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曲江盛宴(中)
作詩結束後,緊接着便是歌舞,皇家的歌舞非同尋常,自然是“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一衆舉子也難得放松了一下,推杯換盞,稱兄道弟的聲音也是此起彼伏。
金在中坐在鄭允浩身邊,看似在看歌舞,其實他并無心看歌舞。偶然看向沈昌珉,卻發現他的視線也正好往自己處投來,兩人頓時四目相交。
沈昌珉朝他颔首後微微一笑。
金在中也忍不住笑了。
沈昌珉這個人聰明,早在自己跟他說“曲江宴再見”的時候,就該猜出來自己的身份了,如今只不過是來驗證的而已,不過見他臉上未有任何波動,仿佛從未遇見過自己一般,其人智慧,可見一斑。
忽然,他感覺自己的手被一只溫熱的大手握住了,耳邊傳來某人低沉的聲音:
“皇子妃,看什麽看得這樣入神呢?我會吃醋的。”
金在中聞言紅了耳朵,轉頭看向兀自喝酒的鄭允浩,忍不住笑了,也不理他,只是收回了視線,安靜地喝茶。他酒量不好,鄭允浩特意叫金籬給他換了壺熱茶。
沈昌珉瞥了一眼不遠處兩人的小動作,只做不見,微微垂下了眼眸。
歌舞正酣,忽然見一人匆匆前來,對着皇帝身邊的胡連貴耳語幾句,那胡連貴便蹙了眉,點了點頭,随即便走到皇帝身邊,對着皇帝低語了幾句。
只見皇帝倏地皺起眉,陰鸷的雙眼掃了在場諸人一眼,随即一把将青玉酒樽砸在了地上,呵斥道:“放肆!”
歌舞瞬間停了下來,胡連貴揮了揮手,歌姬舞姬們連忙下去了。衆人疑惑地看向懷慶帝,不知發生了何事。
只見懷慶帝聲含怒意地高聲道:“方才有人來報,竟有十幾個落第士子在外面敲登聞鼓!口口聲聲說有人在此次考試中舞弊,歐陽處,可有此事?!”
歐陽處聽了,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他身為首輔大學士擔任主考官以來,從未出過此等事,他出列行了個禮,道:“陛下,無論是會試還是殿試,老臣都是嚴格按照流程來的,不會出任何差錯!老臣敢以項上人頭擔保,絕不會帶頭做舞弊之事,知法犯法!”
一旁的禮部尚書喬守儒也連忙出列道:“陛下,此次考試乃臣與九皇子殿下主持,并未發現任何異常,兩位主考官與六位同考官在會試前五日就進了貢院,并未與外人接觸。而殿試的題目乃陛下禦筆親題,胡總管帶人送到貢院後就由專人看守,直到開考為止,并未出現任何異常。此次鬧事,恐怕是有人心有不甘,因此鼓動其他不明真相的士子前來告禦狀。”
懷慶帝蹙着眉,一臉若有所思,仿佛也相信了此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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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本在列中的吏部尚書白雲山卻站出來道:“陛下,這些士子擊登聞鼓告禦狀,恐怕是有證據才如此信誓旦旦,不如叫他們來當面對質,這才可平了這些士子之心,也可安穩民心啊!”
懷慶帝聞言,似乎也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道:“來人,将那些士子帶兩個進來!朕倒要聽聽,有誰如此大膽竟敢科舉舞弊!”
侍衛忙去帶了人回來,只見兩個打扮尋常的士子,正被侍衛推推搡搡地進來,兩人怕是沒見過這樣大的場面,臉上露出些緊張的神色來。
金在中看着其中一人,不動聲色地在心中笑了,什麽叫自尋死路,什麽叫送上門來,這就是最好的寫照!
一旁的沈世祿見到其中一人,一顆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竟是自己的長孫——沈昌元!不是叫他從長計議嗎?他怎敢,怎敢告禦狀?!
“見到陛下還不快跪下!”侍衛粗魯地喝了一聲,那兩個士子連忙跪下了。
“你們是何人?檢舉有人舞弊,有何證據?!”懷慶帝的聲音不見喜怒,冷冷的。
只見其中一人道:“啓禀陛下,學生姓沈,名昌元,乃是越州人士。”
另一人連忙道:“啓禀陛下,學生姓楊,名壽,乃是全州的解元。”
此話一出,只見坐在席中的探花郎金俊秀倏地蹙起了眉。
“哦?”懷慶帝玩味地看了眼席中的沈昌珉,問道,“你與昌珉,可有什麽關系?”
沈昌元忙回道:“回陛下,學生與沈昌珉,乃是堂兄弟。”
“那你要檢舉誰舞弊呢?”懷慶帝眯起了雙眼。
“學生要檢舉的,正是學生的堂弟沈昌珉!”沈昌元說着,竟猛地指向了座中的沈昌珉。
衆人一驚,心想此事可真有蹊跷,這天縱奇才的狀元郎還未春風得意多久,就有自己的堂兄來檢舉了?這真是木秀于林啊!
沈昌珉擡眸,直直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沈昌元,眼中似乎沒有任何波瀾,臉上露出一個優雅的哂笑:“哦?那麽堂兄想檢舉我什麽呢?”
“你勾結禮部買通試題,這才能取得狀元!你這狀元是舞弊來的,否則憑你十五歲的年紀,如何能得這樣好的成績?!”沈昌元有些咄咄逼人,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沈昌珉,今天你死定了!
一旁的禮部尚書喬守儒聞言,忙跪倒在地,辯解道:“陛下,臣冤枉啊,臣在此前并不認識沈狀元啊!臣是清白的……”
沈昌元卻打斷了他的話:“并不是喬大人,乃是另一位主持考試的人……九皇子,您總該認識我的堂弟沈昌珉吧?!”
随着他的視線,衆人都朝着鄭允浩望去,只見鄭允浩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聽到沈昌元的指認,也并不生氣,一笑道:
“我當然認識啊,他是狀元郎嘛!在場諸位都認識啊!”
沈昌元被他的故意曲解弄得有些懊惱,氣得臉都紅了,道:“我說的是事前!會試之後我去找堂弟,卻見他與九皇子妃在房中密謀,被我撞破後,九皇子妃便惱羞成怒,威脅我不許将此事說出去,否則就誣告我在越州買通考官!”他說着,對懷慶帝信誓旦旦道,“陛下,您若不信,可以去查一查沈昌珉所住的客棧,客棧裏許多人都看見了!”
“哦?”懷慶帝挑起眉,臉色有些陰沉,他看向金在中,問道,“皇子妃,你如何解釋?”
金在中起來對着懷慶帝行了個禮,娓娓道來:“回陛下,我确實在考試之前就認識沈狀元了。”他說着,看到沈昌元得意的笑容,頓了頓,又管自己道,“不過,沈狀元當時并不知道我是何人。”
懷慶帝用質疑的眼光看向了沈昌珉。
沈昌珉曼斯條理地站起來,恭聲道:“回陛下,皇子妃所言句句屬實。先前學生因為疾病纏身,就要流落街頭了,是皇子妃好心施舍與我的書童,因此當時我與他并未見面。後來會試過後,他再次來時,我正與堂兄争吵,堂兄說了些難聽的話,皇子妃看不過去,便仗義執言,出言相助,想必堂兄是因為這個耿耿于懷,揣測我與皇子妃有勾結……”
沈昌元頓時臉上不好看了起來,怒道:“你撒謊,你分明是買通了金在中!否則以你的能力,怎麽可能連中三元!分明是金在中為了你從九皇子處探得考試題目來與你……”他還想說,卻被沈昌珉打斷了,他陰冷地盯着他,臉上沒了半分笑意:
“放肆,皇子妃乃是天家的兒媳,我乃是天子門生,你無憑無據,竟想攀誣我與皇子妃有私,你可知道,這是滅九族的大罪!”
他的話一出口,沈昌元就吓了一跳,他發覺,沈昌珉已然不是過去那個任由自己羞辱欺淩的沈昌珉了,他那清秀的臉上滿滿的都是寒意,一雙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仿佛下一秒就能置自己于死地!
而一旁的沈世祿聞言也吓了一跳,他深知沈昌珉能在沈家隐忍茍活到現在,是因為他小小年紀就城府深重,今日昌元若是沒有實質的證據,恐怕是要倒黴,更要連累沈家!
他連忙出列,對着懷慶帝行了禮,懇切道:“陛下,是臣教導無方,令兩個孫兒在此放肆,以致陛下動怒……昌珉,你胡言亂語什麽,誅九族,你可同樣是沈家的人啊!”
沈昌珉聞言冷笑一聲,看看,這就是他的好爺爺,不分青紅皂白責怪的第一人就是自己,在他眼裏,只有他和沈家的榮華富貴才是最重要的!
所有人都聽見沈昌珉冷笑一聲,不知道他是怎麽了,正疑惑着,就聽他轉向懷慶帝,高聲道:“陛下,若真要說學生與九皇子、九皇子妃有私,确實,臣可以大膽承認!”
聞言,衆人當即嘩然!
連懷慶帝的臉上都閃過一絲詫異,臉上也更加不好看起來,正要發作,卻聽沈昌珉接着道:
“可卻不是科舉的事,而是沈家的事!”他看了眼瞪大了雙眼老面顫抖的沈世祿,唇畔揚起譏諷的笑容,道,“皇子妃并未告訴我任何與試題有關的內容,可他卻在知道我是沈家人之後,私底下告訴我,要小心,因為沈家已經烈火烹油,鮮花着錦,已經是富貴到頭了!他說看我活得如此不易,如果沈家倒了,我也會因此受牽連,那麽在沈家隐忍茍活那麽些年,就前功盡棄了!因此皇子妃說,他會勸那個已經掌握證據的人将此事壓一壓……因此,皇子妃與九皇子對我的大恩大德,我就是結草銜環都無以為報,今日若因為我而污了皇子妃的名聲,我寧願主動揭發沈家,這個狀元也可以不要,陛下若是要我的性命,我也毫無怨言!”
不等沈世祿辯駁,金在中已然高聲道:“陛下,此事确實是臣下妻室幹政,陛下若要追究,臣下願一力承擔!沈狀元身世坎坷,從未得到過沈家一絲善待,大家想必都好奇,以沈家的財力,沈狀元為何會落魄到連客棧都住不起差點流落街頭呢?”
他說着,頓了頓,眼神冰冷地看向沈昌元:“那是因為他的堂兄沈昌元,此人心腸惡毒,在來京都的路上,便聯合惡仆将沈狀元身上的盤纏全都搶走了,還将沈狀元主仆二人趕下馬車……陛下若是不相信,也可派人去客棧問一問,臣下所言是否屬實!”
他說完,衆人都議論紛紛起來,看向沈昌元的眼光也變得有些異樣了。
沈世祿此刻已經氣得快頭頂冒煙了,他早就知道沈昌珉是只白眼狼,沒想到今日竟敢當衆檢舉沈家,叫他如何不怒!他轉念一想,心中有了主意,當即斥道:“胡說八道!昌珉你沒錢住客棧,那是因為你把錢都送給了九皇子妃!有一日我來看你,你問我要錢,我問你是何故,你卻告訴我說皇子妃從九皇子處要了試題,若肯拿兩萬兩去買,便給你試題,你已經給了他一萬兩,以至于連住客棧的錢都花完了,因此又問我要錢,我深知如此是不對的,故并未給你,當日我與你在客棧争吵,也是不少人有目共睹的……念在你是我侄孫兒的份上我将此事壓下并未與任何人說起,不想如今你竟反咬一口!你這個逆孫!”
他說着,連忙對懷慶帝道:“陛下,老臣寧願沒了這個狀元孫兒,也不能容忍他如此敗壞沈家的清譽!請陛下明察!”想、
金在中聽了沈世祿的話,不由得冷笑一聲:“你若真注意沈家的名聲,何不當時就提出來?如今再提出來,豈不顯得假惺惺?”
“你!”沈世祿怒目圓睜,似乎下一刻就要撲上去,“皇子妃,你與九皇子買賣試題,卻是不容辯駁的事實!”
“對,我就是人證!”沈昌元也高聲附和道。
一旁的霍詹突然出列,對着懷慶帝道:“陛下,那幾日我們在住貢院,試題鎖進房中那一日,九皇子……行為确有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