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
咔嚓的瓷杯碎裂聲從身側響起,觀蓮音的眉宇間溢出些許黑沉之氣,一滴冷汗自我鬓角滑落。“司徒姑娘,你方才說什麽?”我掏了掏耳朵,鎮定地看着她道。
不遠處的齋行秀始終倚着她的闊斧竊笑,司徒筱雨清秀的臉龐紅得險些生煙,過了許久才憤憤地瞪着我道:“對一個姑娘家做了那樣的事,你怎還能不娶我?”
話音剛落,一道駭人的劍氣從身側襲來,恰停在我脖頸前一寸的地方。觀蓮音執着手中的劍,眉宇間的黑沉之氣愈發深重,用低沉而壓抑的聲音問道:“阿西,你當真對司徒姑娘……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
我冤枉啊!
“司徒姑娘,在下只不過是撿到了你當日在大殿中遺落的肚兜,并未對你做出越矩之事,如何能因此而結親?”我哽咽着說道,“婚姻乃人生大事,姑娘若因這點小事就嫁與我這個莽撞之徒,未免太過草率。那日之後在下一直想将肚兜交予姑娘,正巧今日得見,便物歸原主吧。”
說罷摸出腰間的儲物袋,展開陣譜将鴛鴦放了出來。鴛鴦迷糊地看着司徒筱雨,得到我的指示後便把那件疊得整整齊齊的肚兜遞給她,似是有些不舍地看了它一眼,坐到我身邊喝起茶來。
司徒筱雨惶然地朝四周看了看,見沒人注意到她,便羞憤地将肚兜塞進儲物袋,過了許久才強調着問道:“你當真不娶我?”
鴛鴦嗆了一口茶,咳嗽着擡起頭,好奇地打量着我們倆。“司徒姑娘應該知曉我是令狐西卿。”我順勢将鴛鴦攬進懷裏,撩起她肩上順滑的青絲深深一嗅,揚眉道,“世人皆稱我為淫人,而我也的确風流多情,永遠不會為一人駐足。你若是嫁給我,即便是廣陵城之主的千金也得當妾,還要容忍我身邊的紅顏知己。”
司徒筱雨看着窩在我懷裏的鴛鴦,杏眼漸漸變得空洞起來:“你……她……你們……”
我在鴛鴦臉頰上親了一下,含笑道:“就是這樣。”
這下不光是司徒筱雨,連遠處的齋行秀和身邊的觀蓮音都驚呆了。陣靈是陣修靈體化的分.身,我若對鴛鴦有意,差不多就和大哥戀上自己是一樣的道理。
啪地一聲響,我的左臉出現了碩大的赤色五指印。“無恥!下流!變态!”司徒筱雨哭着跑出了茶館。
齋行秀見司徒筱雨跑走,頗有些無奈地看我一眼,拎起身邊的闊斧追了出去。那對表姐妹走後,一直在旁邊作壁上觀的某世叔終于遲鈍地有了反應,有些沉痛地看着我道:“阿西,原來你也是戀慕自己的嗎……”
“怎麽可能哪?”我哭笑不得地摸摸鴛鴦的腦袋,把她收回陣譜,略有埋怨地對觀蓮音道,“世叔竟沒有看出方才我是在做戲?”
觀蓮音眉宇間的黑沉之氣已盡數散去,又恢複了之前淡然端坐的模樣,道:“世叔只是擔心你重蹈東卿公子的覆轍罷了。”說罷撫上我的臉頰,關切地問道:“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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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态和言語把握得剛剛好,就是一副關心小輩的模樣,使我無法生出不自然之感,只得由着他在臉上摸索,如實答道:“司徒姑娘并未使勁,倒也不是很疼。”
觀蓮音微微笑了一下,從儲物袋中摸索出一瓶藥液,倒在掌心裏湊過來,仍像個長輩般為我揉起臉頰來。“連廣陵城之主的女兒都能迷住,阿西還真是禍水一個。”清涼的藥液敷在臉上的感覺很舒适,我并沒有拒絕。觀蓮音撤回手指,似是漫不經心地問道:“那司徒筱雨對你有意,日後你打算如何?”
“還能如何?”我撇嘴道,“肚兜還了,耳光也挨了,難道還得閉門思愆不成?就算我真要娶妻,也絕不會娶這種暴力的姑娘過門。”
觀蓮音沉默了半晌,問道:“阿西,你當真不喜歡司徒筱雨嗎?”
我理所當然地道:“不喜歡。”
“既然不喜歡……”觀蓮音對我看了又看,挑眉道,“那日你又為何要穿司徒筱雨的肚兜?難道不是睹物思人?”
我的額頭上倏然冒出一根青筋。
這個罪魁禍首倒還真好意思講,若不是他酒醉後欺我,誰會喜歡穿姑娘家的肚兜?當然,令狐水仙除外。
觀蓮音不記得自己醉酒時做了些什麽,就算我把被他逼迫的真相說出來,怕也是不會相信,只得默默地以茶代酒,灌了一肚子來消愁。“……若非睹物思人,就是當真有此嗜好了。”觀蓮音見我許久都不曾吱聲,便了然地拍拍我的肩道,“世叔懂,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我憤怒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周圍的眼睛紛紛朝我看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我歉意地朝他們點點頭,郁悶地對身邊的人道:“世叔,快晌午了,我們回去歇息吧。”
觀蓮音從容地起身,仿佛沒有看到我頭頂冒出的青煙,拎起身側的劍便随我一同走了出去。晌午日光極盛,焚香城天空的桃紅色被微風吹淡了一些,為這炎熱的天帶來些許惬意的清涼。我看着身邊清雅如蓮的俊美世叔,輕輕嘆了口氣。
還未與他走出幾步,我便看到遠處的空中忽然盤旋起一個巨大的黑氣團,法陣的光圈也從那裏蕩漾開來,打鬥聲越過雲層傳入耳際。我定睛一看,為首的還是齋行秀和尹随風二人,看來是龍族和羽族的修士又打起來了。
齋行秀似乎處于下風,狼狽地躲避着尹随風的攻擊,腳下的飛行法器被火靈根的武修灼燒出了缺口,正在雲端搖搖欲墜。司徒筱雨并不在她身邊,周圍的羽族修士也頗少,我看得有些不忍,又無法對還不太相熟的尹随風勸說些什麽,便對觀蓮音道:“世叔不去加入羽族的陣容嗎?”
觀蓮音随意地看了一眼,淡淡道:“都是些小孩子家的打鬧,随他們去吧。”
我聽罷凝神觀察了一會兒,發覺雙方好像的确沒有将彼此置于死地的意思,反而一副例行公事的架勢。心下好笑之餘,我也不再理會,仍與觀蓮音并肩而行,相對無言地朝客棧走去。
這時,我發現站在雲端的齋行秀腳下一滑,從空中疾速地落了下來。我心中一緊,剛想召喚出坐騎上前去接,卻見她在離地面還有幾丈時倏然頓住,背上生出了密布的黑羽,不多時便化作一只輕盈優美的金頂黑鳥,美麗飄逸的黑羽在空中掠過一道金色的光尾,吃力地拖着那柄闊斧飛向遠處去了。
我驚異道:“那是……”
觀蓮音道:“羽族的金枕黑雀。”
“是齋姑娘的原形?”我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空中的那道光尾上,擊掌贊嘆道,“不愧是武修齋家這一代的金丹名修,當真既美又強,若她不是磨鏡,我倒極想娶這樣的女子。”
觀蓮音忽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繼而縮回袖中,似是不經意般說道:“我的原形也很漂亮。”
我停住腳步,腦海裏漸漸浮出一個疑問。觀蓮音出生于青鳥觀家,傳聞中又是何仙姑常持的那朵蓮花轉世,那他的原形究竟是蓮還是鳥?
初到焚香城時我便有窺一窺他原形的念頭,如今看到齋行秀的羽族原貌,更是心中癢癢,忍不住問道:“世叔的原形是什麽樣的?”走在前面的觀蓮音腳步一頓,轉過身來意味不明地看着我,鬓角垂下的長發遮住了他的側臉,輕笑着道:“你覺得是什麽樣的?”
我走到他身側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沒有阻攔我的意思,便伸出手在他的雙肩及腰部摸了摸,試探着問道:“青鳥?還是青蓮?”
“猜得不錯。”觀蓮音莞爾道,“水為蓮,木為鳥;水木兩系變異靈根的我既是青蓮,也是青鳥。”
我聽罷哆嗦了一下。半人半鳥我還尚可以想象,半蓮半鳥會是個什麽模樣?
“……走吧,日後你總歸是會見到的。”觀蓮音似乎沒有在大庭廣衆之下現出原形的念頭,見我收回了在他身上摸索的手,便悠然地邁開了腳步。我沒有從他身上摸出羽族的特征,心下雖然疑惑,卻也沒有多問什麽,徑直追上去與他比肩而行,有一搭沒一搭地侃起來。
下一場比試開始前的這兩日,我便和觀蓮音保持着距離慢慢度過了。
因為玩得酣暢,其間又沒有大哥或水仙前來騷擾,我就抛卻了心中的那點顧慮,直到日落日升,觀蓮音來喚我一同前往城主的府邸時,才倏然想起那個圖謀不軌的林婉秋來。
“世叔,我還是有點怕。”我扯着觀蓮音的袖子站在人群中道。
回想起那日大哥說的話,我不由自主地朝觀蓮音貼近了些。焚香城中的求親者以及冰人大多長得磕碜,偶爾有樣貌好的又修為太高,無論怎麽看,我都是最危險的那個。觀蓮音沒說什麽,只是遞與我一個安撫的眼神,由着我将他的袖子攥緊,一起踱入那有些寒涼的宮殿中。
林婉秋身邊立着搖扇的侍女和執事官,曼妙玲珑的身軀上只披着薄薄的綢裙和輕紗,登時讓一些不很矜持的求親者和冰人看呆在了原地。她那雙水盈鳳眸輕而易舉地從人群中捕捉到了我的身影,也并未出言問我那天遁逃的事,像是早已料到我發現了她的意圖,朝我露出一抹帶着引誘意味的微笑。
我咳嗽一聲退到觀蓮音身後,執起手中的扇擋住了臉頰;而觀蓮音也會意地擋在我身前,将林婉秋那抹桃粉暧昧的靈息逼了回去。
水仙和尹随風在不遠處站着,他們身側是齋行秀和司徒筱雨,隐隐形成龍羽對峙之勢。齋行秀咬牙切齒地看着尹随風,而尹随風的目光則一直深情地紮在屏風內季芙嫣的倩影上,絲毫不理會她的挑釁。司徒筱雨看我的眼神有些糾結,卻是很快移開視線,沉默着隐到了齋行秀身側。
身着黑裙的女執事官手掌端着蓋有紅綢的托盤,和衆人一起靜靜地等待着林婉秋的發話。
“前兩回比試過後,衆仙師中的平庸之輩皆已歸鄉,餘下的諸位個個是人中龍鳳,令我有些難以抉擇。小女只有一個,身為母親的我自然要為她選個相性最好的夫君才行。”林婉秋收回逗弄我的目光,掀開面前托盤上的紅綢,悠悠地開口道,“這第三回也是最後一回的比試,便是請仙師們到焚香城郊的仙蹤密林裏去,由芙兒透過這秘靈珠觀察諸位的舉動,定下這最終的人選來。”
“到仙蹤密林裏去做什麽?”人群中為首的齋行秀率先問道。
“小女在昨日便已将一方貼身的絲帕挂于仙蹤密林裏的某棵樹上,率先把它帶回來的仙師雖不一定能成為最終的人選,卻可以一覽小女的真容。”林婉秋說罷,衆人的眼睛紛紛亮了起來,連我也忍不住從觀蓮音身後探出頭來,朝季芙嫣身前的屏風看了看。
能提前目睹天下第一美人之女的真容,的确是個不小的誘惑。
“如何?若是諸位已準備好,我這便将殿中的傳送陣開啓。”看到衆人躊躇的樣子,林婉秋又道,“放心,我知曉諸位修為不一,斷然不會為難道行稍淺的仙師。密林中雖有些妖獸,卻都是低階遲鈍的蠢物,即便是煉氣期的修士也可以輕松應付。”
執事官手中托盤上的秘靈珠正散發着幽深的光澤,仙蹤密林的景象在裏面隐隐閃現,被林婉秋小心翼翼地接過,遞入屏風裏的季芙嫣手中。傳送陣的瑩白光芒已在玉階下形成了漩渦,不遠處的尹随風拔出劍,足尖一點便躍了進去。
齋行秀見狀也唯恐落後,和身邊的司徒筱雨耳語了兩句,也縱身躍進去,消失在了漩渦裏。
“諸位大媒無須參與,若是閑來無事,可與我們焚香城的姑娘們打打馬吊。”林婉秋說着,遠處便有方桌被侍女們推了進來,桌上擺着馬吊牌數張,瓜果點心也應有盡有。
水仙只了然一笑,便撩起裙擺在方桌前坐下,執着馬吊牌與她們開了局。我看着已然推至身側的方桌,許久都不曾動彈。雖然林婉秋的侍女們都生得貌美,我又很會打馬吊,可經過采陽陣一事後,我是不敢離開觀蓮音半步了。
“城主,在下的世侄也想一同去仙蹤密林中逛逛,不知可否破個例?”觀蓮音站在傳送陣邊,遲遲沒有踏入進去,擡起頭對側卧在輕薄紗帳中的林婉秋道,“既然林中妖獸連煉氣期的修士都可以輕松應付,想來應是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西卿公子也想一同去?”林婉秋別有深意地看着我,半晌幽幽地應允道,“當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