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站在原地哽咽了許久,我艱難地開口道:“我……”我真的不喜歡肚兜啊……
話還未完整地說出口,我忽然噎了一下,岔氣了。觀蓮音連忙起身,賢惠地為我遞上一杯茶水,撫着我的脊背溫聲道:“莫急,有什麽事坐下來慢慢說。”
我咳嗽了半晌才直起身,用怨念的眼神看着不遠處的藍肚兜,低頭斟酌了許久,問道:“世叔是真心想娶季芙嫣為妻的嗎?”
“自然不是。”觀蓮音回答得很利落。
雖然早就知道觀蓮音此行不過是奉靜虛真人之命,可這話被他如此理所當然地說出來,還是感到了些許微妙。如此一來,無論他是否對八仙元神之書的殘頁有所企圖,都不再重要了。
“世叔此言令我很是為難。”我正色道,“但凡做媒,門當戶對倒是其次,男女間的情投意合才是重中之重。世叔一表人才,要那姑娘動心不難,可世叔若是對她沒有丁點情意,在這漫長的成仙之路上豈不是苦了你們兩人?世叔在與她成親後,真能過上如意的日子嗎?”
觀蓮音聽罷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阿西,是不是令狐兄教你莫理睬我,快些回家去?”
不愧是犀利的老妖精,一針見血。“哪有的事,我只是不忍心看着世叔将幸福葬送于此罷了。”我連忙将話茬岔開,仍是一本正經地道,“成親是大事,為修煉而勉強自己與不愛的女子結為道侶,實在不值。”
“阿西的話說得在理。”觀蓮音收拾起自己的針線,不緊不慢地道,“可這世間哪來的那麽多情投意合?焚香城中如此之多的求親者,沒有一個見過季芙嫣的真面目,難道他們對她就是有情的?就算成親後日久生情,又能堅持多久?”
我嘆氣道:“既是如此,世叔又為何要……”
“阿西道行太淺,自是沒有将塵世看透。”觀蓮音淡淡道,“待你境界提升之後,便會知曉萬事皆浮雲了。”
我看着他那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忽然覺得有些挫敗,生硬地回道:“若是如此,阿西寧願永生不看透。”
觀蓮音看着我,鳳眼漸漸眯了起來。“當初你對為我說親的事并無異議,怎麽這時勸起我來了?”帶着蠱惑意味的低沉嗓音在耳旁響起,他朝我靠過來,臉頰近得幾乎要與我相抵,“莫非……”
我感到自己的喉頭滾動了一下,腳步虛浮地向後挪着,卻還是被他一把抓住雙肩,深情款款地看進我的眼裏:“莫非是看上了世叔不成?”
話音落下的同時,我看到觀蓮音眼裏的倒影自頭頂升騰出了一股白煙。某種類似于羞赧的情緒浮上來,我糾結着別過頭去,結結巴巴地道:“世、世叔不要再戲弄阿西了……”
觀蓮音輕笑一聲,臉頰和我貼得更近了:“你又怎知道我這是在戲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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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他也微笑着看我。
異樣的情愫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他低下頭,紅潤菱唇緩緩貼了過來;而我則悄悄拉開胸口的衣裳,打算放出防狼靈寶吓他一吓。
就在這時,窗外忽然傳來一陣鳥的短鳴和翅膀拍打的聲音,一只青鳥落到我們身旁的支架上,歪起腦袋打量着僵硬的兩人。觀蓮音啧了一聲,似是有些可惜地與我分開,伸出手去讓那只青鳥跳到了他的指上。
青鳥叽叽喳喳地在他耳旁鳴了一會兒,他點點頭,走到窗邊把它放了出去。“林婉秋要在明日擺媒宴,下一場比試就要看你的了,阿西。”他語氣悠然地說着,俊臉上窺不出半點方才的暧昧。
我默默地将已經敞開稍許的衣裳合起來,轉身道:“知道了,我這就回去準備。”
瞥了一眼不遠處的藍肚兜,我下意識加快了腳步,生怕觀蓮音再次提起它來。“哎?阿西,肚兜還沒拿呢……”
聞言,我的腳步更快了。
嘭地一聲關門落鎖,我對着安靜的客房松了口氣,打開陣譜将鴛鴦放了出來。
鴛鴦是慧根齊全的陣靈,看過的卷軸書冊從不會遺忘,因為她是由我将靈息置于丹田中親自孵化出來的分.身,所以在行事時的記憶能全數傳達到我的心間,效力堪比分神期老祖。
她将我們參加過的媒宴盡數列在了簿子上,支起下巴看着我沉思的模樣,又拿起之前被我丢到一邊的肚兜把玩了起來。
所謂媒宴,便是大戶人家選婿或嫁女時為招待前來提親的冰人們所設下的大宴,吃飽喝足後便開始讨論婚嫁之事,每人身邊都放有銀鈴,由最先搖響的冰人起頭,闡述求親者的名頭及家世,吉祥話也是萬萬少不了的;若誰要反駁他的妄言,便可以搖響銀鈴與之對峙,而意圖反駁此人的冰人亦然。
說白了,就是一場沒有污言穢語的罵宴。
這類大宴我參加得并不少,否則怎有能耐使定雲宗的龍淵長老吃癟?想到這裏,我不禁有些飄飄然,并沒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拿起鴛鴦寫好的列表草草翻閱了幾下,又翻開先前未看完的小說悠閑地讀起來。
觀蓮音難得的沒有來打攪我,也不知是不是還在趕制着那件未完工的肚兜。瞥了一眼身邊的鴛鴦,她正拿着肚兜在上身比劃,見我看她便吐吐舌,拎着它一起遁入了陣譜之中。
因着旁邊有安神的靈爐,我也未在意窗外還是青天白日,借着定雲酒的幾分微醺酣睡了過去。
“阿西……”
“阿西……”
迷蒙的夢境中,我走在雲霧裏的鵲橋之上,看到一個窈窕美人正盈盈地站在對岸朝我笑。無比蕩漾地上前去擁住她時,空中飄起了片片深情的桃花瓣,懷裏的美人變成了高我兩寸的觀蓮音。
我猛然驚起,面前果然是觀蓮音的臉。
他側身摟在我的胸膛和腰間,熱度隔着薄薄的衣物清晰地透過來,令我不由得有些僵硬。側頭朝旁邊看去,靈爐的一角似乎被他貼上了冰符,兩個人摟抱在一起不僅不熱,反而相當舒适。
“世叔……”我顫聲道。
觀蓮音幽然睜開雙眼,仿佛沒有察覺到我神色的異樣,看着我道:“嗯?”
他的手臂搭在我的上身,絲毫沒有挪開的跡象;我兀自糾結了一會兒,認命地閉上眼,與他維持着羞人的姿勢一覺睡到破曉。
……
觀蓮音是睡踏實了,我卻一點也不踏實。
直到兩人踏入林婉秋的媒宴,各自在寫有名牌的位子上坐下,我的眼圈還是黑黑的。
林婉秋為人十分風流,城中府邸美如仙境,設宴的地方處于綠意盈盈的密林之中,靈氣充裕,是天然的修煉寶地。塊塊平整仙石置放于開闊的空地,每塊恰能容得求親者和冰人兩人并坐,銀鈴和菜肴皆已上好;衆人一邊進食,一邊傾聽那不遠處叮咚作響的流瀑,倒也別有意趣。
菜肴雖好,我卻是沒吃出什麽滋味,一直在宴上走神,盯着每個冰人手邊的銀鈴,看看是誰做出頭鳥,率先被衆人打壓下去。
誰知這些冰人比我想象得還要沉得住氣,有說有笑地喝酒吃肉直到大宴過半,沒有一個人伸手去碰身邊的銀鈴,反而都用試探的眼光打量着自己的同行。
林婉秋坐在主人的位子上,身邊流瀑卷起的水花在她赤色的長裙下拍打,如斯美景将這個老妖婆襯得無比嬌豔;我本不想在意她,怎奈她的目光像鈎子一樣牢牢地黏在我身上,令我胃口全無,只好狼狽地逃避着她的目光,就差沒把自己藏到觀蓮音身後了。
觀蓮音很快就發覺了我的異樣,不動聲色地将身子向前傾,隔斷了她灼熱的視線,同時用眼神與她交流了一番。
電光石火間,我隐約感到一股壓抑和威脅的靈息自觀蓮音身上發散過去,對我虎視眈眈的林婉秋終于轉過頭,不再看我了。“世叔……”我極為委屈地喚了觀蓮音一聲,似個被人看光的小媳婦一般低着頭,滿面的凄然與苦楚。
觀蓮音拍拍我的肩,輕聲安慰道:“別怕,她不敢對你如何的。”
我夾起一粒花生米送入嘴裏,心有餘悸道:“若她對我如何了,世叔打算如何?”
“打算如何?”觀蓮音的眼底閃過一道寒光,擡眼朝林婉秋看去,繼而陰恻恻地笑起來,“自然是拆了她們焚香城。”
我看看身邊如同金盾的世叔,又看看被他的氣勢打壓下去的林婉秋,一種被保護的滿足感油然而生。冰人之中還沒有搖鈴的起頭者出現,我也樂得此時悠閑,拿起筷繼續大快朵頤起來。
這時,我突然感到不遠處有人在盯着我,雖然和方才林婉秋的目光略有不同,卻同樣灼熱,登時使我驚得掉了筷子,遲疑着向後看去。
若又是哪個對我有意的姑娘,我此行的罪孽可就大了。
當看到某個在樹下的仙石邊朝我抛媚眼的人時,我果斷地回過頭,若無其事地夾起一粒花生米,抖着手送入了嘴裏。雖然我極力地想要忽略那個人,可素來敏銳的觀蓮音卻很快發現了他的存在,凝神打量了他一會兒後,問道:“阿西,那位姑娘和你有些相似,莫非是你們令狐家的人?”
我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幹笑道:“哈哈哈……怎麽可能呢,我們令狐家這一代沒有姑娘的。”
為了轉移觀蓮音的視線,我拿起手邊的銀鈴,低聲道:“夜長夢多。世叔,不然我們先來?”
所有冰人和求親者的視線都在一瞬間聚集在我手裏的銀鈴上。觀蓮音思索了片刻,颔首道:“也好。”
清脆的鈴聲回蕩在林間,仙石之上坐在紗簾中的少女身形一動,林婉秋的視線也光明正大地朝我投了過來。“哦?西卿公子是要打頭陣嗎?”她挑着眉,似乎對我率先搖鈴的行為很是不解。
我放下銀鈴,伸手撩了撩耳旁的發,抱拳笑道:“城主說的不錯,在下正是要做這起頭人,率先将親事說與季姑娘。”
聞言,衆冰人紛紛發出暗喜的竊笑聲,停下筷全神貫注地朝我看來。
打頭陣固然弊處較多,輕易便能成為衆矢之的,不過選在這個起始的時刻,主人家的耐性還沒有被磨光,對冰人的好感也會多一些。我令狐西卿別的不會,舌戰群儒的功夫倒是綽有餘裕,不把他們氣死,也足夠把他們氣得半死。
“若論這天下第一名門大宗,非定雲群山上的定雲宗莫屬。在座的各位只要聽說過定雲老祖,便不可能沒聽說過他的弟子靜虛真人,便也不會不知道靜虛真人的關門弟子觀蓮音。觀蓮音何許人也?便是我身旁的這位。”
見衆人朝觀蓮音看來,拼命地想要挑出他外貌的瑕疵,我了然一笑,從容地繼續說道:“論家世,觀蓮音乃是羽族赫赫有名的青鳥觀家人,此世家自上古便得神靈眷顧,由南至北遍地福澤,名修異人比比皆是,與季姑娘可謂是門當戶對;論才能,觀蓮音只不過二百餘歲便已将紫府元嬰煉至純白,而在座的其他元嬰期修士最年輕的也有五百餘歲,将元嬰煉至純白的更無一人,誰略勝一籌,我想各位心中自有評判。”
“至于相貌……”我意味深長地環視着在座的苦瓜臉,嘆氣道,“大家自己看吧。”
觀蓮音淡定地任衆人打量着,一言不發。
在座的冰人個個眉頭緊鎖,始終沒能從觀蓮音身上找出可供攻讦的地方,樣子頗有些失落。既是無人搖鈴應招,我便決定見好就收,神秘地笑笑,将最後一個大招放了出來:“另外,我想在座的衆仙師道長年歲頗大,多少都經歷過男女之事,可觀蓮音卻是如假包換的童修,房中事甚為懵懂,想來日後也定能忠于季姑娘一人,結為道侶共赴仙路。”
言畢,我注意到許多人的眼神都變了。
二百餘歲還是童子之身,這是個什麽概念?我想他們都清楚得很。
觀蓮音似乎有些窘迫,也沒料到我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把這種事說出來,過了許久才恢複平靜,依然淡定地坐着供他們圍觀。
林婉秋頗有興趣地盯着觀蓮音這個與她同齡的求親者看了一會兒,揚起眉似是想要說些什麽,可話還未來得及出口,媒宴的騷動便被一陣搖鈴的響聲所取代了。
我注意到搖鈴的是一個賊眉鼠眼的黃臉小媒,身着青黑的小褂,容貌十分猥瑣。他站起來嘿嘿笑了一陣,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才慢條斯理地道:“你說他沒有經歷過男女之事,又怎能證明他未曾與男子有染?”
我的眉心抽搐了一下。
“方才說到相貌,我們可着實細看了一番,像觀蓮音這般貌美之人活到二百餘歲還是獨身,若不是身體有疾,就定是個斷袖。”黃臉小媒用淫亵的眼神看向觀蓮音,別有深意地接着道,“誰都知道他拜師定雲宗多年,與自己的師傅靜虛真人形影不離,沒準兒那兩人早就翻滾上床,做那龌龊之事多年了哪!”
見我們愣怔着不曾回話,他自以為戳到了觀蓮音的痛處,得意洋洋地道:“我看觀蓮音此行前來求親,也只不過是想拿季姑娘做個幌子,掩飾他和靜虛真人的醜事罷了。”
我靜靜地聽完,側頭去看身邊的觀蓮音。觀蓮音淡定地飲着茶,似乎只把那人當做瘋狗。
“沒話說了吧?”黃臉小媒又是嘿嘿一笑,“啧,冰人令狐也不過爾爾。”
遠坐在翡翠座上的林婉秋蹙起眉,似是也不能忍耐此人猥瑣的言語與儀容,頗為嫌棄地搖搖頭,對他身邊的修士看也不看一眼,徑直吩咐了站在身側的侍女兩句,拿來求親者的名冊在上面劃了幾下。
我的嘴角揚起一絲弧度,徑直離開座位,踏着方正輕緩的步子走到了那小媒身邊。“這位小兄弟的口舌真是靈便。”我揚起下巴輕蔑地看着他,扇柄戳上他的胸口,微笑道,“現在你這張喜食臭豆腐的嘴巴講完了,可要輪到本公子了。”
他還未回過神來,我便嘩啦一聲打開扇子,微笑着搖了起來:“你身邊這位的底細本公子可是清楚得很,姓王名大棍,原是五大三粗凡人宰牛戶,步入仙途是因為運道好,曾在大解的時候摳出了太上老君一不小心墜入凡塵掉進驢糞坑的一顆半成品金丹,徑直得到了築基期的修為,跌跌撞撞成了散修還妄想季姑娘這朵鮮花插自己這坨牛糞上,啧啧,鬼才會把閨女嫁給你們哦。”
“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我猛然回頭,指着那個呆坐在旁邊的壯漢道,“王大棍幼年失怙,村中又不甚富裕,根本沒有多少人家吃得起牛,而他頂着宰牛戶的身份一直活到了而立之年,這其中是否暗含隐情?依我看,他早在少年時便已被村中老漢排隊開.苞,體壯耐弄引來全村男人争相上榻,靠着他們的接濟才在窮村裏活了下來,而且後.庭因為時常承歡,大解之物也定比尋常人粗上數倍,所以才不去人糞坑而是去驢糞坑裏大解,這才撿到老君的金丹步入仙途!”
衆人驚呆了。
“諸位,我分析得對不對呀?”我搖着扇子微笑道。
那壯漢呆滞地看着我,黃臉小媒則氣得跳起來道:“你……你血口噴人!”
我用扇柄按住他劇烈起伏的肩膀,無辜地說道:“你方才說觀蓮音與他的師傅靜虛真人有染,要我這個冰人拿出證據;我現在說王大棍與全村的男人有染,你若要駁,是否也應該拿出證據來呢?”
噗地一聲,林婉秋失聲笑了出來。
她這一笑,原本還在憋着的衆人便不再勉強自己,個個伏在仙石上大笑起來,連觀蓮音都忍俊不禁,鳳眼朝我幽幽地瞥了過來。
我好整以暇地朝他揮揮手,自那黃臉小媒的腰間摸出一物,拎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這是什麽?”黃臉小媒的臉色有些發白,好半天才從哆嗦的嘴唇中出吐出四個字:“冰人令牌。”
我聽罷輕笑一聲,掌心向內一握,那塊牌子便在我手中化為了粉末。
“真正的冰人令牌由玄金制成,三昧真火尚不能将其煉化,又怎會被我輕易摧毀?”我從腰間摸出一物,悠然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聽說過嗎?只要刻有白狐雲紋的玄金令牌一出,天下冰人都要唯我們令狐家馬首是瞻。令狐家立足于修真界千年,到如今才只不過傳了三代,論輩分算,我足夠稱得上是你師祖爺爺。沒有令牌還敢在你師祖爺爺面前這麽牛逼,你家裏人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