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我很憂郁。”
歸屬于令狐家的某處仙洲上,珍禽異獸在靈草中覓食游弋,塊塊浮石連綴在一起,通向在仙霧中飄渺的某處亭臺。我坐在小亭裏的石凳上,懷抱一只肥肥的仙鶴,捂着臉頰憂傷地說道。
南卿伏在石桌邊,沾着金粉在大紅的婚書上飛快地寫着小楷,漫不經心地問道:“為什麽憂郁?”
我将懷裏的仙鶴放飛,看着它躍下亭臺展翅飛入染着金邊的層雲,沉痛道:“你二哥我……被人調戲了。”
“哦,那個觀蓮音是嗎?”南卿瞥我一眼,拟好手上的婚書,拿出寫有未婚男女名姓的木簡細細看着,不以為意地說道,“人家是活了兩百歲的元嬰大能,調戲你這個小蔥頭還不是分分鐘的事。”
我起身走到亭欄邊,看着夕陽下燃燒的紅霞,惆悵地道:“我好恨。”南卿将目光從木簡上挪下來,眯着眼睛看我道:“二哥你又不是什麽良家婦女,幹嗎要恨?”
“……我明明應該反調戲回去的,為何吓得召喚出坐騎遁逃了呢?”我搖搖頭,垂眸嘆息道,“這不符合我西卿公子的淫人風格,真是丢臉吶。”
南卿噗嗤一笑,任我在身邊獨自憑欄憂傷,自己則專注地挑揀起了木簡,時不時在一旁的簿子上記錄着男子的名姓和家世,很是認真深沉的模樣。我對着夕陽憂傷夠了,便湊到他身邊一同看起玉簡來,問道:“這次牽的是誰的紅線?”
他停下筆,揀出一枚塗滿标記的木簡,解開上面的紅繩癟嘴道:“是王屋山腳下王屋山家的女兒。”我接過一看,不由得疑惑道:“哎?南卿,你不是非達官顯貴之媒定然不做的嗎,怎會想起給王屋山那個怪脾氣老頭的女兒說親?”
夕陽沉下仙洲,天色漸漸暗了起來。南卿叼着筆杆子,随手拍出四張照明符置放于亭臺四角,背着手道:“二哥你知曉我如今已是煉氣十層的修為,雖然爹給我準備了百種屬性絕佳的築基丹,可我自知三靈根之體若沒有天然寶地沐修,境界的進展恐怕會十分緩慢。放眼天下,唯有王屋山此地具有多元靈氣,可以助我一臂之力,不然誰想給那個兇巴巴的婆娘說親啊……”
“原來如此。”我贊賞地看着他道,“若你築基成功,便是令狐家這一代修為提升最快的冰人了。”
南卿得瑟地朝我一揚下巴,卻又哭喪着臉道:“話雖如此,王屋山的女兒性子兇悍無比,若想找到她中意也中意她的男修,還真是不易。”
我伸手在盛着木簡的筒裏摸索了一陣,揀出一枚木簡扔到石桌上,搖着扇子道:“配給瀛州屠戶張一鳴便可。”
南卿一愣,皺眉搖頭道:“這不是亂點鴛鴦譜嗎?屠戶的身份暫且不提,那張一鳴可是又聾又啞,王屋山怎會情願招他為婿?”
“你如何知道我這是在亂點鴛鴦譜?”我将寫有兩人名姓的木簡擺在一起,指着媒探刻上的細小墨字道,“南卿,你作為冰人出道不久,自是欠缺了些火候。張一鳴乃是龍族王子妃張秀秀的親弟,若王屋山之女與他成親,再不濟也是和龍族王室沾親帶故,那王屋山豈會面上無光?張一鳴為人憨厚老實,即使聾啞又能如何?那兇悍的女人訓斥的話傳不到他耳裏,沒有吵架動氣之憂,姻緣定能長久。再者,瀛州島上多靈虎,王屋山常愁沒有靈虎膽泡酒,擅于屠獵的張一鳴既可為他取膽,也可為他驅趕山中偷酒的精怪,不失為一名良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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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卿發了會兒呆,問道:“那若是他看不上這女人呢?”
“王屋山之女豪爽耿直,美豔大方,又是靈根奇異的雙修良伴,得此嬌妻必能有助于修行,境界大升。”我拿起一根紅繩将兩枚木簡串起,笑道,“張一鳴原本就沒什麽主見,加之他的親姐是由我們令狐家促成的姻緣,只要你親自去說,便沒有不成的道理。”
南卿沉默良久,翻開手中姻緣簿的新頁,将我的話通數記下,然後縱身撲到我懷裏,眼睛水汪汪地朝我看來:“二哥,南南真是愛死你了~”
“二哥也愛死南南了。”我蕩漾地摸摸他的腦袋,忽然覺得身邊好像少了點什麽,于是問道,“話說怎麽沒見北卿?你們兩個不是一直粘在一起的麽,吵架了?”
“才沒有。北北前幾日說了門親事,現在正在妖域附近的神翼回廊迎親,兩個時辰前才千裏傳音過來,說是還要耽擱一些時日。”南卿咂咂嘴,有些同情地說道,“北北好可憐的,頭一回迎親就遇上罵媒,臉都被罵綠了,而且還要被馬不停蹄地罵兩天,想想就覺得好心疼。”
“身為冰人,自要培養一顆堅忍之心,只是被罵的程度還好,你二哥我可是連打媒都遇見過。”我揮一揮手,召喚出仙洲福地的傳送法陣,摸着腰間的儲物袋道,“好了,二哥已經把定雲宗的醒夢鈴拿回來了,這就前去把爹叫醒,你先回去養精蓄銳,明日起身去瀛州說親吧。”
南卿抱着姻緣簿和木簡走後,我腳下的法陣漾起圈圈光弧,不消一會兒便看到眼前景色一變,豐饒的仙洲變為了幽深的山洞。
逆流的山澗在我腳下緩緩淌着,透明的靈魚在其中閃耀着瑩白的光芒。我屏氣釋放出一抹靈息,将厚重石門上繁瑣的禁制打開,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一道星光灑在刻有太極陣圖的石臺上,青年模樣的英俊男子端坐其中,雙目緊閉。我取出醒夢鈴,極力避開他身邊缭繞的煞氣,舉在眼前輕輕一搖,試探地喚道:“爹?”
醒夢鈴的清脆響聲回蕩在山洞之間,爹身上的煞氣驟然消散不見,可眉峰卻仍是蹙得緊緊的,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
我一手舉着醒夢鈴,一手撩起衣擺跨過山澗,跳上石臺後沉吟良久,大義凜然地朝爹的屁股狠狠一踹。只聽撲通一聲響,爹一頭栽進水裏,驚得靈魚四散開來,寂靜的山洞中終于熱鬧了一些。
我正在得瑟,下一刻便感到強大的劍氣逼向了喉口,爹那沉穩的聲音也在石臺下響起:“來者何人?”我艱難地把自己從他的攻擊範圍裏挪開,蹲在石臺上朝他招手道:“爹,是我。”
“阿西……”爹臉色稍緩,收起劍後松了口氣,下一刻卻眯起眼睛,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我,“剛才在恍惚中,我覺得有人在身後踢了我一腳。”
我一臉清純地道:“哦?一定是心劫餘魇使爹産生的幻覺。”
爹冷哼一聲,不再與我計較,左右看了半晌,謹慎地問道:“你娘呢?”
我答道:“張秀秀之子即将年滿一周歲,龍族王室給我們冰人令狐發了請柬,可我要去定雲宗取醒夢鈴,所以娘就帶着賀禮給龍族小王孫慶生去了。”爹點點頭,乜斜着我道:“想不到你還有點本事,讓那百般針對我們冰人的靜虛老頭也敗下陣來,交出了醒夢鈴。”
我嘆氣道:“事實上……”
待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敘述了一遍後,爹沉思道:“靜虛老頭讓你帶觀蓮音去焚香城求親?”我剛欲點頭,便聽他嚴肅地道:“阿西,你對觀蓮音所知甚少,可曾聽說過他和我們令狐家的糾葛?”
我困惑地看着爹道:“除卻他的師傅靜虛真人和爺爺的那些個往事,還有什麽?”
爹凝眉道:“他是青鳥觀家的人!”
我吃了一驚,覺得這個名號有些耳熟,仔細一想才記起那是另一個冰人世家,比我們令狐家在修真界的歷史要悠久些,因家中飼養萬千青鳥作為媒探而聞名,而且家中有羽族的半神血統,名望修士數不勝數。
我這才将觀蓮音與青鳥觀家聯系起來,斟酌着道:“青鳥家主觀荷韻是他的……”
“是他娘。”爹服下一粒醒心丹,将自己脈絡間的濁氣排出之後,徘徊在山澗邊道,“若論舌燦蓮花,天下唯一可與我們冰人令狐媲美的,就是這青鳥觀家。傳聞少時的觀荷韻曾在仙界最大的蓮池邊邂逅鬥姆元君,得其點化在羽人巢穴中孵育蓮魂,于是這觀蓮音自出生起便是半神,修真之路自然比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順暢得多。觀荷韻與靜虛真人交往甚密,一直在做媒之事上對我們頻繁打擊,而觀蓮音身為她的獨子,怎可能不善言辭?他一定是串通靜虛想将你誘騙至焚香城,從而對我們令狐家打擊報複。”
我撇嘴道:“爹,人家可是名門正宗,怎會做出這等為天下人恥笑的龌龊事來?雖然此事定有蹊跷,但我已經應允了人家,哪有不去之理?”
“阿西,爹知道你雖然看似風流,骨裏卻還單純得很,那觀蓮音可是與爹同歲的老妖精,你若是與他同行,定然會吃虧。”爹的态度十分強硬,拿起我置放在石臺上的鈴铛道,“反正醒夢鈴已成功将我從心劫中喚醒,大不了還回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