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二章
蝶舞的臉上已經沒有一絲光澤,一絲血色。朱猛一直在燈下守着她,沒有動,沒有說話,沒有喝過一滴水,也沒有流過一滴淚。小屋裏陰濕而寒冷。他屬下僅存的十三個人,除了出去采辦的阿根,所有人也像他守着蝶舞一樣在守着他。他們本是抱着必死的決心到長安的,可是他們還話着。
“替我蓋上被,蓋住我的腿,我不要別人看見我的腿。”這就是蝶舞第四次暈迷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其實她已經沒有腿。就因為她已經沒有腿,所以更不願被人看見。
一直安靜的守在蝶舞身邊的朱猛忽然命令他的屬下:“掌燈、燃火、點燭。”朱猛的命令直接簡單而奇怪:“把所有能點燃的東西部點起來。”
衆人一愣沒有人明白朱猛的意思,可還是點起了自己身邊能燃燒的東西。這也是大家殺出長安居後第一次有聲的動作……
司馬超群和古劍魂在火光中走進破廟,在此之前他從未見過朱猛。可是他一走進這間昏暗陰濕破舊的小屋,一看到那個就像是塊已經被風化侵蝕了的岩石般坐在大炕旁的朱猛,就知道他已經看到了他這一生中最想看見卻從未看見過的人。
跟着朱猛的人忍不住打量着來人,卓東來雖然可恨,長相卻是毋庸置疑的俊雅;而司馬超群是俊朗;就連現在跟在司馬身邊的人也英俊迷人……如果不是時機不對,難保有人會開玩笑,他們大镖局難道是靠臉選人的?
“你就是朱猛?”
“你看我是不是?”
司馬微笑着說道:“我看你實在不像,能讓‘紫氣東來’的卓大先生疲于應付的,實在不應該是像你這麽樣的一個人。但是我知道你就是朱猛,一定是。”
“為什麽?”
“因為除了朱猛外,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人會像你這個樣子。你的樣子看起來就好像剛才一下子活活見到了八百八十八個冤死鬼。”
“能夠一下子能見到八百八十八個冤死鬼的人确實不多。”
司馬感同身受的不再說話,自己可以理解朱猛此時的心境;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自己了解東來的手段,如果東來願意他絕對可以輕易的将人逼瘋。而和朱猛屬于同類人的自己自然也知道朱猛遭遇的沖擊……
“你又是誰?”朱猛看着從進來就站在司馬身側的人,雖然江湖上沒有這號人,可站在號稱天下無雙的英雄司馬身側卻絲毫沒有被奪去存在感的人又豈是泛泛之輩。更何況那個位子原本站的應該是一身紫衣的優雅又殘酷的男子,而那個男子又怎麽會容忍有別人站在本屬于他的位置。
“古劍魂。我不插手你們之間的事……”男子直白的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和立場。
“我新認識的朋友,在洛陽認識的。”
“洛陽?洛陽可是難得的好地方……”朱猛在大笑,他平時聽到這種話的時候一定笑的,他的笑聲有時連十裏外都可以聽得到。現在他也在笑,只不過臉上連一點笑意都沒有,笑聲連站在他旁邊的人都聽不見。因為他根本連一點聲音部沒有笑出來。朱猛說道:“這一次我們敗了,徹底敗了,可是我們敗得不服,死也不服。”
古劍魂挑眉,卻沒有出聲;朱猛的這句對白,當初也有不少人對自己說過……看來不管是什麽年代,唯一不變的就是江湖上的恩怨。
司馬超群黯然:“我知道,你們的事我已經全都知道。”
“可是我們來的時候,你并不在長安。”
“是的,那時候我不在。我不知道你會來得這麽快。”
“所以你單騎去了洛陽?”
“我本來想趕去單獨見你一面,把我們之間的事徹底解決……由我們兩人自己解決。”
朱猛站起來走近司馬:“你真的這麽想?”
“真的。”
朱猛忽然也長長嘆息:“我沒有看錯你,我就知道當時你若在長安。至少也會給我們一個機會,堂堂正正的決一死戰。我們本來就是來死的,要我們死在這種卑鄙的陰謀詭計中,我們死得實在不服。但是我并不怪你,當時你若在長安,絕不會做出這種卑鄙無恥的事來。”
“你錯了。”司馬超群肅然道:“不管當時我在不在,這件事都是我的事。”
“為什麽?”
“因為我是大镖局的總瓢把子,只要是大镖局屬下做的事,我都負全責。冤有頭,債有主,這筆債本就應該由我來還。”
“好,好極了。”刀光一閃,司馬手中多了把刀,朱猛也撥出刀。
除了古劍魂沒有動,小室中所有的人都避開了,這些人不是怕死,而是兩人的氣勢讓人不得不後退……
朱猛橫刀向司馬:“我若死在你的刀下,我的兄弟絕不會再找你。朱猛能死在司馬超群的刀下,死亦無憾。”可是他還是忍不住要回頭去看蝶舞一眼,這一眼也許就是他最後一眼。
“我若死在你的刀下,只希望你能替我照顧她。”這句話是不會說出來的,朱猛只說:“你若死在我的刀下,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妻子兒女。”
生死已在一瞬間,這個世界上恐怕已經沒有任何事能阻止他們這生死一戰。但是就在這時候,就在這一瞬間;司馬手中的刀丢在了地上。
“公平的較量,時間、地點、天氣、環境都必須适宜,而這裏沒有一個符合的。我不想占你便宜,也不想你占我便宜。”
朱猛看着他,眼中漸漸現出了欽佩的神情:“司馬超群,你不愧是司馬超群。”朱猛大笑着扔下刀:“你說的對,今天不是個好日子。”朱猛雖然在笑,眼睛卻一直看着蝶舞。
“我等着和真正的朱猛,和那個在銅駝巷威風凜凜從天而降的老獅子朱猛生死一戰。”司馬超群的話将朱猛看向蝶舞的眼神拉了回來,朱猛嘴邊的弧度徹底消失了。
“……”衆人愣住了,銅駝巷,那是所有人的痛、同時也是所有人最振奮的印象。因為那天頹廢許久的老獅子又回來了……活生生的回來了!可現在的他充滿了悲情,這的确不是當初那個要和大家來長安送死的朱猛……而這一切的變化,都是那個昏迷中的人……
古劍魂暗暗長舒一口氣,拍拍朱猛的肩膀,說道:“現在的你不過是豁出去了,而不是那個給同生共死的兄弟帶來勇氣的老獅子;起碼不是那個讓人敬畏的雄獅堂堂主。不要讓跟着你同生共死的兄弟心寒,你是他們用血和淚認定的……”
衆人都寂靜了,卻不得不承認這個人說的是事實;他說出了大家都不敢說出口、不敢面對、不願想到的話。
“朱猛。”
朱猛忽然聽見有人在呼喚,聲音仿佛是那麽遙遠。可是呼喚他的人就在他身邊,一個随時都可以要他去為她而死的人,一個他在夢魂中都無法忘記的人。
“朱猛,朱猛,你在不在?”
“我在,我在,我一直都在。”他在。寶刀不在,雄獅不在,叱咤不可一世的英雄也已不在。可是他在。
看着轉身走向蝶舞的朱猛,司馬和古劍魂無語的轉身離去。這種時刻任何人都不需要存在……司馬回頭看着守在蝶舞身側的朱猛,現在的他的确不是雄獅堂的朱猛,現在的他不過是守在深愛的女人身邊的平凡男人。
“朱猛,我錯了,你也錯了。”
“是的,我是錯了。”
“朱猛,對不起;如果我愛上的是你該多好……”
“愛……”朱猛愣住了,艱難的說道:“你……想見高漸飛……”
蝶舞虛弱的搖搖頭:“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他……”
朱猛強忍悲痛的問蝶舞:“你還想見誰?告訴我,我去找他來。”
蝶舞虛弱的搖搖頭,自己想見的人永遠不可能會出現的。那人一定不記得自己吧,十四歲第一次登臺,那俊雅的男子用一柄紫金刀擊退了企圖輕薄自己的無賴富家公子。那人溫柔的拭幹自己恐懼的淚,柔聲說道:“這麽美的舞姿本該只為情郎而舞,又豈能讓這些俗人糟蹋了。”
從此有了只為自己男人而舞的蝶舞……可沒有人知道只為情人而跳的蝶舞從來沒有為心底的男子跳過。因為那人不需要自己為他而舞。所以,在那人要自己一舞的時候,自己反抗了;因為清楚地知道那人的目的。在長安居是自己跳得最美的一次;也使自己狠下心砍了雙腿,因為以後自己不再需要跳舞了……
明顯沒有生命跡象的蝶舞突然唱到:“寶髻匆匆梳就,鉛華淡淡妝成;青煙紫霧罩輕盈,飛絮游絲無定。相見不如不見,有情恰似無情;笙歌散後酒初醒,庭院月斜人靜……”
映入蝶舞腦海的不是與朱猛的朝夕相處、也不是小高的耳鬓厮磨。蝶舞最後看到的是銅鏡裏映出的一對十分匹配的俊男美女,男子一手溫柔的撫着自己披散的長發,一手輕撫着蝶舞絕色的臉;兩人都笑得非常溫情;神情也很是親密……
因為想呆在你的身邊,所以輕易地答應了你屬下的游說;因為想讓你記住,所以和你針鋒相對的說話;因為是你,所以強忍着對朱猛的歉意,也要到長安來。明明是你說的我擁有讓人原諒任何過錯的資本,也是你說的沒有人舍得我難過……可為什麽卻是你一次次的将我送給別人?為什麽不能對我溫柔些,哪怕是騙我的,我也想得到你的憐愛……
“東……來……”過度虛弱的氣息只讓朱猛自己聽到了蝶舞臨終呼喊的名字。
天地間所有的一切都已停止,至少在這一瞬間都已停止。人間已不再有舞,也不再有歌,人間什麽都已不再有。連淚都不再有。朱猛癡癡的站在那裏,癡癡的看看她,忽然一口鮮血吐了出來。誰想得到一直在蝶舞心中的不是為她毀了雄獅堂的朱猛、也不是對她一片赤誠的高漸飛;而是那個帶給她痛苦折磨,讓她失去了腿的卓東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