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齋行秀停住腳步,以一種沉痛的眼神打量着我,半晌幽幽地嘆了口氣,擺手道:“你不用解釋了,我都懂。”
這時,被齋行秀背着的司徒筱雨忽然動了動,雖然還是昏迷不醒的模樣,一雙柳眉卻深深地蹙着,好似在承受什麽痛苦。看到她頭上象征龍族的犄角若隐若現,我頓時沒了解釋的心思,詫異道:“慢着,你們兩個怎麽會在這裏?齋姑娘你不是應該在焚香城陪老婆嗎?”
齋行秀聞言一愣,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你這厮……仙姑怎麽會是我老婆!”她說着手不經意地一松,司徒筱雨便從她背上滑落了下來。我趕忙上前接住她,看着她頭頂的犄角咂舌道:“這是怎麽回事?”
齋行秀這才想起正事來,忙從我懷裏接過司徒筱雨,神色凝重地道:“這幾日筱雨不大舒服,我聽她總是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地喚你的名字,恰好你身上又還殘留着那件肚兜的氣息,便帶她尋來了。”
我掩面嘆息,不知該說些什麽好。“我是說她頭上的角。半羽姑娘怎麽會有龍族的角呢?”我伸指戳戳司徒筱雨的犄角,卻發現手指從中穿了過去,分明是個幻影。
“角?”齋行秀茫然道,“哪裏有角?”
我看看齋行秀,又看看司徒筱雨的角,總算遲鈍地意識到原來只有我能看到它。雖然不是醫修,但我勉強也懂些皮毛,于是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窺元符拍在司徒筱雨的眉間紫府,擡手細細地探着,很快發現她體內有兩股截然不同的靈息在糾纏沖撞,經脈中的血液也似有倒流的異狀,脈象比任何一個凡人或半羽都要複雜。“齋姑娘,我問你,”我看向一臉緊張的齋行秀,“你的姑父廣陵城之主司徒煙,可有過龍族的男妾?”
齋行秀凝眉沉思良久,道:“似乎是有過一個龍族的男妾。”
看來這司徒煙果然是被戴了綠帽。八卦之心熊熊燃起,我好奇地問道:“叫什麽?”
“水仙。”
我:“……”
這天下重名的人還真是多啊……
眼下的情況使我無暇再去思索太多,無奈地看着齋行秀道:“齋姑娘,就算司徒姑娘在昏迷中喚我的名字,我也只會說媒,不會行醫啊。有功夫橫跨半個洲島來尋我,怎麽不交給仙姑看看?”
“仙姑被定雲宗的靜虛真人帶去東海淨化那裏的瘴氣島,我也是想不出法子了才有病亂投醫的。”齋行秀看着我,眼神莫名的有些複雜,“再者說,你又不是不知道筱雨喜歡你,萬一是中了心魇,能喚醒她的便只有你令狐西卿了。”
……唉,我真是藍顏禍水。“心魇啊,這個好辦。”我沉默了一會兒,從儲物袋中取出醒夢鈴,在司徒筱雨耳旁輕輕搖了一下,“司徒姑娘?”
司徒筱雨的柳眉蹙了又松,氣色似乎比先前好了許多,但仍是沒有醒來。我又搖了下鈴铛,附在她耳邊試探着道:“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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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垂在身側的手動了動,似有醒來的跡象;就當我再次準備搖鈴的時候,身邊那堵厚重的石牆忽然塌了。
無數道飛行法器的光尾從眼前掃過,我的視野驀然一黑,齋行秀和昏迷的司徒筱雨都被擋在了碎石堆外。沙堡發出轟隆隆的聲響,分明是一副即将崩塌的摧枯拉朽之勢。眼看頭頂的石板就要掉下來,我忙拍出一張飛行符沖出了走廊上的石洞,擡眼看到齋行秀狼狽地化作鳥形背着司徒筱雨飛出來,捂着胸口松了口氣。
咦不對,好像缺了什麽人?
“大棍兄——”
我深情的呼喚聲還未落下,一群氣勢洶洶的魔修便從沙堡的另一端湧來,将我和齋行秀沖散在了瘴氣中。我心裏咯噔一聲,下意識覺得不妙,卻又發現這些赤目的魔修似乎并沒有順手解決我的意思,慌不擇路地在這城中亂竄,分明是被打得潰不成軍。
我分出一抹輕薄的靈息向前探去,發現他們果然受了不同程度的內傷,有些甚至損了元神。擡頭向後看去的時候,定雲宗衆弟子的清氣正成雲霧狀朝這裏襲來,看來還真是下了狠手,打定主意要斬草除根。我隐匿着自己的氣息踏在飛劍上左顧右盼,始終沒有在定雲宗衆人中尋覓到觀蓮音的身影,也沒有看到龍淵長老,倒是發現一個衣着騷包的人正從遠處氣定神閑地行來——
敖雅。
“紫簫靈君,本宮知道你正混在這群喽啰當中,何不光明正大的站出來,偏要做縮頭烏龜呢?”敖雅踩在他的乳白色貝殼之上,頭頂的珍珠冠熠熠生輝,嗤笑着朝那群魔修道,“就算靈君願意屈尊嫁與我為妻,我也喜歡大方爽朗的女子,太過腼腆的閨秀未免有些無趣。”
就在這時,王大棍灰頭土臉地從碎石中爬出來,踩在他的飛行法器上咳嗽起來。沒功夫去想敖雅那厮怎麽會在這裏,我趕忙上前扶住王大棍道:“大棍兄,你沒事吧?”見王大棍點頭,我又道:“定海珠還在麽?”
王大棍張開嘴巴将口中的定海珠吐了出來,用灰撲撲的袖子擦了擦,一臉劫後餘生的欣慰表情,看起來特別蠢。也許是這副蠢樣使我想起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爹,我忽然有些愛心泛濫,上前為大棍兄拍了拍肩上落着的灰塵,卻不想這般尋常的動作在不遠處的某人眼裏變了味。
齋行秀化作的金枕黑雀停在沙堡外的石柱上,以一種沉痛的眼神看着我和王大棍。
我收回為大棍兄拍灰的手,欲語,淚先流。雖然我現在的确有些朝斷袖發展的趨勢,可我和大棍兄當真是清清白白的好兄弟,齋行秀這厮怎麽能誤會我們純潔的友情呢!
我這朵嬌花分明應是世叔這種老妖精才能采下來的!
哀怨地與那邊神色沉痛的齋行秀對視着,我的餘光瞥見身邊的王大棍呆滞地注視着某個方向,一張糙漢的臉龐漸漸透出兩抹紅暈。“他……”敖雅風騷的裝扮映入眼簾,王大棍看着他喃喃地道,“他真好看……”
我看看敖雅勾勒着黛色眼妝的妖豔小臉,又擺出鏡陣看看自己素面朝天的俊秀模樣,心道王大棍居然好那一口。癞蛤蟆想吃天鵝肉已不足以表達我對大棍兄的看法,只好默默地為他掬了一把同情的熱淚,收起鏡陣朝人群中看去。
“殿下,這些赴往妖域的魔修該如何處置?”以敖雅為首的龍宮衆人中走出一個侍官模樣的人,正是世叔的世叔尹無赦。敖雅看了看被定雲宗追得到處跑的魔修,冷笑道:“殺,一個不留。”
尹無赦應了一聲,那群踩在貝殼珊瑚上的蝦兵小将便在水靈的包圍下沖入了天邊的戰場。
齋行秀背着司徒筱雨飛到我身邊,化作人形把她丢到我懷裏,道一句:“抱着。”便抽出背上的闊斧加入了定雲宗的隊伍。我抱着司徒筱雨,看看身邊對着敖雅眼冒桃心的大棍兄,心中無比凄涼。原本我應是敏捷迅速、睿智冷靜的陣修,可此時卻只能在這裏做個照顧人的奶媽,還沒工錢拿。
法陣法術的光圈看得我眼花缭亂,不多時便注意到有兩個不起眼的人影從天邊墜落,觀蓮音掐着一人的脖子,指間紫氣在他的頸間環繞,臉色陰沉地看着他道:“紫簫靈君,若你識趣,便不要挑戰我的耐性。”
“觀音,你殺不了我的。”我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只聽得一聲輕笑,一股紫黑的瘴氣便朝我襲了過來。“我的靈息已認令狐西卿為陽主,如今我們二人已然難舍難分;若是我魂飛魄散,他也得跟着斃命。”
腰間的儲物袋動了動,通過鴛鴦傳來的陣靈感應,我頓時知道那人在說謊,拉着王大棍躲過瘴氣便極快地朝觀蓮音搖了搖頭。觀蓮音的動作忽然滞住,那人趁機在他身下化作一支紫簫,借着龍族水靈的掩護遁逃了。
下一刻,我看到觀蓮音身上泛起靈光,竟化作一只巨大的青鳥朝他追了過去。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觀蓮音化作原形時的模樣,羽族特有的柔軟藍翎從眼前一掃而過,端的是一只美麗仙禽,外觀與普通青鳥無異,只是頭頂嵌有一朵仙光青蓮,裏面坐着純白的元嬰,想必那才是觀蓮音的本身。
“作秀。”敖雅不屑地瞥了觀蓮音一眼,語氣裏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我的心中頓時升起一種優越感。任你敖雅人身多麽風騷,原形也只是一條長腿的小蛇,拿什麽跟我媳婦比?
身邊的大棍兄仍在癡癡地看着他,我有些不忍直視,便拉着懷裏的司徒姑娘離他遠了些。遠處巨大的青鳥頭頂蓮花,不停地去啄面前那支紫簫,很快銜下紫簫尾端綴着的一截穗子,在鳥喙間化作一張古老的殘頁。趕來的龍淵長老看到自己的師侄在追逐紫簫,忙想上去相助,卻聽不遠處的敖雅道:“龍淵長老,那只是個氣化的j□j,不必去追他了。”
話音落下之時,那支紫簫冒出一股青煙,驟然消失在了觀蓮音面前。“紫簫靈君想以半龍半羽的女子之身嫁給本宮的目的,便是尋找掉落到龍宮深處的元神殘頁,并憑借定海珠中的妖魔瘴氣精進修行,若是在日後暴露宿主的羽族血統,也可借機挑撥龍族與羽族的關系,禍亂這天下。”敖雅走到龍淵長老身邊,看着紫簫消失的地方嘆氣道,“想不到紫簫靈君一灑然仙人,到頭來竟入了魔道,實是令人痛心。若他借助殘頁的仙力修複元神,而在這之前周身瘴氣未被淨化,便要出大事了。”
龍淵長老沉吟良久,道:“三殿下可有什麽主意?”
敖雅道:“紫簫靈君手中有好幾張元神之書殘頁,然而他受損的元神至今沒有修複,想必點化他的韓湘子并未覺醒,我們只要先他一步找到韓湘子及其殘頁,便萬事大吉。定雲宗名修衆多,又先一步代我們龍族清理異變的魔物和瘴氣,敖某實在感激不盡,只盼日後還能與貴宗攜手,早日使這天下歸于太平。”
看着敖雅高貴冷豔地向龍淵老頭道謝,我的嘴角浮出些許嗤意。見老頭沒有什麽異議,敖雅忽然轉過頭來盯着我,道:“既然紫簫靈君托令狐家的親事已變為笑談,而那祭司伽羅予給令狐乾的萬塊靈石已經付清,本宮便請西卿公子說一門親事如何?”
雖然不知道這位三王子有什麽陰謀,但他這副施舍的語氣實在令我有些不爽,于是涼涼地道:“三殿下不是很厭惡在下的嗎?不怕在下這張磕碜的臉把新娘膈應得跑掉嗎?不怕在下的晦氣沖淡了殿下頭頂的王霸之氣嗎?不怕在下的口臭把殿下這朵柔弱的嬌花給熏死嗎?”
敖雅秀美的額頭上倏然蹦出一根青筋,氣得險些就要撲過來與我厮打。
尹無赦忙上前攔住他,示意身旁的蝦兵小将把他拉回去,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忙活半晌,才把敖雅頭頂的火焰澆熄。“只要你不怕令狐家的招牌被砸,這門親事不說也罷,本宮才不稀罕。”敖雅恢複了先前高高在上的姿态,冷笑道,“右腳腳心有三顆黑痣的人,便是本宮的有緣人。你只需把他帶到本宮面前即可,無須動用那三寸不爛之舌,明白?”
敖雅看着我,我看着敖雅。
“哦。”
敖雅的表情裂了。“殿下,切莫沖動!!”身旁的蝦兵小将又是一擁而上,端茶倒水的忙活半晌,再次把他頭頂的火焰澆熄。
“三殿下,”龍淵長老适時地制止了這出鬧劇,看着腳下大片變成廢墟的風城道,“祭司伽羅不知所蹤,這風城樓蘭及附屬的追風平原該如何處置才好?”
敖雅喘息了片刻,正欲開口,便聽得身後一個聲音道:“還能如何?歸我。”
一柄綠瑩瑩的玉如意從空中破出,水仙悠然地站在上面,端的是比敖雅還要風騷數倍,霎時把他的風頭壓了下去。“風城樓蘭已多年未曾有過城主,觸目皆是一片荒涼,修士也寥寥無幾;依我看這座古城對東海來說并不具備什麽價值,不如予了在下稍加打扮,建為一座休閑之城。”
“令狐家的大公子?”敖雅看看水仙,又看看我,冷哼道,“真是好大的口氣。你說要,本宮便必須得給麽?”
衆人竊竊私語起來,玉如意上的水仙淡定一笑:“我說要,殿下不一定會給;但若是在東海上巡游多年的覺元真人說要,殿下給不給呢?”
敖雅一愣,水仙便擡袖放出一只銜着書信的紙鴿,撲棱着來到了他面前。敖雅把信展開,蹙着眉掃上一眼,氣勢頓時弱了不少:“既是如此,那就歸令狐家吧。”言畢還小聲嘟囔了一句:“反正不過是一區區彈丸之地。”
“彈丸之地又能如何?”水仙笑得頗有幾分蕩漾,“歸了我令狐水……令狐東卿,荒漠也能變綠洲,就怕到時候三殿下會難以置信,說我設了幻境。”
不再去看敖雅的反應,坐在飛劍上的我欣慰地抹了把眼淚。
紫簫靈君身份敗露不敵落跑,風城樓蘭交給水仙,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們有救了~
身為醫修的大哥回來,司徒筱雨有救了~
有爺爺在身後撐腰,我不用再受敖雅這個小賤人的氣了~
愉悅地擡頭朝某個被冷落頗久的人看去,觀蓮音正在端詳手中古老的殘頁,好似全然沒把方才發生的事放在心上。我把司徒筱雨交給身邊呆滞的大棍兄,踏在飛劍上便要朝觀蓮音奔去。
“令狐西卿。”齋行秀不知何時飛了回來,從王大棍手中抱過司徒筱雨,看看他又看看我,幽幽地嘆了口氣道,“既是和筱雨無緣,你與王大棍在一起可還快活?”
我石化了。
磨鏡的某姑娘了然地拍拍我的肩,感慨道:“也罷,斷袖不是什麽大事,大棍兄雖醜卻也溫柔,定能将你照顧周到。從今以後你令狐西卿就是我齋行秀的好姐妹,有煩擾的心事盡管告訴我,姐姐都會為你分憂。”
姐姐你為什麽會覺得我這朵嬌花是插在大棍兄這坨不明物體上的呢?!
“阿西……”身後飄來一個詭異的聲音,冰冷的氣息也随之襲來,“你和大棍兄怎麽着了?”
我默默地回過頭去,凄然地看着某個面容陰森的人道:“世叔,人家沒有。”
……
當晚,我被某世叔壓在身下摧殘,散盡了令狐家的百子千孫。
某世叔說,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