,難怪宋主任最近整個人都飄起來了。
“你是……宋主任的兒子?”保障起見,江明月小心翼翼地問。
“對,我叫宋逸飛。”他向她伸出手。
“我知道。”江明月本不打算理會,一個小孩子而已,可又不能表現得不禮貌,索性将手伸過去,與他輕輕碰觸,又匆忙收了回來。
“上車吧。”江明月按下手中的鑰匙,不遠處的一輛車嘟嘟叫了兩下,車門開了。她打開後備箱,發現裏面已經有了一件行李箱,應該是宋逸飛的,身後忽然伸出一只手搶過她的行李箱,待她反應過來,行李已經被放進後備箱。
“謝謝。”江明月将後備箱關好,走到駕駛位打開車門就要上車。
“你來開?”宋逸飛試探道。
“不然呢。”江明月底氣不足,卻還是跨進駕駛位,将車門關上。事實上,自五年前拿到駕照後,她就沒有開過車了,現在讓她開,還真是有些為難。
宋逸飛從另一側上車,坐在副駕駛位,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原本,江明月就在犯難,教練曾教導的“踩挂燈看鳴剎”六字真言默念了好幾遍也沒對上號,被身側人看表演似的盯着,反倒更慌了。腳一歪,把離合踩成了剎車,車子不滿地怒吼起來。
身側人沒忍住笑出了聲。
“還是我來吧。”宋逸飛利落下車,繞到駕駛位打開車門。
江明月覺得丢臉,悶頭退了出來,灰溜溜地坐進副駕駛位。
好一會兒,身側的人都沒動靜。
“怎麽不開了?”她就知道這小子只會逞能,剛上完高中怎麽可能有空去學車,她側頭,像剛才他看她那樣準備看他笑話。
“安全帶。”宋逸飛瞥了她身側一眼。
“哦。”江明月手忙腳亂,怎麽都扯不出來。身側人倏地俯身過來,伸手扯過帶子,微一用力将帶子扯出來,順手扣上。鼻翼間飄過洗發水的香氣,不是霸王防脫,應是學霸的味道。
“那個帶子得用力拽,我媽抱怨很久了,老宋一直沒當回事,每次都按照偶像劇的套路幫我媽扣安全帶,我都看膩了。”宋逸飛念叨着家庭瑣事,嘴角含笑。江明月不知道,宋主任背地裏還是個這麽浪漫的人。
汽車平穩地開了出去,江明月吃驚地看着身側的人,覺得有些丢臉。
“你怎麽會開車?”她還是沒忍住問出心底的疑問。
“我複讀了,去年暑假閑着也是閑着,就去考了個證。”宋逸飛目視前方,看起來格外認真。
“去年考的是哪裏?”江明月不解,按理說他成績應該不差,怎麽還會複讀呢。
“也是清華,錄的專業不喜歡。”身側人說這句話的時候,就像在說一句最平常不過的話。那可是清華啊,被他說的那麽容易。學霸的世界,果然難以理解。
車子已經開出縣城,兩側的莊稼綠油油的,玉米都吐了穗,只是有些參差不齊,聽說和今年春耕的時候沒有下雨有關。
到達栖柳大隊已經是中午,接待他們的是大隊書記王長田,王書記四十多歲,身材微胖,穿了身藏藍色西裝,看起來像模像樣。他家就在栖柳村,而栖柳大隊除了栖柳村還包括周邊六七個小村莊。
統計顯示栖柳大隊共900人,江明月的任務是,至少為100個人普及互聯網應用。互聯網知識普及主要通過一個叫“向上”的學習App,局裏要求注冊人數必須達到總人數的十分之一,才算完成任務。
“村裏的人白天都在地裏,想要找他們就得在中午或晚上,這會差不多在吃午飯,你們二位一路奔波辛苦,先到我們家吃飯吧。”王書記解釋着,順道帶他們出了大隊,走向路邊的一處新蓋的紅房子裏。
王書記家的院子很大,院子中間是磚頭砌的一條兩米寬的路,通往屋內,兩側則種着豆角、茄子等蔬菜,正趕上成熟期,看起來很好吃的樣子。院子角落還有一顆大大的棗樹,上面挂滿了青棗。
“來,快進屋。”一個與王書記身形相仿的婦女從屋裏走出來招呼道,看情形應該是他老婆。
“飯都準備好了?”王書記問。
“都端上桌,就等你們來了。”
江明月和宋逸飛被請進了屋,屋裏的白色地板磚被擦得锃亮,穿過竈臺後的隔門就是客廳,客廳中央是一個圓桌,上面擺放着好幾個盤子。
“快,請坐。淑芬,拿酒過來。”王書記招呼道。
“不用了王書記,我們不喝酒。”江明月及時制止,她本就不會喝酒,局裏有應酬也不會落到她身上,至于宋逸飛,他才剛成年。宋主任倒是喝酒的一把好手,但若是被他知道他兒子喝酒了,免不了教育她一番。
“那行,淑芬,換飲料。”王書記招呼着,不一會兒,書記夫人提了一大瓶雪碧過來,拿杯子給他們倒上。
架不住王書記的熱情,這一頓飯吃的挺飽。
飯後,王書記到村裏大隊播放通知,晚上七點在廣場上開會,務必每戶都來參加,互聯網教育的普及工作就準備在那個時候展開。
事情完畢,王書記回家睡午覺,江明月和宋逸飛在大隊的會議室讨論晚上的工作展開形式。來之前,江明月有準備好筆記本電腦和投影儀,在她的印象中,晚上把事先做好的PPT一講,再開熱點教大家下“向上”這個學習軟件,任務便算完成了。
“你好像勝券在握的樣子。”宋逸飛坐在桌子上,饒有興致地問道。
“還行吧。”江明月的語氣有些飄飄然,仿佛已經坐上了回縣城的汽車,心情蕩漾。
“走吧,去看看。”宋逸飛跳下桌子,朝外面走去。
“看什麽?”
“廣場。”
廣場有什麽好看的?江明月不解,卻還是跟了上去。為了豐富村民的文化生活,這兩年上頭為每個村都建了活動廣場。栖柳村的廣場就在馬路旁,出了大隊不過拐兩個彎就到了,宋逸飛在廣場上繞了一圈,最終停在兩棵樹前。
“投影儀可以放到這,村民坐到對面。”他不知從哪裏變出根粉筆,規劃區域。正值中午,天氣曬的人直冒汗,知了聒噪地叫個不停,江明月躲在樹蔭下,一邊拿着樹葉扇風,一邊想念着城裏的空調房。
“對了,你知道怎麽安裝投影儀嗎?”宋逸飛問。
“百度過,沒實踐過。”
“不會和開車一樣吧?”宋逸飛反諷道。
“小毛孩子怎麽和長輩說話呢?”江明月火大,這小子真是有氣死人的本領。
“不過就比我大九歲,不能因為和我爸是同事就當長輩吧?在局裏我爸也是你叔叔級別的。”
論口頭功夫,江明月自知比不過深得宋主任真傳的宋逸飛,甘拜下風。宋逸飛見她不再言語,還以為自己說錯了話,拍拍胸脯道:“放心吧,我會。”
沒有你我也行,江明月小聲嘀咕。
“走了。”
“去哪?”
“小賣部。”
宋逸飛從小賣部買了不少惠民小商品,預備分給晚上來聽講座的村民,又提前調試了設備,确保晚上的工作萬無一失。回去的路上,江明月時不時地看向宋逸飛。
“為什麽這麽看着我?”
“你這個年紀的孩子都在想什麽?”分明剛剛成年,他的為人處世過于老練,完全繼承了宋主任的精髓。
“分人吧,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
“你呢?”
“多了解這個世界。”宋逸飛并沒有描述太多,江明月卻在他眼中窺見了一個叫做野心的東西。她在他這個年紀在做什麽?追劇,旅游,逛街?好像從沒想太多。
也許就從那些個被打發掉的時間開始,才注定了她平庸的人生。
事實證明,他們的想法太樂觀了。
晚上七點十分,距離約定的開會時間已經過去十分鐘,來了不過二十個人,這其中有老人、小孩、婦女,唯獨沒有像他們一樣的年輕人。
“王書記,村裏人都到了?”江明月小心試探道。
王書記看着那些人,一個一個的點過去,随後說:“到了。”
“就這麽多嗎?”作為一個擁有九百人的大隊,栖柳村又是這個大隊中最大的村莊,江明月本以為,來開會的少說也有□□十人。
“嗯,村裏的壯年都在外面打工,年輕人有條件的都搬去了縣城,咱村還算是人多的,大隊其他村莊加起來也不見得有這麽多的人。”王書記的這句話像是一盆冷水,潑到江明月的心裏。盡管來之前,她曾預想過這種情形,卻沒想過會這麽嚴重。
雖然人到的不多,任務還得繼續,在演講的過程中,村民的興致并不高,老年人打着瞌睡,小孩子蹲在地上玩,只有少數婦女眼睛盯着投影儀,不時地拿出手機擺弄。
半個小時候後,演講結束,到實踐環節更令人受挫。上了年紀的老人只有一臺老爺機,并不具備上網功能。江明月開熱點,給為數不多的幾個婦女下載學習軟件。
“玩快手也算是會上網吧?”一個婦女打開手機裏的快手對江明月說。
“算是。”
“我還會從快手上買東西呢。”婦女驕傲道。
“看來您對互聯網不算陌生,我們這款軟件叫向上,天天向上的向上,您在這裏可以看新聞,關心國家大事,農作物耕種、自然風光、科學技術都可以了解。”江明月打開安裝好的軟件,滑動頁面為婦女展示。
“功能還挺全,不過我們這些人也看不了那些。國家大事不是我們能左右的,農作物我們莊稼人最了解,科學技術我們也不會用,犯不着。不如看看快手上的段子笑一笑,圖個開心。”婦女退出上下軟件,打開一個短視頻,指着視頻裏面的人說:“你看這人多搞笑。”
說完自己哈哈樂了起來,視頻中一個人對着鏡頭上蹿下跳,扭來扭去的,江明月卻沒能get到那個搞笑的點。
活動結束時天已經黑了,百姓們拿着宋逸飛發的實用生活用品樂呵呵地回了家,江明月和宋逸飛做收尾工作。
投影儀前聚集了幾十只飛蛾,前赴後繼地往那束光上撞。江明月把投影儀關掉,擦掉鏡頭上的灰漬和血跡,若有所思。
“受打擊了?”宋逸飛接過她手中的儀器裝起來,調侃道。
燈光熄滅,周圍陷入一片黑暗,只有不遠處的路邊那盞孤燈還散發着微弱的光芒。
“算不上,只是覺得每個人的想法都不一樣,或許和所處的環境有關吧。”
剛剛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宋逸飛對世界充滿着期望,混跡社會多年的她想着要完成任務,而生活在這個村子的婦女白日勞作已經夠辛苦了,晚上回家自然只想看點喜歡的段子,也能理解。
人的生活軌跡決定了她們的想法,大多時候,很多人已經深陷自己的軌跡,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比較弱,或者說是感情遲鈍,不願再做多想。
王書記原本打算讓江明月和宋逸飛住自己家,被二人推辭了。白日在王書記家蹭吃蹭喝已經很不好意思了,他們也不願意再打擾。大隊院裏倒是有兩間空房,就是條件簡陋,裏面除了一張床什麽都沒有。江明月和宋逸飛一人一間,準備将就幾個晚上。
已經是夜裏十一點,山間傳來一聲聲莫名的鳥叫,村裏的夜還算涼快,蚊子一直在耳邊嗡嗡地繞着,咬了江明月好幾個包。無奈,江明月起身,出了房間。
外面月光大亮,群星隐匿,恍若白日。
院子中央正站了一個人,舉頭望明月,不知在思考些什麽。
“你也睡不着?”聽到腳步聲,宋逸飛回頭問。
“嗯。”江明月撓着胳膊上的包站到他身側,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明月正當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格外冷清。
“你等一下。”宋逸飛說完,拔腿跑進屋,沒一會兒,手裏拿着瓶花露水出來,對着她噴了好幾下。
“你還帶這個?”江明月把胳膊遞過去,噴過藥後總算沒那麽癢了。
“我媽塞包裏的,沒想到用得上。”
說到這,江明月不禁赧然,宋主任倒也放心讓她帶着他兒子來到這地方,原本她以為還得照顧這位宋家少爺,結果好像從頭到尾都是他在幫忙。
“人家畢業後都去大城市旅行,你怎麽會想到來這種窮鄉僻壤?”
“大城市去過了,而且以後有的是機會,這邊機會難得。”
機會難得?一般人躲都躲不及。
“現在有多少個人注冊?”他話題一轉,竟開始詢問工作進度。
江明月打開手機軟件遞到他面前,十分之一的任務都沒有完成。
“我有個辦法你要不要用?”
“什麽?”
“拿我的手機下軟件,用村民的手機注冊,你用你的手機将村民拉到群組,只要最終人數達标,你的任務不就完成了。“
“這樣不太好吧,感覺有些欺騙的意思,你爸知道會扣我工資的。”
“我不告訴他就好了。”
“你可信麽?”
“我對着月亮發誓。”宋逸飛單手舉起,擡頭望月,一臉真誠。
“別了,我還是按照實際數據來吧,到時候大不了扣點獎金,圖個心安。”
宋逸飛側頭看向她,若有所思。
他的眼睛裏好像住着月光,生生驚到了江明月,她忙轉過身,避開他的眼神。
罪過,罪過,他可是個孩子啊。
“你果然和我爸說的一樣。”
“什麽?”
“他說你是他們部門最老實的,最優秀的員工。”
“前一個我承認,後一個你編的吧。”江明月心知肚明,她既不會溜須拍馬,也不會為人處世,工作上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勤奮。進公司五年,同期的人都升職加薪,只有她還呆在原來的崗位。
其實,她想過跳出這個舒适圈,去大城市工作的,可是在這裏呆久了,沒有一技之長,不敢輕易行動。
“今晚的月光真美啊。”身側人感慨道。
江明月擡頭,可不是,就像夢境一樣。
盡管地處山野,這裏卻擺脫了人群,沒有複雜的人際關系和勾心鬥角,沒有争執和騷亂,如此安寧。
“如果沒有那些凡塵瑣事就好了。”
江明月心裏的話脫口而出,意識到自己在說什麽,她匆忙瞥向身側人,宋逸飛正以一種研究的目光看着她。
“那個,我亂說的,你別和宋主任告狀啊。”江明月急忙否認。
“我知道。”
“你知道什麽?”
“就是知道了。”
次日一大早,王書記帶着江明月和宋逸飛二人前往周邊村莊。
“在這下吧,車上不去。”王書記指着前方的坡道說。
這個坡度大概有六十度,是一個個石頭砌成的臺階。江明月一行人下了車,拾階而上。路越走越窄,一開始還有一米多寬,到後面只剩下不足一人的寬度,王書記帶頭,沿着長滿青草的小路往村子深處去。
大概走了百米,幾個黑色的瓦房在視線中出現,路也變得寬敞起來。第一戶人家院牆是厚厚的石頭砌成的,房子外面被炊煙熏得漆黑,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他們到那的時候,一個老大爺正在菜園子裏收土豆。
“劉大爺,又豐收了?”王書記熟絡地同老大爺打招呼。
“是啊,今年收成不錯。”老大爺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上前來。
“王書記今個來是啥事?”
“您有手機麽?”王書記開門見山。
“有啊。”老大爺在口袋裏翻了半天,掏出一個老爺機。
江明月和宋逸飛面面相觑,一時犯了難。就在這時,江明月計上心來,對王書記道:“這位劉大爺有子女嗎?能不能讓他給他們打個電話?”
劉大爺雖然耳朵不太好,在聽到子女那兩個字忽然眼睛一亮,随後道:“好啊,好啊。就怕他們在上班,我打打看。”
劉大爺從口袋裏翻出一張紙,另一只手拿着手機,将上面的數字一一輸入。不一會兒,電話接通了。二人寒暄了一陣,電話被王書記接過來,直奔主題。
劉大爺一家人十分配合,兩位家長都下載了學習軟件,恰巧劉大爺的孫子也剛剛中考結束,他們的高中老師也要求學生下載學習。這個村子裏只有十幾戶人家,其中有一半的房屋是空的,幾戶人家走下來不到一個小時。
不過兩天的時間,他們就跑完了栖柳大隊的所有村莊,由于有“外援”加入,任務提前完成。
回栖柳村時天色已晚,為了慶祝任務完成,王書記特意讓媳婦做了一桌好菜,還備上了酒。
江明月不知怎的,自回來後就覺得心裏堵得慌,席間喝了瓶罐啤,卻沒料到自己是個一杯倒,飯沒吃完,人已趴倒在桌子上。
待醒來時,卻是在一個人後背上,她無意識地摟住那人的脖子。
“你怎麽哭了?”那人開口道,是宋逸飛的聲音。
江明月清醒不少,她的臉正貼在他的後背。察覺到自己在哪,她一個激靈從他的後背上跳下來,這一個踉跄,差點趴到地上,宋逸飛順手扶了她一把。
江明月搖搖頭,四周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這是大隊院裏,還差幾步就到宿舍了,便順勢坐到臺階上。
“不好意思,我很重吧。”在江明月的眼裏,宋逸飛骨頭還沒長結實,若是被她壓壞了,宋主任非殺了她不可。
“不重。”宋逸飛語氣中有種莫名的溫柔,江明月竟察覺到一絲寵溺的意味。
“你剛才為什麽哭?”宋逸飛問。
“誰哭了,那是睡着了留的口水。”江明月否認道。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喝酒,流淚,情緒只是在那一刻忽然爆發出來。
宋逸飛沒有拆穿她,沉默良久後才道:“每個人生來都有自己的命運,如果覺得不甘心,就去挑戰。你看到的那些人有的沒有選擇,有的已經放棄選擇了,但你還有機會。”
江明月吃驚地看向他,仿佛在看一個怪物。他是怎麽讀懂她的想法的?
“我……害怕。”這一刻,江明月把他當作同齡人袒露自己內心的想法。
“怕什麽?”
“未知的一切,比如能力不足以支撐自己的野心,無法在那個世界中生存下去。”
“當今世界餓不死人的,只是生活水平不一罷了。”
是啊,她害怕的不是別的,只是不願意接受生活中可能産生的不适,畢竟在舒适區呆久了。久關在籠子中的老鷹剛放出去時并不确定還會不會飛翔,或許只有從空中跌落的那一刻,才會激起飛翔的本能吧。
想到這,江明月心裏忽然有了個決定。
“來北京吧,我罩着你。”宋逸飛側頭看向她,表情真切,神态剛毅,一點都不像一個十九歲的孩子,說是她的同齡人,倒比較可信。
“你個小屁孩,本阿姨用得着你。”江明月避開他的眼神,他整整小她九歲啊,有些情緒,本就不該有的。
“阿姨?江明月,你的心理年齡不見得比我大吧?”
“宋逸飛你是不是飄了?敢直呼我的大名,也沒見得成熟到哪去,還說我幼稚。”江明月不以為意,可心底的情緒卻是不容忽略的。
若時光能倒流,她重回到九年前高中畢業的時候該多好啊。她的青春裏什麽都有,唯獨缺了那樣的一個人,像宋逸飛一樣的少年。
“你在想什麽?”
“沒什麽,困了,回去睡了,晚安。”
夜會讓人變得更敏感,她不想在這樣的夜裏,任情緒肆虐。
回縣城的路上,車內氣氛詭異,二人都沒有說話。他們沒有回局裏,宋逸飛直接将她送回家。這次任務完成後,江明月有了個短暫的假期。
臨下車時,宋逸飛幫她打開車門:“想好了就行動,別忘了我說過的話。”
“什麽話?”江明月裝糊塗,他如何知道她是怎麽想的。
“到那記得來找我。”
車子慢慢消失坐在馬路中央,很快就不見了蹤影,就像她錯過的青春一樣。
可惜,她生的太早了,盡管比別人晚上了一年的學。
任務圓滿成功,江明月受到宋主任的大肆贊揚,還額外收到二百塊錢的獎勵,可從鄉下回來的第一個工作日,她就遞交了辭職申請書。宋主任再三挽留,還是沒能留住她。
江明月沒有去北京,而是去了上海,那裏沒有宋逸飛,卻有着同樣廣闊的天地。她已經把自己丢向空中,至于是摔死還是飛翔,全憑天意。
尾聲
某個下班的夜晚,江明月路過一所大學,年輕男女從校門口走過,她忽然想起這個夏天和她一起下鄉的少年,也不知道他過的怎麽樣了。
出于好奇,她打開向上App,自完成任務後,她再也沒有登錄過,連消息通知都沒有開啓。方一打開,消息轟炸般蜂擁而至,那些消息都來自同一個人,她聯系人中置頂的那個名字:宋逸飛。
消息的總數停留在520條,近期的所有消息都是同一句話:“你在哪?”
最近的一條顯示是一天前發送。
江明月詫異,猶豫好一會兒,也沒想好該怎麽回複。直到一個陌生的號碼在屏幕上閃爍,拉回她的思緒。號碼的歸屬地顯示是北京。
點擊接通後,對面良久都沒有聲音。
“喂?”江明月試探地問了句。
“你看到消息了,我這邊顯示已讀。”對面人道,是那個曾熟悉的聲音。
“嗯。”
“你怎麽想的?”
“什麽?”
“要過來麽?”
“我考慮考慮。”
“考慮好了回複我。”
“好。”
幾天後,她在那個520條消息的對話框裏寫下:明天下午兩點的飛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