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既然觀蓮音打定了主意仍與我做叔侄,我便也從善如流,只當那日的事從未曾發生過。
方才聽爹的口氣,應是要我留下來助定雲宗一臂之力,順便找到仙姑的有緣人。雖然我從不屑于做濟世聖賢,但既是爺爺的吩咐,此事也的确關系到天下蒼生,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若一直和觀蓮音叔侄相稱,共赴尋仙之路,似乎也沒什麽不好。“下一場比試在兩日後,內容尚且不知,但我定會在途中保阿西周全,不讓那林婉秋靠近你半步。”觀蓮音在桌邊坐下來,長輩般沉穩的聲音也同時響起,“若是無事,便來陪世叔下盤棋吧。”
我看着被他瞬間用法術鋪好的棋盤,惆悵道:“世叔,阿西不會。”
“……”觀蓮音默默地将棋子收起來,似乎也不再有對弈的興致,想了想道,“這幾日忙于媒宴之事,閑暇時我又奉師傅之命去探查焚香城的地勢,沒能與阿西好好游歷一番,實乃憾事。不如我們現下到城中逛逛?”
窗外天色漸亮,原本還有些惺忪的我也沒了困意,于是便欣然應道:“如此甚好,阿西前幾日看到城中有賣陣譜的小鋪,正好趁此機會去買些回來。”
觀蓮音微微颔首,神色從容地起身,解開腰間的儲物袋看了看,便與我一同下樓在城中逛起來。
我本想帶他去大哥和尹随風下榻之處為他們引見一下,卻又想到以尹随風的龍族身份,怕是不會歡迎這個羽族的元嬰修士,于是便作罷了。龍羽雙方不愉快倒是其次,若是大哥還沒有恢複正常,頂着水仙的模樣與他套近乎,我可丢不起這個臉。
這幾日我雖在焚香城中逛過,卻是不怎麽熟悉這裏的街道,有早已将城中布局熟稔于心的觀蓮音在身旁,如魚得水之感便漸漸濃郁起來。我随着他踏入專賣符箓丹藥的一條街,很快找到了陣譜的鋪子,展開那些卷軸一一掃視着,将還算滿意地收起,付過靈石便裝入儲物袋中。
這時,我忽然聞到不遠處有熟悉的胭脂香味飄了過來,擡起頭朝街口一瞧,竟看到某個換了身嶄新長裙的風騷男子從那裏搖搖晃晃地走來。我心中一緊,下意識扯住身邊觀蓮音的袖子,把頭埋得低低的,生怕被那個惹事精瞧見。
觀蓮音正垂頭看着一本高階的法器圖鑒,見我拉扯他便愣了愣,很快看出我是在躲藏,不動聲色地繼續翻那本圖鑒。
水仙的右手中拿着一面圓鏡,風情萬種地看着鏡中的自己道:“阿東,昨晚可有累着你?”說罷将圓鏡遞與自己的左手,臉上的神态驀然起了變化,雙頰泛起異樣的紅潮,用另一種較為低沉的語調道:“不……不累,水仙很溫柔……”
街上看到這一幕的行人都石化了。
“唉,終究是我禽獸了些。這幾日為随風說親,鮮有二人獨處之時,沖動是在所難免的。”他旁若無人地繼續走着,圓鏡在兩手之間換來換去,不同的語調與神态也頻繁變幻,用愛意綿綿的眼神凝視着鏡中的自己,“你這麽可口,叫人家如何忍得住?”
觀蓮音看看他,又轉過頭來看看我,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待自言自語的令狐某卿終于消失在街角時,觀蓮音仿佛察覺到什麽一般放下手中的圖鑒,意味深長地看着我道:“阿西,媒宴上那說親的水仙夫人你可認識?”
我冷靜地道:“不認識。”
Advertisement
看到觀蓮音那已然看穿的神色,我只好嘆了口氣,頗有些悲涼地妥協道:“世叔,那是我大哥。不不,他不是大哥,我是說那個鏡子裏的是我大哥……”
觀蓮音恍然大悟道:“兩魂一體?”
“也稱不上是。”我将選好的陣譜通數收好,與他一同邁出鋪子,“我大哥早些年踏入仙途時,因靈根駁雜修煉緩慢,便如今日的我這般當了陣修。達到築基期後,他在爺爺的指點下将靈息置于丹田中孵化,十年才堪堪使陣靈化形,取名為水仙。水仙比鴛鴦這等高階陣靈還要厲害許多,可以脫離陣譜,作為水靈根修士與大哥一同修煉。有他作陪的日子大哥修行得很是順利,沒有絲毫瓶頸在其中作梗,誰知卻在步入金丹期時遭到小天劫,水仙為救他化作青煙,而他也修為盡散,不得不再次引氣入體,重新來過。”
觀蓮音聽罷思索了半晌,問道:“那,水仙的靈體湮滅後是寄居在了他的元神之中,才衍變為今日的模樣?”
“非也。”我與他一同走在城牆下,遙望遠處瑰麗的桃止山景色,搖着扇子嘆息道,“無論水仙如何厲害,他也只是個沒有魂魄的陣靈,一旦化作青煙便是徹底湮滅于世,沒有絲毫挽回的餘地。失去水仙後大哥整日恍惚,不再努力修行,變着花樣将自己打扮成喜好女裝的水仙,用他的語氣和聲調說話,久而久之就變成了今日的模樣。先前爹娘都以為他只是間歇性抽風,沒有理會,直到五十年前爺爺看出大哥紫府有異,靈根長出側枝,這才發覺他已經徹底分裂成兩個人了。”
“原來如此。”觀蓮音聽得入神,露出惋惜的神情道,“想不到天下竟有這等奇事,東卿公子實在是個可憐人。”
“的确是奇事一樁。大哥以水仙的身份修煉至金丹期,恢複為東卿時卻只有煉氣期的修為,同樣的元神與靈息能涵養出兩個天資靈根截然不同的修士,當初可把爺爺吓得不輕。”
日頭偏高,街上來往的行人多了一些。我看向水仙消失的街角,頗為感慨地道:“我出生時大哥便是這般模樣,如今莫說是我與南卿北卿,連爹娘都無法把大哥當成一個人看待了。”
觀蓮音的腳步忽然頓住,斟酌着問道:“那東卿公子與水仙的關系是……?”
我合起扇子無奈地道:“正如世叔所見,他是自己戀上了自己。”
他聽罷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沉吟良久,卻是沒說什麽。早已習慣了旁人得知大哥怪癖時的震驚神色,這般淡定的觀蓮音倒讓我有些不習慣,半晌又道:“罷,除卻這一點,我大哥為人還是很不錯的。他如今是醫修,在煉丹制器上都頗有造詣,若是日後世叔的友人患病或受傷,也可來尋他治療。”
觀蓮音見我不再有繼續談論大哥的意思,便适時地道:“阿西聰慧可人,想必身為大哥的東卿公子也是如此,若以後遇到需要醫修的棘手之事,自是要來求助于令狐家的。”
我點點頭,便随着他繼續在城中逛起來。兩人時不時在街邊的小攤前逗留,品評一番攤上的低階貨物,又一同去午時的茶館聽書,先前有些微僵的氣氛終于恢複了融洽。
我明顯感到觀蓮音對我多了幾分刻意的疏離,一舉一動當真有了長輩的風範,心下慶幸之餘,又覺得有些微妙的不習慣。
“西卿公子?”
正納悶地思索着緣由,我聽到有人在不遠處喚了我一句。擡頭一看,齋行秀正倚着她的闊斧坐在茶館的一角,利落的短發和勁裝很是潇灑,方才喚我的清脆嗓音正是她發出來的。
她見我看過去,便輕笑着推了身邊的白衣姑娘一把。司徒筱雨低着頭,并沒有朝我看過來,神色似乎有些緊張。
瞥了眼身邊淡然靜坐的某世叔,想起當日因為肚兜而出的糗,我看向她的目光不禁變得幽怨起來:“司徒姑娘,你……”
“令狐西卿。”司徒筱雨忽然從椅上站起來,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咬咬牙朝我走了過來。
她在我們的桌前站定,一雙杏眼朝我看來,頂着通紅的雙頰悶悶地道:
“你會娶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