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衆人見靜虛已然發話,便紛紛取出身側的飛行法器,連龍淵長老都斂起了黑沉的臉色,跟着那雪白靈獸的腳步朝後山的某處洞府飛去。
我尚未築基,并沒有可供驅使的飛行法器,眼見衆人皆已遠遠地把我甩在身後,玉如意和飛劍晶瑩的光尾自面前掃過,便只好召喚出自己的通靈坐騎,加入了空中浩浩蕩蕩的仙師隊伍。
在定雲群山中騰雲駕霧了半晌,那只靈獸足下的雲霧漸息,降落在一處滿是奇花異草的深幽洞口。我只略略一看,便發覺這裏水木靈氣頗盛,和煦的霞光染在天邊,的确是塊适宜雙系靈根修煉的寶地。
靜虛真人率先躍下飛劍,站在洞口用神識一探,臉上的笑意更濃了。黑漆漆的洞內,流水的潺潺聲伴随着腳步聲愈發清晰起來,石壁上的藤蔓也開始緩慢地挪動,露出斑駁的幽藍光點,無數微小的影子逐漸拼湊起一個修長的人影。
黑白兩色太極長袍,一把玄劍提在身側,深邃星眸遠遠一瞥,端莊和聖潔的氣息剎那間彌漫了整座山頭。好一個風流倜傥的公子哥,好一朵高貴出塵的白蓮花,若他能對這些圍觀的女弟子笑笑,怕是連我的風頭都給壓下去了。
不愧是傳聞的中的蓮魂化身,果真有點小帥。我邊咂舌邊朝旁邊看去,那些女弟子個個面帶紅暈,眼睛看看他又看看我,好似在暗地裏拿我們兩個相比較。
觀蓮音身為靜虛真人的關門弟子,性子自然比一般修士更為穩重,一張俊臉淡淡的瞧不出什麽情緒,只在看到山岩上候着的衆仙師時露出了微詫的神情,卻又很快平靜下來,朝自己的師傅走了過去。
靜虛真人一撚胡須,笑呵呵地看着他道:“蓮音,你自順利結嬰之後,閉關已一年有餘,可有什麽進展了?”
觀蓮音靜靜地站着,修眉一蹙,頗有些失落地低頭道:“徒兒雖日夜吸納水木之靈氣輾轉修煉,卻是未能突破瓶頸,只堪堪将紫府元嬰煉至純白,辜負了師傅及師叔的期許。”
話音剛落,整座山頭包括我在內的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氣,靜虛真人也贊許地點了點頭。元嬰修士原本就極少,能将凝聚全身元氣的元嬰煉至純白,更是萬裏無一;達到這一境界的修士不但要有清淨無為的心态,在提升修為的過程中更是不能有一絲污濁雜念,否則便會前功盡棄,得不償失。
這觀蓮音,的确有點本事。
我目光複雜地看着這個瞬間搶了我所有風頭的家夥。在靜虛真人的眼神示意下,他屹立在洞口前朝衆人拱了拱手,用清冷和緩的聲音道:“鄙人不才,出關之日借師傅大壽之光,得到各位道長的親自相迎,實是三生有幸……”
我嘴角一歪,仰頭打了個哈欠。
正如靜虛老頭之前所說的那樣,我實在不适應除迎婚外的規矩場合,更是不喜名門正宗的客套話;因此無論觀蓮音的嗓音有多清冽,我也不屑去聽。眼看衆人都開始與他寒暄,我伸出小指按一按耳裏生出的薄繭,忍不住哼了一聲。
這哼聲雖然極輕,可終是躲不過修為極高的觀蓮音的耳朵。
“……衣上繡有二尾白狐,原來是冰人世家的貴客。”他躍下高石,落在我身邊抱起拳,淡淡道,“見過西卿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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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近處看,這厮更是帥得人神共憤,教人嫉妒得想要拿板磚拍他。我哽咽着擡頭,努力地想要在兩人之間找到平衡,卻又發現自己平視前方的目光,居然沒有落進他的眼裏。
觀蓮音他……比我高……
我深陷在這個打擊中不可自拔,恍惚地朝他抱一抱拳,待他轉身離去之後,便做出西子捧心狀無聲地啜泣起來。
“西卿公子可是趕路趕得疲了?”看到我憔悴沉痛的模樣,靜虛真人關切地問道。我搖搖頭,便見他似個彌勒佛般笑道:“若是不疲,那就請公子随小徒去取醒夢鈴,先在我們定雲宗小住幾日,擇個納采的吉日上路吧。”
“且慢。”我執起扇子搖了搖,對這個自作主張的老頭十分不滿,“我可沒答應要牽這條紅線,真人你未免太急切了些。”
焚香城是座遠近聞名的豔城,城中居民大多是些女子,城主更被譽為天下第一美人,她的女兒想來也不會差到哪去。若單單是人族的求親者展開競争,我定有萬全的把握能令觀蓮音勝出;可照靜虛老頭的說法,連龍羽這兩個半神族都趕來湊熱鬧,促成這門親事的難度可見一斑。
我若是就這麽答應下來,萬一砸了冰人令狐的牌匾,豈不是做了虧本買賣?不好好訛他一筆,怎對得起我在龍淵老頭那裏受的氣。
靜虛真人聽罷,面露為難之色:“這……老夫也知冰人令狐媒金高昂,可我們定雲宗除了醒夢鈴,還真是沒有可拿得出手的寶貝了。西卿公子不應允,可是還有什麽要求?”
在場的主角倏然一變,衆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我身上。
這話說得倒實在,就算他們還有什麽寶貝,跟我們冰人令狐的家藏比起來,也根本不值一提。我思索了一會兒,看向身邊的定雲宗女弟子。
她們注意到我的打量,連忙擺出矜持和赧然的神态來,個個像是等待被挑揀的靈果。我挨個看過去,執扇嘆了口氣。
哪個都不及我家鴛鴦,更不及她們的師叔觀蓮音。
也罷,勉強能領回去幾個給我當洗腳婢。清清嗓子正欲開口,我注意到人群中有一抹小小的身影跳了出來,頭上的山羊角尤其紮眼,指着我用清脆的童音大罵道:“令狐西卿你這個薄幸郎!”
我石化了。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的餘光瞥見不遠處的觀蓮音露出一抹似是戲谑的笑。靜虛真人朝出聲的地方看去,長眉一抖,出言斥道:“阿松,你緣何對貴客無禮?”
小童喘着氣,怨婦般朝我看來,很是委屈地抽噎道:“你明明方才在牌坊前親過我,允了我共賞定雲宗風光,為何還對師姐們露出這等登徒子的眼神?是欺我年紀幼小,不打算負責麽?”
登徒子?你見過我這麽帥的登徒子麽?
我幽幽道:“整個修真界被我親過的美人數以千計,我要是挨個負責,你就要排到幾百世之後了。”
娘說得沒錯,路邊的野花果然不能采。
“果真是大淫人!”被晾在一旁的龍淵長老冷哼道。
我朝那黯然神傷的小童走去,遞上手帕給他拭了拭淚,蹲下身來耐心地勸道:“阿松,既是有緣修道,便要以修行為重任,紅塵俗事不必過多留戀。西卿哥哥就算八擡大轎來迎娶你,你能給哥哥生出娃來嗎?我們兩個都是男的,不能在一起的。”
小童怔怔地看着我道:“兩個男的……不能在一起……”
我沉痛地點點頭。
小童轉過身去,撲入一個女弟子的懷裏嚎啕大哭起來。
好一場華麗的鬧劇,這一定是靜虛老頭最熱鬧的一次大壽了。事已至此,我便不再趁火打劫,換上懂事的表情對靜虛老頭道:“想不到一句頑笑竟會鬧出這等事來,還望真人寬恕。其實方才在下是開玩笑的,小小冰人又怎敢收取定雲宗的媒金呢?只要真人答應與我們交換醒夢鈴便可,我這就随觀前輩去取。”
靜虛真人颔首,領着衆仙師禦劍朝來時的方向飛去,繼續他們的交流大會。癡纏我的小童仰着一張帶有淚痕的小臉,被女弟子們勸上坐騎,也一同飛了回去。仙塵和法器的光尾盡數消散之後,觀蓮音躍到我身邊,舉起袖來淡然笑道:“西卿公子請随我來吧。”
我看着他,他也優雅地看着我。忍住想拿板磚拍他俊臉的沖動,我矜持地笑了一笑,召喚出自己的坐騎跟随他朝山中的某處飛去。
觀蓮音足踏飛劍,修長的背影散發出清冷的氣息,連劍後的光尾都是晶瑩的純白顏色,不愧是元嬰境界的名望修士。我本以為像他這樣的正宗弟子,一定不屑于與我這等散修交往,誰知他雖然端莊,卻并不冷豔,十分自然地與我一路交談,言辭也頗為幽默,很快使我消除了之前的羨慕嫉妒恨,心底生出些許好感來。
他放緩速度與我并肩而行,問道:“西卿公子可是陣修?”
我訝異道:“不錯。”
放眼整個修真界,能在第一眼看出我是陣修的人絕不超出十個。我雖然靈根晦澀,在各種丹藥的輔助下勉強引氣入體之後便再無長進,可對陣法卻極有興趣,若不是煉氣期的修為阻礙了我的進步,指不定如今的我已是個陣修大能。
觀蓮音若有所思地調轉飛劍的方向,又問:“貴庚幾何?”
我答:“弱冠之年。”
他沉吟良久,側頭打量着坐在靈馬背上的我,問了一個極其匪夷所思的問題:“家中可有妻妾?”
我雖然納悶,卻也沒有揣測他的心思,中規中矩地答道:“并無。”
“……好極。”觀蓮音忽然在一瞬間變得愉悅起來,冗長墨發從空中流瀉而過,飛行的速度也不由得加快了。我忙驅使靈馬跟上他的步伐,不消一會兒便放低高度,随他一并落了下來。
撥開眼前茂密的仙草,我看到有一處乳白的天然靈池正鑲在密林中央,池底金沙散發着柔和的光亮,顆顆珍珠般的氣泡不斷地帶着水靈向上冒出,破裂後便有股仙境清氣襲上身來。
觀蓮音收起劍,自袖中拍出一張控水符,清澈的池水立刻沸騰起來,從中間緩緩開為兩半,露出底部一白石圓臺,而一只碗口大的烏黑鈴铛正置于臺上,紫色螢火跳躍在它的周身,呈現出古老而沉厚的色澤。
他擡手道:“西卿公子請。”
我看四處并無禁制幻陣,便擡腳走了過去,拿起鈴铛收進儲物袋中紮好,長長地籲了口氣。觀蓮音見我已然躍出靈池,便用法力操控着池水回歸原處,收回了手中符箓。
“事務堂的師侄已經準備好了客房,公子若是疲憊……”
“不必喚得如此生疏,”我摸摸腰間的儲物袋,心情大好地打斷他道,“觀前輩雖為元嬰名修,舉止卻并無一絲傲然,而西卿身為丹藥堆出來的無能小修,得此敬稱實在有些惶恐。若是不嫌棄,前輩可以直呼我名,或是如家中長輩般喚我一聲阿西也可。”
觀蓮音聽罷,眼眸裏忽然溢出一抹奇異的神采。“這話說得不錯。我雖不像師傅那般壽元無量,今年卻已有二百餘歲,算來是與冰人令狐這一代的家主令狐乾同輩,阿西你還要喚我一聲觀世叔。”
這下我是切切實實地驚住了。“二百餘歲……世叔一直是獨身嗎?”
觀蓮音嘆息着颔首,一雙幽深鳳眼朝我看來:“獨身也有獨身的好處,至少在修行途中可以做到心無旁骛。若是可以,我本想一直獨身到大乘,可惜修煉功法有所限制,到如今更是非得有道侶輔修不可。在我心中,其實是很不願的。”
“原來如此。”這觀蓮音居然是個罕見的老童修。
他輕嘆了一聲,似乎真的是很不情願的樣子。身為冰人,我自然知道無論是一夜雙修還是結為長久道侶,都要講究男女的情投意合,這觀蓮音定是不好違背靜虛老頭的意思,才答應去焚香城求親。
“我這人素來挑剔,不想找個平凡女子将就,師傅說焚香城之主的女兒生得花容月貌,與我是天生一對,此行有冰人令狐相助,也定能順利抱得美人歸。不過……”
一只纖手挑起我的下巴,帶着誘惑的男聲也在耳旁響起:
“若她的姿色不及阿西,我是不會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