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三章
看着沉思中的卓爺,孫達輕輕的喊道:“卓爺……”
“卓……孫達,是你呀。”下意識的喊卓青的名字,開口才想起三天前卓青已經死在自己的房間裏了。卓東來實在想不通卓青給自己挖好的墳墓到底是什麽,以吳婉一介女流根本就不可能将自己拖入墳墓……
“是屬下。”孫達低下頭,如果沒有聽錯的話卓爺喊得應該是卓青;看來紫氣東來的卓大先生也未必無情。
“有什麽事嗎?”
“大當家的已經回到長安了,剛進城門就和一個叫古劍魂的男子趕去三裏外的破廟了。”
卓東來忍不住笑了笑,就知道會這樣;司馬永遠都不可能将江湖習氣從他身上磨滅掉吧。而那個人……想到那燦爛的笑臉,卓東來沒有發覺自己的眼中多了幾分抱怨的笑意。
“卓爺?”孫達困惑的喊道。
“下去吧。”
“是。”雖滿心疑問,孫達還是順從的退了出去。
卓東來回到房裏,倒了杯葡萄酒……卓東來隐隐覺得有什麽事被自己遺漏了的。等到古劍魂就跳下房梁,卓東來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你回來了。”
古劍魂微笑着看着卓東來:“嗯,司馬回家了;我就回來了……蝶舞死了。”
死了?死了就沒有痛苦了吧。卓東來感嘆的說道:“死在她深愛的男人懷裏,對她而言也是一種幸福吧。”
“……”
“怎麽了?”不習慣古劍魂的沉默,卓東來向前兩步,難得主動開口。
“沒什麽……”古劍魂摟住卓東來,你平安的在這就好……
卓東來嘆了口氣:“……”
古劍魂放開卓東來問道:“你似乎發生了什麽事情?”
卓東來說道:“卓青也死了,死在這裏……”
“有些事本來就是誰都想不到的。”司馬超群站在門口,神态比和古劍魂分開時顯得更疲倦。
古劍魂沒有說一句話,這個時間司馬會來找卓東來,只怕有什麽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卓東來為他倒了杯酒。你為什麽要到洛陽去?為什麽要裝病騙我?這些事卓東來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在他能感覺到司馬超群心情不好的時候,他總是會小心避免提起這一類不愉快的事。
“你一定很累了,我本來預計你要到明天才會來找我。”他帶着微笑問:“洛陽那邊的天氣怎麽樣?”
司馬超群沉默着,神色好像有點奇怪,過了半天才開口:“那邊的天氣很好,比這裏好,流在街上的血也幹得很快,比這裏快得多。”他的聲音好像也有點怪怪的,看看一側的古劍魂,司馬繼續說道:“只要血流了出來,遲早總會幹的。早一點幹,晚一點幹。其實都沒有什麽關系。“
卓東來說道:“是的。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子的。”
“人活着,遲早總要死。可是早死和晚死的分別就很大了。如果你要殺一個人,能不能等到他死了之後才動手?”
“不能。殺人要及時,時機一過,物移人換,情況就不對了。就像喝酒一樣,喝酒也要及時,如果你把這杯酒留到以後再喝,它就會變酸的。”
“對。你說得對極了。你說的活好像永遠不會錯。”司馬舉杯一飲而盡,重新為彼此又倒了一杯:“這一杯我要敬你,因為你又替我們的大镖局打了次漂漂亮亮的勝仗。”
“你已經知道這裏的事?”
“我知道。也想了很久。”
卓東來問道:“想什麽?”
“想你。”司馬超群的表情更奇怪:“我把這三十年來你替我做的每件事都仔細想過一遍。我越想越覺得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我實在比不上你。”
卓東來的笑容仍在臉上,卻已變得很生硬:“你為什麽要想這些事?”
司馬沒有回答這句話,卻轉過身;回頭對卓東來說道:“你跟我來。我帶你去看幾個人,你看過之後就會明白的。”
卓東來的臉色難看了起來,有什麽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發生了?卓東來對古劍魂揮揮手,示意他不要跟來。
晨曦初露,霧色更濃;走到這裏,卓東來才想起已經有好幾天沒有見到過他們了。這是他的疏忽;為了他和司馬之間的交情,為了大镖局的前途,他決心以後不再提起郭莊和卓青那件事,而且對吳婉和孩子好一點。天色還沒有亮。樓上并沒有燃燈,吳婉和孩子們想必還在沉睡。司馬超群為什麽要帶他到這裏來看他們?卓東來想不通……
卧房的窗子居然是開着的,卓東來的心忽然沉了下去,瞳孔忽然收縮;他有雙經過多年刻苦訓練後面變得兀鷹般銳利的眼睛。屋子裏有個人在随風搖動;吊在半空中随風搖動。他已經看出這個人是用一根繩子懸在半空中的。
這個人是吳婉,除了吳婉外,屋子裏還有人,一個白發如霜的老奶媽,兩個年華已如花一般凋落的丫頭,一個可愛的孩子,讓人看見就會從心裏歡喜。可是現在,奶媽的頭發已經不再發白了,丫頭們也不會再自傷年華老去。孩子也不會再讓人一看見就從心裏歡喜,只會讓人一看見就會覺得心裏有種刀割般的悲傷和痛苦。
卓東來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紙:“我對不起你,所以我死了,我該死,我只有死。孩子們卻不該死的,可是我也只有讓他們陪我死;我不要讓他們做一個沒有娘的孩子,我也不要讓他們長大後變成了一個像你的好朋友、好兄弟卓東來那樣的人。崔媽是我的奶媽,她一直把我當做她的女兒一樣;小芬和小芳就像是我的姐妹。我死了,她們也不想活下去。所以我們都死了。我不要你原諒我,只要你好好的活下去,我也知道沒有我們你一定也會一樣活得很好的。”
好冷、好冷、好冷,卓東來從未覺得這麽冷過。這間精雅的卧房竟是個墳墓,而他自己也在這個墳墓裏。他的身體肌肉血脈骨髓都仿佛已冷得結冰。 卓東來忍不住問道:“這是怎麽回事?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吳婉為什麽要死?”
“你不知道?”司馬看向卓東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司馬超群的聲音冰冷:“他們死了快三天了,你居然還不知道。你實在把他們照顧得很好,我實在應該感激你。”
這些話就好像一根冰冷的長針從卓東來的頭頂一直插到他腳底。他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這幾天他一直全力在對付雄獅堂,這地方是屬于吳婉和孩子們的,他和大镖局的人都很少到這裏來。他沒有解釋,這種事根本就無法解釋,無論怎麽樣解釋都是多餘的。
“你問我,吳婉為什麽要死?我本來也想不通的。她的年紀并不大,身體一向很好,一向很喜歡孩子,她對我雖然并不十分忠實,卻一直都能盡到做妻子的責任。可是我卻沒有盡到做丈大的責任,所以錯的是我,不是她。”
“你知道那件事?”
“做丈夫的并不一定是最後知道的一個。我也知道那件事很快就會過去的,她還是會做我的好妻子,還是會好好照顧我的孩子。我既然決心要依照你的意思做一個了不起的大英雄,就必需付出代價。”
“所以你就故意裝做不知道?”
“是的。因為我若知道,就一定要殺了她,一個英雄的家裏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發生的。所以我只有裝做不知道。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都不能把這個家毀掉;我不但要裝作不知道,而且還要她認為我完全不知道,這個家才能保存。”
卓東來顯得很驚訝,直到現在他才發現自己以前根本沒有完全了解司馬超群。他從不知道司馬超群的性格中還有這樣的一面。居然是個這麽重感情的人,遇到這種事,居然還能為別人着想。
司馬淡淡的說道:“這種事本來是任何男人都不能忍受的,可是我已經想通了。等到這件事過去,等到孩子們長大,我們還是像別的恩愛夫婦一樣,互相厮守,共度餘年。如果不是你逼死了她,我們一定會這樣子的。”
“我逼死了她?”卓東來聲音已嘶啞,難以置信的說道:“你認為是我逼死了她?”
“你不但逼死了她,逼死了郭莊,遲早會把我也逼死的。因為你永遠都要別人依照你安排的方式活下去。”他凝視着卓東來:“因為你的心裏有病,你外表雖然儀表非凡,其實心裏卻看不起自己;你要把我造成一個英雄偶像,因為你心裏已經把我當作你的化身,所以你若認為有人會阻礙你的計劃,就會不擇手段把他逼死。”
卓東來握緊身側的拳頭,灰暗的眸子失去了以往的神采:“我從沒有想到這樣的話會從你的口中出來。”
妻子兒女的死讓司馬無視卓東來不同于以往的反應,司馬超群說:“吳婉就是這樣死的,因為你覺得她已經阻礙了你。”
卓東來沉默,沉默了很久很久;他問司馬:“你剛才告訴我,你已經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事。這是不是因為你覺得現在已經到了要下決心的時候?你決定以後要怎麽樣做?”
“不是以後要怎麽樣做,是現在。現在我就要你走,永遠不要讓我再見到你,永遠不要再管我的事。”
卓東來忽然變得好像站都站不穩了,好像忽然被人一棍子打在頭頂上。
司馬超群說得截釘斷鐵:“不管你要把什麽帶走都可以,但是你一定要走。今天日落之前,你一定要遠離長安城。”
卓東來忽然笑了,輕聲安慰司馬:“我知道這些話并不是你真心要說出來的。你受了打擊,又太累,只要好好休息一陣子,就會把這些話忘記的。”
司馬冷冷的看着他:“這次你錯了,現在你就要走,非走不可。你記不記得我們剛才說過的話了殺人要及時,絕對不能讓時機錯過,這件事也一樣。”
卓東來的瞳孔又開始收縮:“如果我不走呢?”他一個字一個字的問司馬:“如果我不走,你是不是會殺了我?”
司馬超群也用他同樣的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如果你不走,我就要殺了你。”
天色已漸漸亮了,屋子裏卻反而更顯得陰森詭秘可怖;因為屋裏的光線已經讓人可以看清楚那些慘死的人。活着時越可愛的人,死後看來越悲慘可怕。
“我本來可以走的,像我這樣的人,無論哪裏都可以去;但是我不能走。”卓東來的聲音也變得出奇冷靜:“因為我花了一生心血才造成你這麽樣一個人,我不能讓你毀在別人手裏,你知道我的為人,有很多事我都寧願自己做。你準備在什麽時候?”
“準備就在此時此刻。殺人要及時,這句話我一定會永遠牢記在心。”
“你準備在什麽地方?”
司馬環視屋裏的屍體,每一個屍體都有一段令他永難忘懷的感情。如果卓東來也死在這裏,那麽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也就全都死在這裏了:“天下還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好?”
卓東來長長地嘆息:“确實沒有了。”
司馬超群的雙拳緊握,身體裏每一根血管中的血液都似已沸騰。他絕不能再像以前那麽樣活下去。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個傀儡。他妻子的屍體還懸在梁上,他活潑可愛聰明聽話的孩子,已經再也不會叫他爸爸了。
他還記得去洛陽前吳婉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要為了自己而活,你為什麽不能自己去做一點事,讓他知道沒有他,你也一樣活得下去?你為什麽不能證明給他看?”
司馬超群的身子忽然飛躍而起,燕子般掠過屋頂下的橫梁。他的劍在梁上。劍光一閃,寶劍閃電般擊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