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思遠人
鄭允浩走後的第三日,梁家就為梁成楓和元碩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不過梁家人和金在中心中明白,那不過是騙過北祁來使的障眼法而已,真正的新婚夫婦,早已在去往西北邊疆的路上了。
雖然那并非真正的梁成楓和元碩,但婚禮十分溫馨,也足以勾起金在中的回憶了。
他重生是在與鄭允浩成親三日後,前世也是四年前的事了,當時的熱鬧場景,早已在他記憶中模糊,他甚至都記不得當時來為他們主持拜堂的人是誰了。
只不過越是去想這些,他就越是想念鄭允浩——他雖然才走沒幾天,可依然勾起了金在中的思念,他常常在寫着寫着文書,就發起呆來,連墨跡滴到紙上都未曾注意。
鄭允浩去前線了,梁成楓和元碩去西北邊疆了,聽不見鄭允浩充滿活力的聲音了,也聽不見元碩嬉鬧的笑聲了,金在中覺得這些天的皇子府格外冷清與孤寂,就算五月的氣候令皇子府的植物都茂盛起來,卻還是令他覺得空曠和寂寞得很。
不過好在這些天他代替鄭允浩處理政事,不僅代他去上朝,還代他去禮部處理事務,事情不算多,但剛好可以令他偶爾忘記一下孤單。
這一天五月初五端午節,京都城格外熱鬧,禮部在護龍河邊舉行了龍舟賽,有不少百姓報名參加了,因此許多城中百姓都去為他們吶喊助威了。另外,宮中也祭了端午,熏了蒿艾,分發了粽子。
皇子府也不例外,晴雲與管事在皇子府裏裏外外都熏了蒿艾,又包了粽子。北祁是沒有熏蒿艾、喝雄黃酒這些習俗的,金在中前世不愛打理府中事,因此從未參與過,今世是第一次,覺得格外新鮮。
聲兒過來服侍他,看着蒿艾香包也覺着新鮮:“殿下,北祁怎麽沒有這些東西呢?我聞着挺香的。”
金在中笑了,道:“北祁寒冷,沒有什麽邪氣和疾疫,所以不用這些,再加上北祁河流也少,賽龍舟也就免了,就流傳下來吃粽子這一習俗。”
“原來如此啊。”聲兒摸着香包,又道,“不過吃粽子也不一樣,咱們北祁愛吃鹹的,東神鹹的甜的都喜歡,口味還多。”
“那是他們這裏作物多,能加的料也多。”金在中說着,打趣他道,“你可要去跟晴雲好好學學,若是以後能在你公婆面前露一手,他們就更喜歡你了。”
“殿下!”聲兒忍不住紅了臉,一張尖俏秀氣的小臉格外清純動人。
兩人正說話間,金欄進來了,對金在中道:“主子,九皇子派人回來了。”
“什麽?”金在中驚喜地失口問道,随即忙道,“叫他進來吧!”
“是。”金欄轉身出去,沒過多久帶了一個男子進來,那男子一身黑衣,腰間配了一把短劍,背後背了一個黑色的包袱,他面容英俊,渾身帶着一股俠氣,見到金在中,便抱拳行禮道:
“屬下段雲雁參見皇子妃殿下。”
對于這個段雲雁,金在中還是有點印象的,鄭允浩說過,他是溫岐的師兄,因此也該是鄭允浩的手下。他點點頭,道:“不必多禮,九皇子他,可是叫你帶書信來了?”
“不是書信。”段雲雁說着,将背上的黑色包袱解下來,打開包袱,裏面的東西便慢慢呈現出來。
金在中還疑惑是什麽,卻見包袱裏緩緩露出一只小貓來,他再定睛一看,卻不是小貓,而是一只小貓大小的虎崽!
“主子在途中發現的,母虎死在了洞裏,其它虎崽也死了,就剩這一只了,殿下覺得皇子妃可能會喜歡,故吩咐屬下給皇子妃送來。”段雲雁說着,将虎崽遞到了金在中面前。
那只虎崽是只華南虎,皮毛帶着黃黑色的斑紋,現下正睡着,小小的身子起起伏伏的,金在中心下喜歡,忙接了過來,伸手撫摸了一下它的身子,它就往他懷裏拱了拱,然後又睡着了,那嬌憨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
段雲雁見他喜歡,又道:“殿下若覺得不好喂養,可以叫楚蘭來服侍,她會獸語,亦已等在外面聽候殿下吩咐。”
“好,我知道了。”金在中愛不釋手,想起鄭允浩帶兵在外,還惦記着自己,又擡起頭對段雲雁道,“辛苦你了……允浩還說什麽了嗎?”
“主子說他一切安好,叫殿下不必挂念。”段雲雁恭敬道。
“好,我知道了,你忙去吧。”金在中笑着揮了揮手,他看着懷裏的小虎崽,頓時覺得接下來的日子也許不會那麽難熬了。
幾日後,沈昌珉來時,就看到金在中抱着一只貓兒在曬太陽,那只貓兒懶洋洋地窩在他懷裏,時不時蹭蹭他白皙的手。他彎了彎唇角,躬身行禮:
“下官參見皇子妃。”
金在中睜開眼睛,見是他,表情依舊柔和:“你怎麽有空來?”說着,又吩咐一邊的侍女,“看座。”
沈昌珉也并未推卻,在金在中不遠處坐下,笑意盈盈地喝了口放到手邊的茶水,随後道:“下官此次前來,是有事想與皇子妃商量。”
“哦?”金在中挑了挑眉,揮退了身邊的侍女,只留着金籬在一邊随時伺候。“沈禦史有話不妨直說。”
沈昌珉點點頭,臉上依舊保持着禮貌的笑容:“今日早朝,司天監的一番話,不知皇子妃可有注意到?”
今日一早早朝,司天監商問天突然站出來,對懷慶帝說了一番話,他說:“陛下,臣昨日夜觀天象,發現南方天空隐隐升起一顆紫微帝星,雖有霧氣遮蔽,仍不可奪其光芒,與東方帝星、北方王星分庭抗禮,甚至有吞噬之勢。”
此話一出口,殿中文武百官頓時議論紛紛起來,突如其來的紫微帝星,不是有亂國者,便是真龍降世了。
“依愛卿所言,此紫微帝星是福是禍呢?”懷慶帝挑起眉問道。
商問天躬身垂首,耿直道:“于陛下而言,是禍。”
衆大臣嘩然,商問天向來耿直,卻不知他竟耿直如此,他的回答分明有潛臺詞:對陛下而言是禍,對別人,或者對天下,就未必是禍了……懷慶帝若暴虐些,商問天定然早已被拖出去了。
懷慶帝果然蹙起眉,問道:“若真如愛卿所言,朕當如何?”
“陛下不必驚慌,臣昨夜不僅看見紫微帝星,還看到東方帝星附近有一顆隐隐發光的小星星,只是那小星星為烏雲所遮,無法幫助帝星,陛下若能找到那顆小星星,免除其困厄,理當能依靠他度過此次災厄。”商問天恭敬答道。
“那如何找到他呢?”懷慶帝追問道。
商問天當庭蔔了一卦,沉思片刻後,道:“天機不可洩露,陛下日後方可自知。”
……
金在中回憶起商問天的模樣,便噗嗤一聲樂了:“不過是有人意欲借怪力亂神子語,行亂臣賊子之事罷了。”
沈昌珉亦忍不住揚起了唇角,金在中何其聰明,早已看穿了那人的意圖,他道:“那皇子妃可有什麽打算?”
金在中斂了斂嘴角,低下頭撫了撫虎崽的背脊,随後含笑道:“他們這麽愛演,就叫他們演去好了。狐貍不動倒抓不到它的尾巴,一旦動起來,尾巴卻是最容易揪住的。”
懷慶帝年輕時是不信鬼神之說的,只是随着年齡的增大,對于鬼神天象倒漸漸開始信起來了,恐怕就如同漢武唐宗一般,越到年紀大,便越留戀權力,渴望長生了。分析一下商問天的一番說辭,恐怕正是鄭允逸想利用他迷信的心理、為自己解除禁足而設下的圈套。
金在中看在眼裏,早已暗中嗤笑多回,看某些人裝模作樣的樣子,真是滑稽得如同戲中醜角。他心中想着,心情愉悅地抱起虎崽逗它玩:“鹵兒說是不是?抓狐貍,可要伺機出動才對。”
沈昌珉方才還以為他抱在懷裏的是只貓兒,直到那只“貓兒”無意間被金在中翻過身來,他才發現,那哪裏是只“貓兒”,分明是只幾個月大的小虎崽!
他嘴角一動,道:“皇子妃果然非凡,連養只寵物都與衆不同。”
金在中聞言笑起來,道:“鹵兒是允浩送回來的,給我做個伴……你不知道,它牙還沒長全,就會吃食了,而且最愛吃鹵蛋,所以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鹵兒’。”
不過,其實它的全名叫……鄭鹵蛋。
那天楚蘭想出來的時候簡直把金在中樂得喘不過氣來,鹵蛋雖然笨笨的蠢蠢的,可它好歹也是只老虎啊,等它長大了,若還是被人叫“鹵蛋”的話,它作為一只老虎的尊嚴何在?所以金在中就給它起了個小名叫“鹵兒”。
沈昌珉淡淡地“哦”了一聲,瞧見那只虎崽對着金在中攤開白花花的肚皮,任由他給他搔肚皮,還舒服地呼嚕呼嚕直哼哼。
他頓時就有種氣悶的感覺。
比不上鄭允浩也就算了,連他送的一只小寵物都比不上……做人真是太失敗了。
“對了,我知道你要來,叫人給你準備了糕點。”金在中朝一旁的侍女揮揮手,侍女忙走上前來,金在中便吩咐道,“去把我準備的東西拿來。”
侍女唱了喏,忙退去了,再回來時,手裏已經多了一個食盒和幾個小玩意兒。
“端午那天我還以為你會過來的,誰知你去禦史臺了,就給你留下了,今天你來了正好,一并帶回去吧。”金在中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真的已經将沈昌珉當做了親人,或許是因為他的身世而産生的憐憫,或許是因為當初利用他而産生的愧疚,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實是真心實意想與他做朋友。
“多謝皇子妃。”沈昌珉抿了抿唇,看着金在中一臉微笑地看着自己,突然就覺得手心裏那幾個艾草香包灼熱得燙手。随後,他便将香包藏進寬大的袖袍中,對金在中道,“食盒便不必了,落入他人眼中恐有私相授受之嫌。”
“下官告退。”他說着,不等金在中發話,便已然轉身離去,不遠處一直抱劍站立等着他的黑衣侍從迅速跟了上去。
金在中望着他的背影,搖了搖頭,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懷中的鹵兒似乎察覺到他的變化,讨好地往他懷裏湊了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