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一章
卓東來解下身上的紫貂裘,輕輕的蓋住了卓青的屍體,他的動作就好像慈父在為愛子蓋被一樣。然後他聽見外面有人在敲門。卓東來冷靜的說道:“進來。”
一個健壯少年,立刻推門而入,衣着整潔樸素,态度嚴肅誠懇。大镖局的規模龐大,組織嚴密,每一項工作,每一次行動都有人分層負責,直接受令于卓東來的人并不多,所以镖局裏的低層屬下能當面見到他的人也不多。卓東來也只是讓他給高漸飛送信時,見過一次。
卓東來微笑着說道:“孫達。孫通的弟弟。”
被報出名字的孫達眼中閃爍着奇異的光芒:“是,我哥哥在元宵節的第二天已經死在了朱猛的刀下。五個月前,卓青已将弟子撥在他的屬下,由他直接指揮了。所以不管他要弟子做什麽,弟子都不敢抗命。”
“是卓青要你來的?”
看看紫貂裘下的屍體,孫達說道:“是。來替他說話。”
“他為什麽要你來替他說話?”
“因為他已經死了。”
“如果他沒有死,你就不會來?”
孫達平平靜靜的說:“如果他還活着,就算把弟子抛下油鍋,也不會把他說的那些話洩露一字。”
卓東來冷冷的看着他,忽然發現這個人說話的态度和口氣,幾乎就像是卓青在和自己說話一樣。
“現在他已經死了。所以弟子不能不來,也不敢不來。”
“他要你告訴我什麽?”
“他要我告訴你,他在臨死之前,已經替你挖好了墳墓,你遲早總有一天會躺進去。他還要我告訴你,這一天一定很快就會來的。”
卓東來盯着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可是現在我還沒有死,還是在舉手間就可以死了你,而且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我知道。”
“那麽你在我面前說話怎敢如此無禮,”
“因為這些話不是我說的,是卓青說的。他要我把這些話一字不漏的告訴你,我若少說了一句,非但時你不忠,對他也無義。”他的态度嚴肅而誠懇:“現在我還不夠資格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
“不夠資格?”卓東來忍不住問道:“要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也要有資格?”
“是。”
“要有什麽樣的資格才能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卓東來發現自己似乎是小瞧了這個總是悶葫蘆般的人了。
“要讓人雖然明知他不忠不義,也只能恨在心裏,看到他時,還是只能對他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無禮。若是沒有這樣的資格也想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那就真的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卓東來又盯着他看了很久,又一個字一個字的問:“我是不是已經有這樣的資格?”
孫達毫不考慮就回答:“是的。”
卓東來忽然笑了,他不該笑的,孫達說的話并不好笑,每句話都不好笑,任何人聽到這些話都不會笑得出來。可是他笑了。卓東來笑道:“你說得好,說得好極,一個人如果已經有資格做一個不忠不義的人,天下還有什麽事能讓他煩惱?”
“大概沒有了,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做到這一步,我也不會再有什麽煩惱。”
卓東來說道:“那麽你就好好的去做吧。我希望你能做得到。我相信卓青一定也算準了我不會殺你,現在我正好用得着你這樣的人。現在開始就由你接替卓青的位子。”
“是。”孫達的眼中并沒有因為提拔而流露出愉悅的色彩,反而眼中充滿尊敬,就好像以前卓青的眼色一樣。卓東來的臉色确實很疲倦,蒼白虛弱而疲倦。但是孫達看着他的時候,眼中卻充滿了敬畏之意,真正從心底發出的尊敬和畏懼。因為這個人的确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對每件事的看法和反應都和別人不一樣。在明知道卓青已經徹底背叛自己之後,沒有絲毫的驚慌失措;這種泰然不是可以僞裝出來的。孫達退出去,掩上門,冷風吹到他身上時,他才發現自己連褲裆都已被冷汗濕透。
等到孫達退出房間後,卓東來躺在自己的床上;現在他需要的不是鍛煉自己的走姿,而是好好的睡上一覺……唯一能使人真正恢複清醒的事就是睡眠。生死勝負的關鍵往往就決定在一瞬間,在決定這種事的時候,一定要絕對清醒。所以他需要睡眠,對他來說,沒有任何事比這件事更重要。
沒有任何人比卓東來更能判斷一件事的利害輕重。在他入睡前,他想到了一個人;他想到的既不是死了的卓青,也不是随時都可能來取他性命的高漸飛。甚至不是那個一生下來就死了的兄弟,曾經和他在母胎□□同生存了十個月,曾經和他共同接受和争奪過母胎中精血的兄弟。他沒有見過他的兄弟,他的兄弟在他的心裏永遠都只不過是個模糊朦胧的影子而已。可是在他入睡時那一瞬朦胧虛幻間,這個模糊的影子忽然變成一個人,一個可以看得很清楚的人。這個人仿佛就是司馬超群。最後映入腦海的是那個笑得燦爛,卻像謎團一樣的人……
長安已近了,司馬超群不祥的預感也更強烈。他仿佛已經可以看到他有一個最親近的人正倒在血泊中掙紮呼喊,但是他看不出這個人是誰。
黃昏時司馬超群終于回到長安城。這裏是他居住得最久的地方,城裏大多數街道他都很熟悉,可是現在看來卻好像變了樣子。古老的長安是不會變的,變的是他自己。可是他自己也說不出自己有些什麽地方改變了,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改變的。
是在他踏上那條石板縫裏仍有血跡的長街時?還是在他聽牛皮說到釘鞋的浴血戰時?一個人如果一定要踩着別人的屍體才能往上爬,就算爬到巅峰,也不是件愉快的事。自己要和東來好好的談談了,大镖局已經是首屈一指了;雄獅堂也已經毀了,沒有必要再為腳下的白骨添一個名叫朱猛的人了。
古劍魂坐在茶樓上,注意着進城的人流;看着熙攘的人流,古劍魂忍不住想到卓東來,或怒、或笑、算計、陰狠、慵懶、羞澀……一個個生動的表情讓古劍魂的笑意帶出了幾分的傻氣。如果一個人連續兩天坐在同一個位子上傻笑,估計沒有幾個人敢去找他搭話;僅管茶樓裏人滿為患,古劍魂還是獨自一人穩穩的占據了靠街的窗口位。
快速奔來的馬匹喚回古劍魂的冥想,終于等到了……眼前晃過人影,司馬果斷的勒住馬缰,定睛看去……古劍魂笑容燦爛的拱手:“數日未見,兄臺可認得在下?”
風塵仆仆的司馬跳下馬背,笑道:“原來是古兄。你專程在此等我?”
“這樣說也沒有錯。只是這次是受人之托……”
司馬苦笑着說道:“我知道。火雲邪神古劍魂……我怎麽會一時想不到這個曾讓東來黑了臉的名字。而堂堂的卓大先生又怎麽會放棄你這樣的好手。卓先生要你接我回去?”
古劍魂沒有做任何解釋:“他沒說。”
司馬也不知道為什麽,明知道這人是卓東來派來的。可自己對他并沒有常見的排斥感,古劍魂的确不是東來的屬下,從這點上說,他從沒有騙自己;或許和東來擁有一個共同的朋友也不錯。他在這裏等自己,就證明目前大镖局是安全的。司馬臨時改變路線,說道:“現在我還不能回镖局。”
古劍魂了然的點點頭:“朱猛在三裏外的破廟。”
司馬爽朗的笑着拱手:“……謝謝,一起去。”
“好!”這人是自己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朋友,卓東來的鐵哥們、自己的好朋友……想到這,古劍魂的笑更燦爛了。三裏的路并不長,尤其是對身懷絕技的武林中人而言;兩人趕到破廟的時候,天應該還沒有真正的黑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