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黃臉小媒已經完全傻眼了。
“城主,此人并不是上等媒,卻假制令牌釣名欺世,實乃我們冰人界之恥;而令狐家身為媒首,着實應當嚴懲此人,絕不可姑息。”我說着轉過身去,看向遠處的林婉秋,“西卿無意在季姑娘重要的媒宴上大煞風景,城主可先将此人押下,待塵埃落定之後,再交由我們家主令狐乾審判。”
林婉秋了然地朝身後的侍女使了個眼色,衛隊的娘子軍便一擁而上,将黃臉小媒拖了下去。
眼見我大獲全勝,在座的衆冰人不由得緊張起來。這裏的上等媒并不多,卻個個做出身份高貴的模樣,怕也是準備了僞造品級的假物,随時都有被我看穿的危險。方才的殺雞給猴看果真奏效,怕是沒有人敢冒着被媒首嚴懲的危險站出來嚣張了。
長籲了一口氣後,我微笑着回到觀蓮音身邊坐下,半晌身形一僵,忽然感到身後刺過來的目光更加灼熱了一些。“……阿西,”觀蓮音湊過來,在我耳邊低聲道,“那位姑娘可是一直在看着你。”
我沉默着朝“那位姑娘”看去,他果然還在對我暗送秋波,绛色的百褶長裙在翠綠的樹下頗為紮眼,風騷得就像一只火雞。“好可憐的姑娘,怕是得了什麽斜眼病。”我面不改色地說着,握緊了手中的青花瓷杯。
觀蓮音輕笑着不再多言,而我則用餘光瞥着樹下的某人,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他哀怨地眨眨那雙桃花眼,不再直勾勾地看我,轉而拿起一面光滑的小鏡,顧影自憐起來。
我發覺他身邊那個披着黑鬥篷的求親者有些眼熟,細想了半天才記起是當日龍羽二族在城中打鬥時為首的龍族金丹期修士。那修士垂頭沉思了片刻,側身和“姑娘”耳語了幾句,一只手從身側擡起,緩緩探向了仙石上的銀鈴。
銀鈴搖動的聲音響起,卻不是他們發出來的。我和觀蓮音一起回頭,便看到一個頭戴珍珠花的清秀姑娘從冰人座上站了起來。
這不是昨兒個打了我一巴掌的白衣姑娘嗎?
瞠目結舌間,我看到林婉秋朝她作了個手勢,示意她請講。她注意到我投過去的目光,許是也想起了那日的光景,眼底藏掖着些許羞憤之意,繼而從容道:“西卿公子已然贏得滿堂彩,觀前輩又的确是個妙人,小女子司徒筱雨無從駁起,只得勇當接鈴人,為羽族金丹期修士齋行秀說親。”
此言一出,還在為我方才的威風震驚的冰人們俱是一愣,終于将焦點轉移到了司徒筱雨身上。
“若我沒記錯的話……”我思索着看向身旁的人,“世叔,司徒是廣陵城之主的姓氏吧?”
觀蓮音打量了她一會兒,颔首道:“不錯,我曾與廣陵城之主司徒煙有過一面之緣,這位司徒筱雨是他和他的羽族夫人齋雪彌所生,旁邊那位是羽族武修世家的齋行秀,也是她的表姐。”
我聞言朝齋行秀看去,發現她就是當日那個短發的羽族姑娘,高挑的身材裹在勁裝之中,肌膚是健康的古銅色,背上的闊斧隐隐閃着寒光。她見周圍頻頻有人窺看,便大方地朝他們抱一抱拳,動作竟比男子還要豪爽幾分。
我有些唏噓地看着她們,合起了手中的扇子。令狐家的确是聞名遐迩的冰人世家不假,可府邸再大,能大得過皇城主嗎?莫說別的,就算林婉秋不想将女兒嫁給女子,也總要顧忌着廣陵城皇城主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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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我看向遠處的林婉秋,她的神色果然起了變化,脊背也不由自主地在翡翠座上挺直,分明是一副有所忌憚的模樣。想起被鴛鴦帶入陣譜的肚兜,我嘆了口氣又去看司徒筱雨。一陣柔和的微風吹過,我忽然發現她的腦袋兩側有兩個凸起,像是虛影又像是實體,在樹冠的陰影下若隐若現地閃動,看在眼裏頗有些詭異。
“齋行秀出身于羽族的武修齋家,雖無名門良師加以指點,卻憑借金火兩系真靈根的資質和家族修仙秘法順利步入金丹期,慧根充裕且瓶頸頗少;體內暗藏純陽之靈息,不失為一名優良道侶……”
司徒筱雨還在說着,可我卻全然沒心思去聽,只呆呆地看着她的頭頂,猶豫了許久才扯扯觀蓮音的衣襟,指着她道:“世叔,她腦袋上有對角。”
觀蓮音随意地瞥了一眼,失笑道:“半羽的腦袋上怎麽會有龍族的角呢?阿西,你可是昨晚沒睡好,犯糊塗了?”
我昨晚沒睡好,你這個罪魁禍首倒是好意思說。
撇着嘴角揉揉眼睛,再次朝司徒筱雨看去時,她腦袋上的犄角已然消失不見,好似方才我所看到的都是幻覺。我有些糊塗地移開視線,心下雖然疑惑,卻是不再細想更多,百無聊賴地吃起了面前碟子裏的花生米。
齋行秀此人我事前已從青鳥卷軸上看過,靈根優異修煉奇快,家境也殷實,除卻身為女子這一點容易遭人非議,并沒有什麽太大的瑕疵可供人做文章。然而如今世風開放,斷袖磨鏡者不在少數,同性雙修之法更是花樣百出,只要林婉秋沒有表示出明顯的厭惡,衆冰人也不好對此說什麽。
銀鈴搖響的時候,司徒筱雨的話音戛然而止。
林婉秋朝搖鈴的人看去,微笑着問道:“這是哪位大媒?”
筷子上的花生米應聲而落,我看到某位“姑娘”站了起來,妩媚地撫平裙擺上的壓痕,用軟軟的腔調道:“奴家叫水仙。”
我的雞皮疙瘩瞬間掉落一地。
林婉秋的笑容有些僵硬:“水仙姑……水仙夫人,你可是要駁?”
“這是自然。”他舉着鈴铛看向司徒筱雨,目光像條濕滑的泥鳅一樣從我身上滑過,順道抛了個媚眼,不緊不慢地道,“我想請問司徒姑娘,你是廣陵城之主司徒煙的千金嗎?”
司徒筱雨蹙起眉,不明所以地答道:“是。”
“這便對了。”他笑着看向林婉秋,道,“齋行秀是城主夫人齋雪彌的侄女,若是季姑娘與她成親,依司徒夫人對侄女的疼愛程度來看,焚香城便是間接與廣陵城結了親。廣陵城可是中州島上最大的皇城,城內能人異士比比皆是,更有分神期以上的老祖長居于此,說是如今的天下第一城也不為過;世人皆知焚香城沒有名修駐留,居民又大多為未踏入仙途的凡人,若是兩城貿易貫通、時常往來,久而久之,焚香城便會徹底淪為廣陵城的附庸了。”
司徒筱雨氣道:“你胡說!”
“人心不古,不得不防。我有沒有胡說,相信城主心中自有判斷,用不着小丫頭來指責。”他說着将手中的鈴铛放下,頗為自信地看了一眼林婉秋。而林婉秋也垂眸沉思着,顯然把他方才的話聽了進去。
觀蓮音眯眼細看了他一會兒,道:“這姑娘漂亮是漂亮,就是身段平了些,肩也比尋常女子寬上稍許,嗓門有點粗……”
我涼涼地道:“很顯然,他不是姑娘。”
“哦?原來是有夫之婦。”觀蓮音恍然大悟地朝我看來,目光顯得有些複雜,“難怪阿西看他的眼神如此嫌棄,我倒還在一直猜測這其中緣由,覺得這般姿色的美人你應該不會不喜歡才是。”
世叔你關注的重點好像不太對吧……
“季姑娘。”就當林婉秋要開口的時候,一直在司徒筱雨身邊靜坐着的齋行秀站了起來,手上握着一個荷包口袋,徑直朝林婉秋身邊的屏風走去。
兩名侍女忙上前攔住她,朝林婉秋遞去詢問的眼神。林婉秋拖着長裙朝她走去,擋在屏風前溫聲道:“齋姑娘,我女兒生性羞澀,若不是到最終定選的時刻,是不會以真面目示人的。”
齋行秀沒有唐突上前,只是将手中荷包遞給林婉秋,道:“我想請季姑娘看看這個。”
林婉秋兩指捏起那荷包,身影沒入屏風之後,将它遞給了坐在裏面的季芙嫣。季芙嫣打開荷包看了一眼,柔婉的嗓音不解地問道:“齋姑娘何意?妾身有些不太明白。”
齋行秀見季芙嫣開腔,心情似乎有些激動,雙頰微紅着說道:“你曾在一百年前贈我一片荷花瓣,指點我步入仙途,而我自那時便已對你情根深種,于是前來求親。”她頓了頓,道:“只願你不要忘了我。”
季芙嫣沉默了許久,輕聲嘆道:“一百年前妾身還未出世,如今也不過是煉氣初期的修為,如何能指點姑娘呢?”
大宴的氣氛因着這一出起了些許變化,衆人都朝這個大膽示愛的女子看來,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季姑娘可相信前世今生?”齋行秀絲毫沒有露出遺憾之意,堅持着說道,“這片荷花瓣指點我尋到你,我便知道她就是你。”
林婉秋在旁邊抱肩看着,似乎有些無奈,半晌對着屏風問道:“女兒,你怎麽看?”
季芙嫣靜坐了片刻,在屏風後淡淡地開口道:
“這一場媒宴便請齋姑娘通過吧,若是有緣,妾身很想聽一聽她和那位女仙師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