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入夜,天色已經漸漸暗了,屋子裏雖然沒有點燈,外面的燈火卻越來越輝煌明亮。寒風從窗縫裏吹進來,已經隐約可以聽見前面大院裏傳來的人聲和笑聲。
高漸飛就站在院子裏,握着手中裹在布裏的長劍,絲毫不理會身邊監視着自己的人。從自己來的第二天就确定卓東來對自己起了疑心,不過很可惜,自己并不是朱猛的屬下;自然也不會是朱猛請來的刺客。高漸飛只是靜靜的随着人流等待着主角的到來。
司馬超群知道他請來觀禮的佳賓和他沒有請的人都已經來了不少。他也知道每個人都在等着他露面,等着看他。但是他卻坐在椅子上,連動都沒有動,甚至連他的妻子進來時他都沒有動。他煩透了……開香堂,收弟子,大張筵席,接見賓客,對所有的這些事他都覺得煩透了。他只想安安靜靜的坐在這裏喝杯酒。
吳婉了解他的想法。沒有人比吳婉更了解司馬超群,他們結合已經有十一年,已經有了一個九歲的孩子。她是來催他快點出去的。可是她悄悄的推門進來,又悄悄的掩門出去,并沒有驚動他。出去的時候,她的眼淚忽然流了下來。
司馬又倒了一杯酒。這已經不是第一杯了,是第二十七杯。他喝的不是卓東來喝的那種波斯葡萄酒,他喝的是燒刀子,雖然無色無味,喝下去時肚子裏卻好像有火焰在燃燒。他沒有把這杯酒喝下。
門又悄悄的推開了,這次進來的不是吳婉,是卓東來。司馬垂下手,把這杯還沒有喝的酒放到椅下,看着站在門口陰影中的卓東來。
“我是不是已經應該出去了?”
“是的。”
大院裏燈火輝煌,人聲喧嘩。每個人的眼睛都很亮,絕不會錯過任何一件不該發生的小事。人聲忽然安靜下來。總管北道三十九路大镖局的大龍頭、當今武林中的第一強人、永遠不敗的司馬超群終于出現了。司馬超群出現的時候,穿一身以黑白兩色為主、經過特別設計和精心剪裁的衣裳,使得他的身材看來更威武高大,也使得他年紀看來比他的實際年齡還要輕得多。他用明朗誠懇的态度招呼賓客,還特地走到廳前的石階上,向院子裏的人群揮手。
大廳中央的大案上,兩根巨大的紅燭已燃起。司馬超群已經坐到案前一張鋪着虎皮的紫檀木椅上。椅前已經鋪起紅氈,擺好了紫緞拜墊。
大典已将開始。
人群也在往前擠,因為這次大典的中心人物已經走入了大廳。楊堅的臉色顯得有點蒼自虛弱,但是臉上仍然帶着微笑。他是被六個人圍擁着走進來的。
這六個人只要在江湖中經常走動的人,不認得他們的就很少了,其中非但有镖局業中成名已久的高手,甚至連昔年橫行關洛道上的大盜雲滿天也在其中。在這麽樣六位高手的保護下,還有誰能傷楊堅的毫發?楊堅已經走上了紅氈,走到那個特地選來為他拜師用的緞墊前。就在這一剎那間,院子裏已經有了行動!已經有二十多個人倒了下去,流着血,慘呼着倒了下去,倒在人叢中掙紮呼喊。
倒下去的人,并不完全是卓東來的屬下,大多數都是無辜的人。
這是韓章和木雞商議好了的計劃。他們當然也知道有人在盯着他們,所以他們在出手前,一定要先造成混亂,用無辜者的鮮血來造成混亂。混亂中,他們的身子已飛撲而起,撲向楊堅。
司馬超群還是端坐在紫擅本椅上,聲色不動,神情也沒有變。行刺的殺手已經被隔離在大廳前。楊堅已經在六位高子的保護下,走出了大廳後面的一扇門。
高漸飛掠出窗外的時候,正好看到雲滿天他們擁着楊堅閃入了這扇門。
青衣警衛們腰上的長刀已出鞘,刀光閃動間,已有十二個人向小高撲過來。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只要有陌生人進入這個院子,立刻格殺勿論!
小高也沒有解釋他為什麽要到這裏來,現在的情況,已經到了沒有任何言語能夠解釋的時候。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先擊倒這些人。用最快的方法擊倒這些人。他一定要盡快沖入長廊盡頭那間屋子。刀光已匹練般飛來,小高的劍仍在粗布包袱裏。他沒有拔出他的劍,就用這個粗布包袱,他已擊飛了三把刀,擊倒了四個人。在他沖人長廊的那一瞬間,又有七八個人被擊倒,這些人倒下時,他已沖到那扇門外面。
卓東來已經在門外。他一向是個隐藏在幕後的人,可是只要一旦有非常的變化發生,他立刻就會及時出現。
小高看着他,忽然長反嘆息:“本來也許還來得及的,可惜現在一定來不及了。”
後面的刀光又劈來,小高沒有回頭,卓東來卻揮了揮手,淩空劈下的刀光立刻停頓。卓東來冷冷的問:“你來幹什麽?”
“我只不過想來看一個人。”
“看什麽人?”
“殺人的人。”
卓東來冷笑:“沒有人能在這裏殺人。”
“有,”小高說:“有一個。”
卓東來的臉色忽然改變,因為他已經嗅到一般淡淡的血腥氣。血腥氣竟赫然真的是從門後傳來的。卓東來回身撞開了這扇門.就在他回身撞開門的這一瞬間,他的人仿佛已落入了地獄。門後本來是一間極為精致華美的屋子,可是現在已變成了地獄。地獄裏永遠沒有活人的,這屋子裏也沒有。
剛才還活生生走進來的七個人,現在都已經永遠不能活着走出去。有的人咽喉已被割斷,有的人心髒已被刺穿,從前胸刺入,後背穿出。最慘的是楊堅。楊堅的頭顱已經不見了,身邊多了張拜帖,上面有八個字:“這就是叛徒的下場!”屋子裏有四扇窗戶,窗戶都是關着的。殺人的人呢?推開窗戶,窗外星月在天,遠處鑼鼓聲暄,今夜本來就是上元夜。
卓東來迎着撲面的寒風,默立了很久,居然沒有派人去追索兇手,卻轉過身,盯着小高:“你知道有人要到這裏來殺人?”
“不但我知道你也應該知道。”小高嘆息:“我早就想見這個人一面了。”
“但是殺人的絕不止一個人。”割斷咽喉用的是一把鋒刃極薄的炔刀,刺穿心髒用的是一柄鋒尖極利的槍予。楊堅的頭顱卻像是被一把斧頭砍下來的。卓東來的态度已經冷靜了下來,鎮定而冷靜:“你應該看得出來的至少有三個人;沒有人能同時使用這三種形狀份量招式都完全不同的武器殺人。”
“有。”小高的回答充滿自信:“有一個。”
“你認為世上真有這麽樣一個人,能同時使用這三種武器在一瞬間刺殺七位高手?”
“是的!”小高說得極有把握:“也許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這麽樣的人,可是絕對有一個。”
“這個人是誰?”
“我不知道。”小高又在嘆息:“如果你剛才沒有擋住我,也許我就能看見他了。”
卓東來盯着他,已經可以感覺到自己掌心分泌出的冷汗。
“但是我本來并不知道他已經到了長安。”小高說:“我也想不到他會為朱猛殺人。”
卓東來又盯着他看了很久,看他的眼神,看他的态度,看他站立的方式,看他手裏那柄用粗布包着的劍,忽然說,“我相信你,如果你要走。現在就可以走了。”
聽到這句話的人都很驚訝,因為這絕對不是卓東來平日的作風,他從未如此輕易放過一個人。只有卓東來自己知道為什麽這樣做。他已看出小高也是個非常危險的人,在這種情況下,他不想再惹麻煩。
小高卻笑了笑:“我也知道我要走的時候随時都可以走。可惜……我還不想走。”
“為什麽?”
“因為我還有件事沒有告訴你。”
“什麽事?”
“我不姓李,也不叫李輝成,”小高說:“我也不是為楊堅而來的。”
“我知道。”卓東來說:“就因為我知道,所以才讓你走。”
“可惜還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小高微笑:“就因為你還不知道,所以我還不能走。”
卓東來的手掌握緊。他忽然發覺這個少年有一種別人很難察覺到的野性,就像是一只剛從深山中審出來的野獸,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毫無所懼。
“我姓高,我是為一個人來的。”
“為了誰?”
“為了司馬超群,”小高說:“永遠不敗的司馬超群。”
卓東來握緊的手掌中,忽然又有了冷汗:“你就是高漸飛?”他問小高:“就是那位在三個月裏刺殺了昆侖華山崆峒三大劍派門下四大高手的少年劍客高漸飛?”
“是的。”小高說:“我就是。”
夜更暗,風更緊。
“我從不在暗中殺人!”小高說:“所以我要你們選一個時候,選一個地方,讓我看看司馬超群是不是真的永遠不敗。”
卓東來忽然笑了:“我保證他一定會讓你知道的,只不過我希望你還是永遠不要知道的好。”
長街上花市花燈燈如畫。各式各樣的花燈,各式各樣的人,小高卻好像全都沒有看見。卓東來已經答應他,在一個月內就會給他答覆,并且保證讓他和司馬超群作一次公平的決鬥。他本來就是為此而來的,可是現在好像也不太關心這件事了。現在他心裏想到的只有一個人,一口箱子。——這個人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