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4章
江湖中人都知道司馬超群用的劍是一柄“千錘大鐵劍”。這柄劍下擊時的力量,也像是有一千柄大鐵錘同時擊下一祥,淩厲威猛,萬夫不擋。司馬超群天生神力,舉千鈎如舉草芥。如果他用的不是這麽樣一柄劍,大家都會覺得很失望的。英雄無敵的司馬超群,怎麽能讓江湖豪傑失望?
現在他從梁上取下的劍卻不是這柄可以力敵萬夫的千錘大鐵劍。萬夫可敵,卓東來不可敵。多年來他們一直并肩作戰,一直是生死與共的朋友,不是仇敵。司馬超群每一次輝煌的勝利,卓東來都是在幕後策劃的功臣。
司馬超群雖然從未與卓東來交手,可是他知道卓東來比他這一生中所遇到的任何一個對手都要強得多,甚至比他還要強。他準備和卓東來決一死戰時,已經準備死在卓東來的刀下了。所以這一次他用的并不是那柄千錘大鐵劍,因為他絕不能損失任何一個可以在一瞬間制敵傷人的機會。
所以這一次他用的也是一把短劍,和卓東來的刀一樣短、一樣鋒利。他們用的刀劍也像是他們兩個人一樣,也是從同一個爐中鍛煉出來的。爐中燃燒着的也是同一種火:能把鐵煉成鋼,也能使人由軟弱變為堅強。
同一個爐,同一個釜,同一種火。誰是豆?誰是箕?
劍光一閃,如閃電般擊下。這是司馬超群威震天下的“霹靂九式”中最威猛霸道的一着“大霹靂”,江湖中已不知有多少高手敗在他這一劍下。
現在他用的雖然不是他的大鐵劍,這一劍擊下時的威力雖然要差一些,可是這柄短劍的鋒利,已可彌補它力量的不足,在運用時的變化也更靈活。但是現在司馬超群還是不該使出這一劍的。這一劍是以強擊弱的劍法,是在算準對方心已怯、力已竭,絕非自己對手時才能使出的劍法。
高手相争,無論是低估了對方,還是高估了自己,都同樣是不可原諒的錯誤。司馬超群應該明白這一點。他既不會低估卓東來,也不會高估自己,他一向是個很不容易犯錯的人。他使出這一劍,只不過因為他太了解卓東來了。卓東來人謹慎,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如果沒有必勝的把握,都下會出手,出手時所用的招式,也一定是萬無一失的招式。
只要對方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傷害他,他就不會使出那一招來。司馬超群是卓東來造成的不敗的英雄,他曾經眼看過無數高手被斬殺在這一劍下。司馬這個人和“大霹靂”這一劍,在他心裏都無疑會有種巨大的壓力。
只要卓東來在他的壓力下有一點遲疑畏縮,他這一劍勢必将洞穿卓東來的心髒。高手相争,生死勝負往往只不過是一招間的事。天時,地利,對手的情緒和體力,都已在他們的計算中。可是每個人都難免有點錯的時候,只要他的計算有分毫之差,他犯下的錯誤就必将令他遺恨終生。
劍光一閃,閃電般擊下。卓東來沒有猶疑,沒有畏縮,也沒有被閃電般的眩目的劍光所迷惑。他已經在光芒閃動中找出了這一劍的尖鋒。劍的尖,就是劍的心。劍勢随着尖鋒而變化,這種變化就是這一劍的命脈。他一刀斷了這一劍的命脈。滿天閃動的劍光驟然消失,卓東來的刀鋒已經在司馬左頸後。
司馬已經完全沒有閃避招架反擊的餘力,削鐵如泥的刀鋒在一瞬間就可以割下他的頭顱。他沒有閉上眼睛等着挨這一刀。他的眼睛裏也沒有絲毫悲痛怨仇恐懼之意。
在這一瞬間,司馬超群居然顯得遠比剛才平靜得多。如果他剛才一劍刺殺了卓東來,也許反而沒有此時這麽平靜。卓東來冷冷的看着他,眼中也沒有絲毫感情。卓東來說道:“你錯了。所以你敗了。”
“是的,我敗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很想知道,如果我們兩個人交手會有什麽樣的結果?”卓東來苦笑着說道:“可是我卻不想知道,我一直都不想知道。”他的聲音裏忽然露出種說不出的哀傷,可是他手裏的刀已經砍在司馬超群的脖子上。只有刀光一閃,沒有鮮血濺出。這一刀是用刀背砍下去的,然後他就走,既沒有回頭,也沒有再看司馬超群一眼。
司馬忍不住嘶聲問:“你為什麽不殺我?”
卓東來還是沒有回頭,只淡淡的說:“因為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
司馬超群記得剛才聽到敲的明明是二更。他在一家酒鋪裏喝酒,旁邊都是些十□□歲的小夥子在大聲吹牛。每個人都把司馬超群捧成是個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大英雄,吹的人吹得很高興,聽的人也聽得很開心;唯一只有一個人既不高興也不開心,這個人就是司馬超群自己。
就在別人吹得最高興的時候,他忽然站起拍着桌子大罵:“司馬超群是什麽東西?他根本就不是個東西,根本就不是人,連一文都不值。”
十來個小夥子就一起沖了過來,他好像把其中一個人的一個鼻子打成了兩個。那時他清清楚楚的聽見敲的是二更,現在卻已經過三更。躺在一個既沒有楊柳岸也沒有曉風殘月的暗巷中,一個頭變得有平時八個那麽重,喉嚨也變得好像是個大廚房裏的煙囪。
司馬超群想掙紮着站起來的時候,才發現這條暗巷裏另外還有一個人,正在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好像正在問他:“你真的就是那個天下無雙的英雄司馬超群?你怎麽會變成了這個樣子?”
這個人立刻走了過來,還攙起了他的臂。他本來費了大力氣還無法站起,可是現在一下就站起來了,而且站得筆挺。這個人卻還是不肯放開他,眼神裏充滿同情和哀傷:“老總,你醉了,讓我扶着你。我是阿根,老總,你難道連阿根都不認得了?”
“阿根”?這個名字好熟,只有在他初出道時就跟着他的人才會稱他為“老總”。司馬忽然用力一拍這個人的肩,用力握着他的手臂,開懷大笑:“好小子,這幾年你躲到哪裏去了?娶了老婆沒有?有沒有把老婆輸掉?”
阿根也笑了,眼中卻似有熱淚将要奪眶而出:“想不到老總居然還記得我這個賭鬼。居然還認得我這個沒出息的人。”
“你是賭鬼、我就是酒鬼,我們兩個一樣沒出息;走,我們再找個地方喝酒去。”
“老總,你不能再喝了,要是你剛才沒有把最後那半缸酒一下子喝下去,那些小王八蛋怎麽碰得到老總你一根汗毛?那些兔崽子平時只要聽到老總的名字,連尿都會被吓了出來。”
“難道我剛才真的挨了揍?”司馬實在有點不信,可是摸了摸自己的頭和肋骨之後,就不能不信了:“看樣子我是真的挨了揍。好,揍得好,揍得痛快,想不到挨揍居然是件這麽痛快的事,好幾十年我都沒有這麽痛快過了。”
“可是老總也沒有讓他們占到什麽便宜,也把那些小王八蛋痛打了一頓,打得就像野狗一樣滿地亂爬。”阿根喃喃的說:“要是卓先生在旁邊,老總就不會喝醉了。卓先生呢?這次為什麽沒跟老總在一起?”
司馬的笑透出一股苦澀:“他為什麽要跟我在一起?他是他,我是我,他才是真正的大英雄,我只不過是個狗熊而已。”
阿根看着他,眼淚終于流下,忽然跪下來,“咚咚東”磕了三個響頭:“阿根該死,阿根對不起老總。這些年來,阿根沒有跟在老總身邊,只因為卓先生一定要派我到洛陽雄獅堂去卧底,而且還要我瞞着老總。卓先生知道老總一向是個光明磊落的人,這種事一向都不讓老總知道。”
司馬長長的嘆息:“正好我也不想知道,朱猛那個混小子大概也不會知道他手下究竟有多少人是卓東來派去的,他大概也跟我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阿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眼睛裏忽然有種奇怪的光芒閃動,忽然問司馬:“老總想不想再去見見那個混蛋?”
司馬的眼睛裏也閃出了光:“難道你也是這次跟着他來死的那八十六個人其中之一?”
阿根又跪下:“阿根該死,阿根對不起老總,可是朱猛實在也跟老總一樣,是條有血性有義氣的英雄好漢,阿根實在不忍在這時候再出賣他了,所以阿根這次來,已經準備陪他死在長安。阿根該死,阿根雖然背叛了大镖局,可是心裏從來也沒有對老總存一點惡意,否則叫阿根死了也變作畜牲。”
司馬仿佛聽得呆楞了,忽然仰面面笑:“好,好朱猛。你能要卓東來派去大的奸細都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實在是條好漢。釘鞋和阿根也是好漢,比起你們來,我司馬超群實在什麽都不算。”
他的笑聲嘶啞而悲槍,但是他沒有流淚;确實沒有。朱猛也沒有流淚,眼看着釘鞋為他戰死,放在他懷抱中的時候,他都沒有流淚。那時他流的是血,雖然是從眼中流下來的,流下來的也是血。司馬強支撐起來的身體忍不住晃了晃,阿根忙上前扶住他……
“老總,火光……”阿根緊張的說道,自己雖然沒有在大镖局;可還是知道那裏是大镖局的地盤。
看着滿天的火光,司馬超群紅了雙目。卓東來果然夠狠,這把火徹底燒斷了兩人三十年的交情……司馬只說了一句話:“帶我去找朱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