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宮中夜宴(三)
只見梁成湄對着上首的帝後叩了首,便聽到她那不高不低的聲音在殿中響起:“臣女自幼歆慕九皇子殿下,希望陛下和皇後娘娘能夠準許臣女嫁與九皇子殿下,就算為妾臣女也心甘情願。”
此言一出,大殿裏頓時鴉雀無聲,衆人驚詫、疑惑的目光在一瞬間都聚集在了鄭允浩和金在中身上。
只見金在中低着頭,似乎還在看酒杯中的美酒,而鄭允浩則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睜大了眼睛,看了看梁成湄,又看了看一旁的金在中。
衆人私底下頓時抱了各色心态看起戲來,這梁家的女兒是沒長腦子還是膽子太大?竟敢在明面上向九皇子求婚!她若是失敗,便真的這輩子都嫁不出去了!成者王敗者寇,她贏了自然有人稱贊她勇敢聰慧,可輸了,就是不要臉巴着人家倒貼了!不過正因為如此,九皇子若是不答應,便是拂了自己表妹和舅舅的面子,梁家再大度,心中定然也會生出怨恨來,所以這梁成湄是篤定九皇子不敢得罪自己家,才敢當衆求婚的麽?
正當衆人在心中揣測的時候,懷慶帝哈哈一笑,道:“還真是虎父無犬子,梁愛卿你女兒還真是有你的幾分膽氣。”
梁崇君頓時松了一口氣,皇帝這樣說已經是在替自己和自己女兒打圓場了。
“不過這件事朕還真不好做主。”懷慶帝繼續說着,看向了座下的鄭允浩,表情別有意味地問道,“允浩,既然人家女兒家追債都追到朕面前來了,你就自己給她一個答複吧?”
鄭允浩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一個女聲道:“陛下,九皇子妃可是北祁的旭郡王,自然也要問問九皇子妃的意思啊!”
衆人瞧去,只見是坐在皇帝另一邊的淑妃,正笑得一臉親切溫和。
然而她說完,七皇子妃白香蘭便接口道:“娘娘可真是說笑了,九皇子妃與九皇子新婚燕爾……怕是不會答應吧?”她說着,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的笑容。
被點到名的金在中終于擡起頭來,只見斜對面的慕蘭熙狠狠地盯着梁成湄,仿佛要撲上去掐死她似的。而她身邊的鄭允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眼中的得意和算計十分了然,幾乎不屑掩飾。
他在心中冷冷一笑,原來這一世,竟在這裏等着!鄭允逸怕是早前就派了什麽人進梁家,唆使梁成湄在今天做出這一系列的事,目的及其明确——成,離間自己與允浩;敗,離間允浩與梁家!
然而現在的狀況是,自己只能表示答應,若是說一點表示拒絕的話,自己就顯得小氣與不近人情——皇子三妻四妾根本稀松平常,只有他一個正室才算不正常,更何況梁成湄說的是嫁進來當妾!若是鄭允浩不答應,那麽梁成湄此生都嫁不出去,梁家必定要怪罪鄭允浩,到時候鄭允浩就失去了最有力的後盾!
他揚起一抹苦笑,正想出口答應,然而正要開口,放在底下緊緊握成拳的手卻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握住了——他詫異地擡起頭看鄭允浩,卻見他一臉賭氣地沖懷慶帝道:
“不管皇子妃答不答應,反正我是不答應!”
話音一落,梁成湄幾乎是錯愕又震驚地看着鄭允浩,仿佛完全不敢相信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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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衆人投向她的目光,頓時變成了嘲諷、輕蔑與不屑。
然而只聽鄭允浩繼續道:“我才不要三妻四妾……妻妾不和,今天這個毒死那個,明天那個又冤枉這個,若真如此,家裏何時才有安寧?”
他的話裏頭顯然是在影射自己母妃德妃的事,衆人聽了,紛紛看向懷慶帝,果然看見他的臉色在一瞬間沉了下來。
鄭允浩卻做不知,還站起來去扶跪在中央的梁成湄,邊還道:“表妹,你這個傻丫頭,你難道不記得前些時候的事了?皇子妃是個飽讀詩書的男子,你可不是他的對手,到時候也冤枉你毒死誰誰誰這可如何是好?我若到時候也被皇子妃蒙了心,也冤枉你,那可如何好?所以你還是找個還未娶妻的……”
鄭允浩一字一句都在指責懷慶帝,懷慶帝的面色也随着他的話越變越差,最後終于拍案而起,忍不住高聲斥他道:
“放肆!”
一旁的鄭允清見狀,連忙低聲叫鄭允浩道:“允浩,快住口!”
然而鄭允浩卻冷笑一聲,毫無懼色地看向懷慶帝:“父皇,兒臣不會說話,哪句話放肆了,還請父皇明示。”
“你!……你是在質疑朕對德妃的處理嗎?!”懷慶帝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兒子,面色簡直冷到了極致,“你這個逆子,要造反不成!”
衆人聽到“造反”這個詞頓時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們都知道九皇子向來行事魯莽,是個有勇無謀的莽夫,現在看來,竟魯莽到了這樣的地步——當衆忤逆皇帝!
坐在原位的鄭允逸看着這一幕,手中把玩着白瓷酒杯,嘴角卻挑起了若有若無的笑意。
而此刻的金在中面色蒼白,明明溫暖如春的大殿,卻讓他仿若置身冰窟,渾身都感受到了刻骨的寒冷!
而跪在鄭允浩一旁的梁成湄根本已經吓壞了,她完全沒料到,自己的求婚竟然會演變成這樣!現在誰來告訴她,她要怎麽辦?!
“造反?我根本就不稀罕你的江山!”鄭允浩冷笑愈甚。
“鄭允浩!”懷慶帝氣極,一把抓起手邊的酒杯就朝他砸去,然而鄭允浩動也不動,只聽“砰”的一聲,那酒杯生生砸在了他的右眼上方的額角,他的額角頓時血流如注,連眼睛都睜不開。
懷慶帝見狀,眼中似乎閃過了一絲詫異,只是那抹異樣出現和消失得太快,衆人誰也沒有捕捉到。
“殿下!”金在中低呼一聲,忙走到他邊上去察看他的傷勢,見他傷口突突地冒着血,眼眶一酸,忙拿出汗巾給他捂住傷口,又拉着他跪下,他不肯跪,便自己撲通一聲跪倒在青黑色的大理石地板上,哽咽道:
“陛下,昔日三國魏時,魏明帝跟随文帝打獵,見子母鹿。魏文帝射殺鹿母,叫魏明帝射鹿子,魏明帝不從,對魏文帝說:‘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複殺其子。’昔日甄皇後被魏文帝賜死,故而明帝常戚戚于心,于子母鹿想到自己。現如今,德妃獲罪,九殿下母子情深,才對陛下心生怨恨,陛下已去其母,難道忍心再殺其子嗎?陛下……”
他這一番聲淚俱下的話,令在座的衆人都忍不住生了恻隐之心,更何況懷慶帝!
“陛下!”一旁的梁崇君見懷慶帝動容,也連忙出列求情,“九殿下他從小與德妃娘娘感情深厚,如今德妃娘娘獲罪,他心中一直不好受,本就生性耿直,今日又多飲了幾杯,才會如此出言無狀,請陛下不要怪罪于他啊!”
鄭允清也出列跪下,替鄭允浩求情道:“父皇,九弟的為人父皇是知道的,他實在是心中不快啊,您若是重責與他,這父子關系,就再也修補不回來了啊!”
他說完,對着一些心腹官員一個眼神,那些人紛紛出列為鄭允浩求情,連平常最看不慣鄭允浩的翰林歐陽處都出列了,對懷慶帝道:
“陛下息怒啊,古人有言‘父子不信,則家道不睦。’九皇子殿下生性耿直,卻不是不懂道理之人,更何況九皇子妃說得對,陛下已去其母,難道忍心再殺其子嗎?”
懷慶帝本就已經起了恻隐之心,現下臺階都已經鋪好了,便順階下道:“好,既然你們替他求情,朕就暫且饒他一回,不過禦前失儀的罪不能免!你回去給我抄五十遍《孝經》,抄不完不準出皇子府!”
“還不快謝恩!”金在中拉了拉鄭允浩的袖子,低聲對他道。
鄭允浩這才不情不願地謝了恩,随後一手拉着金在中一手捂着額頭,一副賭氣的表情離開了大殿。
追随着兩人出去的幾道目光,仿佛被烏雲隐去的星光一般,慢慢隐在了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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