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宮中夜宴
這一日是十二月二十九日,小年夜,皇宮夜宴,但凡皇親國戚、世家貴胄以及四品以上官員和诰命與皆可參加,更可攜帶宮中批準的家眷。
因此這一次的夜宴格外盛大,而且各家眷來得大多都為女眷,想來也都是想讓自家女兒在夜宴上一展才藝,若是能得到哪家貴公子甚至皇子皇孫的青眼,則再好不過了。梁家帶來的是梁成楓和梁成湄,梁成章則對外宣稱再次外出學藝,故并未到場。
因為德妃的事,金在中和鄭允浩兩人并未有多少的興致參加夜宴,若不是礙于規定,說不定鄭允浩都不想到場了。兩人坐在皇帝和皇後的下側,右手邊是襄王鄭允清,斜對面則是雍王鄭允逸,對面是七皇子鄭允律的皇子妃白香蘭和側妃蔣氏,左手邊是安平王爺及其王妃和八皇子鄭允琛,再往下,便是安康王爺、文昌侯、綏安侯以及一些世家大族了。
因為已是年關,皇帝又封賞了不少東西,因此晚宴格外熱鬧,觥斛交錯,推杯換盞,舞女和歌姬更是上了一撥又一撥,此時此刻的皇宮,已然離百姓非常遠了。
宴會過半,皇帝興致勃勃地宣布說要看看年輕人的才藝,希望各家青年才俊以及德才兼備的小姐們能夠為大家獻才獻藝,以助酒興。還拿出了一柄上古的畫影劍和一支熠熠生輝、五光十色的鳳頭釵作為獎勵。
皇後笑得十分親切地對衆位道:“陛下拿出他心愛的畫影劍,本宮自然要舍了心頭愛。這鳳頭釵乃是先太後贈與本宮的,以純金和寶石用最好的匠人精心制作了一年才得了這麽一支,希望各位德才兼備的小姐們可要盡力啊!”
女眷們頓時在私下裏議論紛紛,有雀躍不已的,也有躍躍欲試的,更有滿臉興奮仿佛已然拔得頭籌的。
金在中卻在心中輕笑,前世用的是綠绮琴,今世卻換成了鳳頭釵,看來自己是不用出手了,盡管在一旁看戲就好。
他看了一眼鄭允浩,想問問他對那把畫影劍是否感興趣,卻發現他低着頭正看着小案上的酒樽,不知道在想寫什麽。他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肘,他這才驚醒似的擡起頭來看他,金在中用眼神看了看那把畫影劍,意思是問他想不想要,他以為鄭允浩是武将,必然會對畫影劍會有興趣。
然而鄭允浩卻朝他搖了搖頭,然後便又一臉郁郁然地低頭看起酒樽來了。
金在中在心中嘆了口氣,伸手不動聲色地握住了他的手。
這一切都讓懷慶帝看在眼裏,他微微斂了斂眼睛,便很快移開了視線。
很快,世家公子們的争奪開始了。
首先是八皇子鄭允琛開得頭,他當場舞了一段劍,氣勢磅礴,酣暢淋漓,贏得了陣陣叫好聲,懷慶帝更是欣慰得直點頭。
随後便是綏安侯的第三子蕭風,他氣質清朗蕭肅,長相俊美潇灑,簫聲亦十分動聽,以一曲《涼州詞》贏得了滿場稱贊。
接下來,又有幾位世家公子不甘人後,紛紛上場獻藝,各個才藝不俗,都得到了稱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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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慕家的四少爺慕青聞上場。今日慕家帶了慕青闕和慕青聞來,慕青闕崇文,似乎與襄王鄭允清一樣對畫影劍不感興趣,慕青聞卻好勝心與表現欲很強,自信地走上前來。
只見他一身绾色錦衣,頭發以青玉笄子束起,俊俏的臉上帶着自信,十分文質彬彬卻又兼有男子的英氣,他上前對着懷慶帝一拜道:“陛下,既然這畫影劍名為‘畫影’,青聞便想以‘畫’來與衆位仁兄一較高下了。最近青聞又發明了一種新畫法,當然,不敢說獻藝,只能說獻拙了。”
他的話音一落,底下人頓時竊竊私語起來,他的丹青向來出名,人所共知的精彩絕倫,今日怕是又能親眼目睹他的精妙手筆了。
懷慶帝自然也樂得高興,道:“不妨,你且畫來。”
“是。”
慕青聞應後,便有人推了一個一人高、兩尺寬的畫屏過來,那畫屏上是素白的白絹,還未有任何畫作,只見慕青聞走到畫屏背後,以狼毫畫筆在白絹上細細畫起來,神奇的是,他在背後作畫,卻見白絹正面緩緩出現了圖案——
那似乎是山水圖,随着慕青聞在畫屏背後緩緩動筆,一座山、一座山的緩緩在白絹上顯現出來,直到最後一輪紅日隐隐出現在東方,一幅秀美、壯闊的江山圖便顯現了出來。
衆人皆屏氣凝神地看着那神奇的一幕,生怕看漏了什麽。
最後,慕青聞大筆舞動,畫卷上頓時出現了一行字——日出東方,江山如此多嬌。
東方指的是東神,“日出東方”說的是東神一國朝氣十足,正漸漸強大,“江山如此多嬌”自然是誇耀東神的江山秀麗多嬌了。這一句寓意十分之好,更直接讨好了懷慶帝。
衆人頓時高聲叫好,連懷慶帝都忍不住開懷大笑:“好一個‘江山如此多嬌’,青聞真是才藝非凡,慕愛卿真是教子有方啊!賞!”
慕青聞和慕松連忙出列謝恩,上首的皇後與一側的慕蘭熙亦是笑容得意,與有榮焉。
只是慕青聞如此驚豔衆人,後來倒是無人敢上了。
沉寂了一會兒,仍是無人願意上來,皇後便笑着道:“若是再無人願意上來,這雅賽便要結束了。”
若真是這樣,那麽今日的畫影劍顯然是歸慕青聞所有了。
只是懷慶帝卻看向鄭允浩與金在中所在的方向,表情別有深意地開口道:“朕聽說九皇子妃乃是北祁第一公子,今日怎麽,沒有興趣嗎?”
話音一落,衆人的視線頓時都對準了金在中。
鄭允浩正要發話,卻被金在中按住了手。他早就預料到今日會有人對自己發難,只是沒料到是懷慶帝而已,不過沒關系,都是一樣的。他若是推辭,必然顯得膽小,亦失了鄭允浩的顏面,今天定有人存了心來看他的笑話,他怎好叫他們失望?
他笑意盈盈又恭敬地上開口道:“‘北祁第一公子’是虛名而已,臣下本不願意在陛下和皇後娘娘以及衆位公子前面獻醜,但既然陛下開口了,臣下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哦?”懷慶帝挑眉,“那你要表演何物?”
金在中給鄭允浩一個放心的眼神,緩緩從位子上站起來,一張美麗的臉龐上洋溢着平靜與淡泊:“與方才的慕公子一樣——丹青。”
此話一出口,衆人當即嘩然。
慕青聞已經是東神一國技法最為精湛的丹青妙手了,在他面前畫畫,不正是班門弄斧、不自量力嗎?衆人紛紛私下議論起來:
“這九皇子妃也太不自量力了吧?竟敢在慕公子面前作畫?”
“是啊是啊,再像也不過是平凡的畫,哪能比得上慕公子?”
“噓,說不定九皇子妃真的有什麽絕技呢?”
“呵,我看倒未必,說不定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罷了!我們且看看吧!”
聽着衆人的議論,慕青聞的臉上顯現出一絲得意的笑容,眼中滿是輕蔑地看着金在中。呵,要在他之後作畫?可不要丢臉丢得太慘才好!
坐在他身旁的慕青闕倒是一臉興致盎然地看着金在中,似乎很是期待金在中能夠做出什麽奪人眼球的事。
說話間,宮人已經推了一幅與剛才慕青聞的一模一樣的畫屏上來,亦為金在中準備好了顏料。
只見金在中緩緩走到畫屏後方,以畫屏的正面對着懷慶帝的方向。他一手握了兩只筆,似乎思慮了片刻,随後便以筆舔了顏料開始作畫。
衆人都好奇地看着畫屏,坐在前面的人只見畫屏的正面與方才慕青聞的類似,緩緩出現了圖案,但看不清是什麽圖案。而坐在後面的人,非常分明地看清楚金在中正在畫草,樣子很特別的草,但不清楚的到底是什麽草。
坐在後面的人頓時在私下裏嘲笑起金在中來:
“九皇子妃畫得這是什麽東西?這樣算丹青的話,恐怕黃口小兒也能叫做‘丹青妙手’了!”
“是,你說這草不像草,谷子不像谷子的東西,到底是何物?”
“皇子妃該不會根本就不會畫畫,随便塗鴉的吧?”
慕青聞見了,更加不可一世,滿臉嘲諷地看着金在中畫“草”。
而鄭允浩聽見有人嘲笑自家皇子妃,頓時氣得臉都漲成了赤色,狠狠地瞪向那些嘲諷的人,那些人雖有些放肆,但畢竟君臣有別,也懼怕鄭允浩,忙紛紛低了聲音。
只是随着金在中畫筆的揮動,坐在前面的人已然緩緩看清楚了畫屏正面的圖案——那是一條威風凜凜、霸氣十足、在風雲中騰躍的飛龍!
然而,衆人再仔細一看,卻發現那條龍有頭有尾、有角有爪,就是沒有眼睛!
最後,金在中緩緩收起手中的幾支筆來,對懷慶帝一行禮道:“回陛下,臣下的部分已經完成了。”
他說着,叫在一旁伺候的宮人對着衆人轉了轉畫屏,讓衆人能夠将畫屏兩面都看全,衆人只見畫屏正面畫得是一條在雲中飛騰的龍,栩栩如生,只是少了眼睛,而畫屏背面畫得則是一些草,說不上名字的草,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衆人頓時一頭霧水,不知道這皇子妃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還是他根本就是不會作畫在糊弄大家?
連鄭允浩自己都不曉得自家皇子妃在賣什麽關子,他平時沒見他作過畫,也不知道他水平到底如何,因此他心裏也沒有底。不過雖然心裏沒底,但他卻是無條件相信皇子妃的,因此臉上仍然是一副自信又得意的表情,仿佛是他自己作了畫似的。
此時,懷慶帝眯起眼睛,沉聲問道:“什麽叫你的部分已經完成了?難道還有別人的部分?”
金在中微微一笑,道:“正是,這畫最重要的部分,就要由陛下來完成了。”他說着,拿起筆緩緩走上前去,将筆呈到懷慶帝跟前。
懷慶帝并未接筆,卻看了看那幅畫問道:“皇子妃說的是龍的眼睛?”
“正是,梁朝張僧繇畫龍,最重要的便是龍的眼睛,龍的精髓亦在其的眼睛,若是讓陛下來點,自然是能夠水到渠成。”金在中話音一落,便聽有人不屑道:
“原是這樣,就算是陛下禦筆,也不可能使得那條龍活起來吧?”
“是啊是啊,真是下了慕公子遠矣!”
那慕青聞也不屑地哂笑一聲,他自然懂雙面作畫,可他剛剛已經做過了,難道金在中還想效仿自己麽?
金在中好似沒聽見那些嘲諷,執拗道:“請陛下點睛。”
“好,朕就點一回。”懷慶帝說着,接過了筆,那宮人也忙将畫屏移到他面前。只見他站起身來,傾身過去,握着軟毫筆對着那龍眼輕輕一點。
說時遲那時快,衆人只見畫屏背後的草就如施了法一般,紛紛在一瞬間結滿了穗子,甚至似乎飽滿得快要支撐不住而彎了莖稈!
衆人不自覺地、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聲贊嘆,眼睛更是直直地盯着那畫屏,仿佛在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怎麽那些草好像在一瞬間活了呢!
連之前還一臉不屑的慕青聞都呆住了!
而懷慶帝和皇後站在畫屏前,自然不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麽事,疑惑地看着衆人。
然而,站在殿前的金在中唇畔一勾,下跪行禮并高聲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以飛龍在天之勢,得社稷豐足之兆!”
他話音一落,那宮人已經将畫屏轉給了懷慶帝看,懷慶帝只見那方才還是青黃不齊的“草”已然長滿了穗子,一幅是豐收的景象,顯然這就是方才衆人感嘆的原因。
原來那不知名的“草”就是百谷之王、象征國家的稷!
剛剛還嘲笑金在中畫草的人頓時像被打了臉似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因為他們沒見過五谷,不了解民間疾苦,所以才連稻、黍、稷、麥、菽都認不出、分不出!
而那稷雖是金在中畫的,卻是懷慶帝自己點,自然讓那句“以飛龍在天之勢,得社稷豐足之兆”更加有了說服力!
衆人愣了愣,頓時連忙跟着下跪行禮,口中齊聲道:“恭喜陛下,賀喜陛下,以飛龍在天之勢,得社稷豐足之兆!”此時若是再無動于衷,豈不是對懷慶帝的治國有意見、要觸懷慶帝的黴頭?在場之人誰有此膽量!
只有慕青聞一臉不可置信地瞪着那幅畫,一動也不動,仿佛被什麽施了法定住了一般,直到慕松拉了拉他,他才不情不願地跪下來。
鄭允浩跪是跪着,臉上卻一臉得意,就差要飄起來了。
皇後的臉頓時變得很難看,而懷慶帝卻開懷地朗聲笑起來,聲音亦十分贊許:“好,好,皇子妃了不得,不僅了解民間疾苦,心系社稷,而且技藝高超,畫技獨絕,朕看不僅‘北祁第一公子’名不虛傳,而且封為‘東神第一公子’也不為過!今日的畫影劍亦是實至名歸了!”
這句話的意思便是要将畫影劍給金在中了。當然,今天最技驚四座的絕對非金在中莫屬了,慕青聞的畫再好,也不能如金在中的畫一般,不僅雙面作畫,還能在一瞬間起變化,更何況他創意的彩頭也比慕青聞的好得多!畫影劍自然是金在中應該得到的,非但如此,恐怕以後慕青聞的“東神第一丹青手”的名號都要讓給他了!
衆人忙齊聲道:“恭喜九皇子妃,賀喜九皇子妃。”
金在中俊美的臉上沒有半分驕傲,只有平靜和淡泊,緩緩一行禮,道:“謝陛下隆恩。”說着,捧了畫影劍回了自己的位置。
鄭允浩看着自家皇子妃凱旋,開心、得意得簡直尾巴都要翹起來了,拉着他的手又是誇他又是慰勞他——他都不知道自家皇子妃竟然還有此等絕技,真是叫人自豪啊!“皇子妃我就知道你是最棒的,你是怎麽做到的?回去教教我!”
金在中咬唇笑着道:“別鬧,回去告訴你。”
衆人都豔羨地看着,對面卻有兩道不善的視線,惡狠狠地盯着金在中,仿佛要把他給生吞活剝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