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相國寺祈福之前世今生
鄭允浩陪了金在中一夜,但是一早就離開了,因為還要回去上早朝。他的禁足令早就解了,原因是他有一個可以把他的字體模仿得十成相像、還心甘情願替他抄書的皇子妃。
第二日一大清早,皇後便帶着衆人到相國寺的大殿誦經祈福。
相國寺是東神的皇家寺院,建造得十分雄偉,不僅金碧輝煌、雕梁畫柱,大殿中更有高達十多丈的金佛一尊,一旁的普度塔中還存放着佛骨舍利與千年一出的南海夜明珠,因此相國寺和普度塔亦是東神的聖寺與聖塔。相國寺節日時為皇家服務,平日便對外開放,百姓亦可進來參拜,故凡到京都的人必要來相國寺,與南浦一起被譽為京都的兩大必到之地,民間就有“不到南浦不到京,不拜相國虛此行”的說法。
午後,衆人各自回房歇息用膳,金在中也與蘇錦一起回了西廂房,不過蘇錦急着回去看自己的孩子,因此與金在中沒說幾句就回去了。
金在中用了素膳,覺得有些無聊,便和金籬一起出去走走。
先前說過,相國寺非常大,他們住的西廂房旁還種了不少果樹,還有一大片竹林,此時冬季時分果樹雖然都光禿禿的只剩枝幹,但是湘妃竹郁郁蔥蔥的,十分好看,未融盡的雪還殘留在枝幹丫杈上,好一幅“冬日墨竹圖”。
金在中繞着竹林散步,走着走着便到了盡頭,只見一座小茅屋靜靜地伫立在那裏,四周種滿了花木,一條小徑從門口彎彎曲曲地延伸到自己腳下,很是有唐人筆下的“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的味道。
他正靜思着,只見一個身穿灰色僧衣的小沙彌跑過來,對着他一行禮道:“施主有禮,師父說有貴客到,讓小僧來迎貴客。”
金在中一愣,随即釋然。見那小沙彌面目清秀,左不過也七八歲,卻一臉嚴肅認真,頗是可愛,他忍不住笑着道:“好,你帶我進去見大師吧。”
那小沙彌一點頭,便帶着金在中進去。金在中留着金籬在外面守着,自己走進了小茅屋。
原來這小茅屋是一間禪房,裏頭正坐着一位白須僧袍的老和尚,他慈眉善目,盤坐在蒲團上,一手撚着佛珠閉着眼睛正誦經。
金在中忙行禮道:“大師有禮。”
那老和尚睜開眼睛,突地看向金在中,一剎那,金在中恍若被一道金光穿透眼睛,直入靈魂深處,他冷不住打了個寒噤,後背也生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那老和尚卻突然笑了起來,滿臉慈祥地對金在中道:“有禮有禮,施主請坐。”
金在中這才從被震懾的餘悸中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在老和尚對面的蒲團上跪坐下,笑着道:“不知大師是哪一位?竟隐在此處,難道是在‘薄暮空潭曲,安禪制毒龍’?”
那老和尚聞言,撚着胡須笑得開懷道:“施主真是會說話,貧僧法號了凡,沒有‘安禪制毒龍’的能耐,只能躲在此處隔絕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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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金在中挑起眉,“相國寺難道不是淨地?”
“相國寺每日香火缭繞,善男信女往來不絕,卻不知香火錢‘叮當’一聲,便讓佛沾了一分銅臭。”了凡說着,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金在中哈哈大笑,道:“大師難道不知,與佛而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銅臭即是空,空即是銅臭嗎?更何況心淨便處處是蓮地,心不淨便處處是世俗,若要到靈山,只要心誠志堅,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啊!”
了凡聞言亦大笑樂,道:“施主真是一張利嘴,若不收斂,怕是要造口業。”
金在中聞言莞爾:“我與佛無緣,慈悲自然不是我的作風,若讓我活得不痛快,哪怕是下地獄,我也要造下無盡業事了!”
了凡聽了,斂了笑搖了搖頭,目光中似乎滿含着嘆息:“施主,冤冤相報何時了。”
金在中愣了愣,不知道為何,他總覺得了凡的目光能夠看透自己,他沉默了片刻,道:“大師,若是他人苦苦相逼呢?我也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讓?”他說着,冷笑着道,“大師,出家人慈悲為懷,卻不知世俗中人心險惡,我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了凡定定地看着他,最後終于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施主,你既有涅盤之機,何不遠離是非,活得更逍遙自在?”
金在中心中一顫,震驚地看着了凡,甚至身子都開始輕輕地顫抖起來——涅盤,他竟然知道自己是重生而來!
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一手死死地握拳,連關節都隐隐泛出白色,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大師,我與你一樣,躲不了,躲不了的……你以為我和他處江湖之遠就可以躲掉這些是非了嗎?他們不會放過我們的,他們會斬草除根,消滅殆盡,人心之險惡,遠非你我能想象!”
了凡見金在中激動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撚着胡須道:“貧僧贈施主兩首詩,施主可收好了。”他說着,從寬大的袖中拿了一張折好的紙遞給金在中。
金在中抿着唇,疑惑地接過了那張紙。
“你走吧,從哪裏來,到哪裏去,亦莫回頭。”了凡說着,已經阖上了眼睛,重新拿起佛珠,輕輕地誦起經來。
金在中站起身來,對他行一行禮,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金籬見金在中出來的時候,面色不太好,欲開口問他,卻見他似乎滿腹心事,便只好把問題咽回了肚子裏。
金在中有些神思恍惚地回到住處,便屏退了金籬和芍紅,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房裏,将方才了凡送給自己的那張紙拿出來,對着窗口一看,只見上面寫了兩首詩,一首是:
二十高名動皇城,一生孤注擲溫柔。
求而不得任春去,但折梨花照暮愁。
還有一首是:
三生花草夢溫柔,秋風秋雨使人愁。
欲解執念終未肯,今生未蔔他生休。
幾乎是讀第一遍他就确定了這兩首詩一首寫的是鄭允浩,一首寫的是自己。讀第二遍,他确定第一首詩寫的是前世的鄭允浩——他二十歲打仗回來名動京都,對自己更是愛戀一生,只是無可奈何一直“求而不得”,而最後一句中,梨花又名“閨中孀婦”,不就象征着自己為他披麻戴孝嗎?!
然而,他越讀越心驚,什麽叫“求而不得任春去”?難道前世的允浩是因為對自己一直求而不得,而自己一心想離開他,甚至為了離開他去幫助鄭允逸,所以他才放棄了與鄭允逸的争鬥,放棄了活下去的機會而束手就擒,希望以他的性命來讓自己獲得自由?!
所以,他本來有機會有實力打敗鄭允逸,只是因為自己,因為自己的背叛,那麽多年的求而不得讓他絕望到連性命也不要,心甘情願去死,以此來換取自己的一點點憐憫?
只是他到死也沒想到,鄭允逸不會放過自己,所以他才在臨死前叫自己好好活着,叫自己帶大涵兒,而那一抹絕望的苦笑和臨死前的溫柔,想來,是因為他用他的死,終于得到了自己的回應!
金在中想到此處,不禁渾身氣血湧動,喉頭猛地一甜,差點吐出一口血來。
他來不及細想第二首詩,起身就想出去,卻迎面遇上了金籬,金籬看到他蒼白的臉色,又看他似乎搖搖欲墜,連忙扶住他,急聲道:
“殿下,你怎麽了?你沒事吧?!”
金在中擺擺手道:“沒事,我現在要去找了凡,你……”他還沒說完,就聽金籬道:
“可下午的祈福馬上就要開始了,皇後身邊的綠女官都來了,殿下你有什麽急事嗎?”
金在中聞言,漸漸平靜下來,最後終于沉聲道:“那傍晚再去吧,你去告訴綠芷,我換身衣服就去。”
“是。”金籬不放心似的看了眼金在中,這才出去了。
金在中下午便去了祈福,祈福一完,他就帶着金籬去了中午去過的小茅屋,可是再進去時,裏面已然是人去屋空,那小沙彌見金在中來了,恭敬地對他說:
“對不起,施主,我師父已經雲游四海去了。他說,若是貴客來了,便與貴客說一聲,多謝貴客的‘念念回首處即是靈山’,不要再尋他,他大隐去了。”
金在中頓時滿心失落,顯然了凡已經悟道,此生都不會再回來了。
他回來後,晚膳也不用,拿出那張紙獨自靜思。
第二首詩寫得是自己,自己三生三世都得到了鄭允浩的愛,只是前世的自己不知道珍惜,所以才在前世的秋天和鄭允浩一起蒙冤而死。只是後面兩句詩寫得是今生:“欲解執念終未肯,此生未蔔他生休”,今生的執念自己确實解不了了,因為他根本放不下仇恨,放不下報仇的執念,他生已休,今生如何能再休?哪怕前途未蔔,他也會義無反顧地去報仇!絕不會回頭!
看了許久,他終于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将那張紙放在燭火上,看它漸漸燃成了灰燼,正如前世的他,已然死去。
今生的他,一定好好珍惜對自己“一生孤注擲溫柔”的人。
正欲叫金籬送晚膳進來,便見鄭允浩一身玄衣進來了,蹙着眉道:
“聽金籬說皇子妃身子不太好,晚膳也沒吃?”
金在中見到熟悉的俊臉,心中又酸又甜,努力讓自己笑道:“方才沒胃口,現在正要叫她送晚膳進來呢。”
鄭允浩見他那張小臉蒼白如紙,笑容也有些勉強,便大步走到他面前,伸出大手撫摸他的臉,聲音不悅道:“那個老和尚跟你說了什麽?”
金在中略一怔忡,鄭允浩已經把唇貼在了他的額上:
“你有事瞞着我。”他并不是疑問的語氣,而是肯定的語氣。
金在中聞言,擡起頭看着他,伸手一點一點地描繪他的臉,那額上還留着夜宴當日被酒杯砸起的疤痕,他那好看的劍眉,挺直的鼻梁,還有好看的嘴唇,他心中一酸,眼淚已經忍不住落了下來:“了凡大師跟我說,無論我夢見什麽,前世如何,往事已不可追,要珍惜眼前人。”
三生三世的深情,這一世,換他來“一生孤注擲溫柔”!
鄭允浩的丹鳳眼閃過一絲詫異,卻很快變得熾熱起來,他捏住金在中那尖俏的下巴,熾熱的唇貼上了金在中淺色的唇。
金在中剛張開口,便想起來什麽,連忙推開了他,滿臉熱紅地道:“佛門淨地,不要亵渎佛祖……”
鄭允浩邪佞一笑,低聲對金在中道:“佛是大愛,你我這點小愛,自然也包括其中,否則,怎麽有‘歡喜佛’一說呢?”
金在中聞言臉紅更甚,只好道:“我要用晚膳了,你沒事就回去吧,叫人看見了不好。”
鄭允浩嘻嘻笑:“我就陪着你,一個人在皇子府怪冷清的,總感覺少了什麽似的。”
“也好,不過你不許做壞事。”金在中嘴上嗔着,不過唇角的笑甚是甜蜜。
“當然當然,明天還有大事呢!”鄭允浩得了便宜還賣乖,在金在中臉上吻了一口,便出去叫金籬送晚膳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