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最熟悉的敵人
十二月二十四日,宮中就辦了十二皇子的喪禮,喪禮隆重而高調,諸王大臣官員及公主、王妃等齊集致哀。仿佛在昭示人們這個夭折的十二皇子是多麽的深受皇帝喜愛。
然而,一邊是隆重的喪禮,一邊卻是寂寥靜谧的宜華宮——宜華宮曾有很長時間是這個宮中最風光的地方,德妃接連生下兩個皇子,又是世家貴胄梁家之女,因此一時間風光無限,送禮的人都要将門檻都踏破了。縱然這幾年來懷慶帝又有了梅妃、丹妃等新寵,但德妃在宮中的地位從未動搖過。
只是,今日的宜華宮卻侍衛圍宮,宮門緊鎖,所有的宮婢宦官都被一次性處死了,只剩下德妃貼身的女官無霜,與德妃相依為命。
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鄭允浩曾和金在中、鄭允清蘇毓秀夫婦去皇帝的祎翙殿外長跪,希望能夠求皇帝網開一面,減輕德妃的處罰,可是卻連皇帝的面都沒見着。四人跪了一天,卻以蘇毓秀的暈厥為告終,最後不得不放棄。
臨近過年和正月裏,皇宮是很忙的,有各種各樣的祭祀和宴會,德妃的事也很快被人忽略乃至遺忘。
十二月二十七日,這日在北祁家家戶戶祭祖的日子,北祁皇室也一樣,因此金在中沒有留在皇子府裏,一早便去了京都的北郊。
他登上了北郊的鳴山,遙望北方,然後按照北祁的習俗,燃清香一炷,祭三牲六果,朝着北方三跪九叩,以示對北祁金家和皇室祖先的告慰。原本他并不在意這些祭祀神鬼之事,只是重生的經歷使得他相信有天道輪回,對此也敬畏了幾分;再者,他三年以來不曾回過北祁,對北祁确實很是思念,因此以北祁的傳統節日來寄托思念。
下山時已然是接近晌午了,北郊并不是什麽繁華地方,一眼望去只有偶爾的一戶人家,因此人煙稀少,十分凄清。
金在中與金籬金欄兄妹一齊走下最後一道臺階,正要去乘馬車,便聽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旭郡王真是好興致,這寒風凜冽地出來登高。”
金在中轉過身去,只見鄭允逸正笑意盈盈地立在不遠處,他身披厚實的黑色大氅,腳着一雙淡黃色蛟龍長靴,身後跟着一個面目可憎、一只腳有點跛的侍衛。
金在中在須臾之間已然明白對方的來意了,唇畔頓時噙上了一抹冷笑:“雍王殿下不也有這麽好的興致,到北郊來踏雪。”
北郊如此荒蕪之地,要說是巧遇,鬼才相信。
鄭允逸笑而不語,朝着金在中走過來,可沒走幾步,金在中身後的金籬和金欄已經拔出了閃閃發光的長劍對着他,映着四周的雪光,令人感到尤為寒冷。
他身後的侍從幾乎是同時也“哐”地一聲拔出了腰間的佩劍,一時間,雙方似乎劍拔弩張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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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醜奴。”鄭允逸淡淡地命令道,他身後的侍衛頓時恭敬地收起武器往後退了一步。他看向金在中那俊美的臉龐,幾乎是在他那冷清的臉上掃視了一圈,這才面帶笑意地說道:“旭郡王,你我可以并非一定是敵人,何必兵戎相見。”
金在中太過熟悉他那看似真誠而睿智的笑容,因為前世的他就是被這種笑容所迷惑,輕而易舉地相信眼前這個一臉無害甚至似乎可以當盟友的男子!事實上,鄭允逸藏得比誰都深,他和鄭允浩一樣一直戴着面具,鄭允浩戴的面具是魯莽、勇而無謀的武将,而他戴的則是險而不深、奸而不智的面具,他表面上耍得那點小陰謀,不僅都令懷慶帝看在眼裏,而且使他有一種“這個兒子我可以掌控在手裏”的錯覺,給鄭允浩以及鄭允清這些人亦是“這個人是個大敵,但不難對付”的錯覺,事實上,鄭允逸這個人既奸險又狡詐,而且隐隐有一股帝王的霸道之氣,是個隐藏得非常深的人。
金在中揮了揮手,示意金籬金欄兄妹收起武器,随後輕笑道:“雍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鄭允逸眼中略一怔忡,随即釋然地笑了笑,俊美謙潤的臉上如着春風,看着金在中道:“我知道旭郡王并非心甘情願嫁到東神……以郡王之尊,嫁給一個男人,此亦是東神與北祁幾百年來沒有過的事。”
金在中不語,俊美的臉龐如同周圍的白雪一樣白皙如玉,他抿着唇,淡漠地看着鄭允逸。
鄭允逸見他不為所動,只以為他還在警惕自己,便更進一步道:“九皇弟是一個武将,想必與旭郡王也說不到一處,難道旭郡王沒有一絲不滿嗎?為大丈夫而屈居男子之下,笄而釵,男而妻,旭郡王難道不覺得屈辱嗎?”
金在中聞言,在心中冷笑不已,從他第一聲叫他“旭郡王”而不是“九皇子妃”的時候,他就知道今天他巴巴地跟蹤自己并且設法與自己攀談是要離間自己與鄭允浩,确實,若是尋常男子或者前世的他,這幾句話确實非常容易戳中心中的屈辱與不甘,可惜,今日的他已非昨日之他。
他靜靜聽完鄭允逸的話,明然一笑道:“雍王殿下的話說完了否?臣下有些冷,想先行告退了。”
鄭允逸聞言,臉上幾乎是有幾分錯愕了,随即便是幾分惱怒,可很快又歸于平靜,只是再笑得時候眼中已染上幾分陰沉:“旭郡王是膽小不敢呢?還是已經無恥無羞了?”
金在中面上的笑容亦漸漸帶了幾分冷冽:“臣下聽聞前幾日姚側妃小産了,雍王不關心自己的妻妾子女,卻來關心別人夫妻的關系,這難道不是越俎代庖嗎?”他說着,見鄭允逸的臉上染上一絲惱怒,聲音亦愈發寒冷起來,“臣下與九皇子如何,是我們夫妻的事,與雍王殿下無尤。雍王殿下與其狗拿耗子,倒不如多關心關心姚側妃吧!”
他說着,轉身就走。
“金在中,你好……”鄭允逸惱怒地說到一半,卻是沒說下去,因為他看見金在中轉過頭來,一雙美目微微揚起,滿是寒意的看着自己,那俊美的臉龐配合着那雙英氣的美目和小巧的櫻唇,真真是美得叫人移不開眼睛,仿佛連周遭美麗的雪景都瞬間黯淡下去了。
只是略一失神,金在中已然漸行漸遠了。
他看着金在中的背影,唇角揚起一絲陰寒的笑意,呵,真是有意思!
桃花山莊裏,梅花開得十分熱鬧與美麗,只可惜地太偏,又近年關,因此幾乎無人來賞梅。
除一人外。
只見慕青闕身着錦襖,獨自一人坐在梅花樹下,他面前擺放着一副象棋殘局,正是送竈日當日與金在中未下完的一局。
他那妖冶陰柔的面上帶着靜谧的沉思,仿佛正在思索下一步該走哪裏。
忽然,一片陰影投在棋盤上,他的眼簾中亦映入一雙淡褐色的流雲靴,他微笑,擡頭看向來人:“你來了,景澄。”
景澄是五皇子鄭允清的字。
只見鄭允清穿着鬥篷,戴着風帽,清俊的臉龐有一半隐在風帽中,令他的臉上罩上了一層陰影。他的聲音仿佛周遭的雪一樣冰冷而淡泊:“我母妃的事,是不是你出的主意?”
慕青闕頓時一愣,很快便蹙起眉來:“怎麽會?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我怎麽會拿她做文章?景澄,難道我在你心目中便是這樣惡毒陰狠的人嗎?若是果然,你現在便一刀殺了我,為你母妃報仇!”
德妃的事當然是他想的主意,不過他把主意用“提點”的形式告訴了小妹慕蘭熙,讓她進宮進獻了皇後,金在中等人只會以為是慕蘭熙和鄭允逸的主意,自然不會懷疑到自己身上來。他這樣做,一是為了替自己父親的貶斥報仇;二來,來日若是自己要嫁給鄭允清,有慕家這層關系在,德妃是絕不會允許的,若是這一次成功,德妃就順勢除去了,若是不成功,也對鄭允浩和梁家起到了警告的作用,這種事,何樂而不為呢?
他說得真切和激動,鄭允清聽了,不禁嘆了口氣:“你這是在與我賭氣了。”
“我當然要生氣,你這樣懷疑我!景澄——”慕青闕站起來,要走近他,他卻往後退了一步,慕青闕見狀蹙起了眉,不悅地質問道,“景澄,你這是做什麽?”
鄭允清看着對方那美豔清麗的臉龐,無奈地開口,只是聲音輕得他自己都聽不見:“毓秀身子不好,以後我們少來往吧。”
慕青闕聞言氣得想殺人,最後反而大笑起來:“鄭允清啊鄭允清,當初你與我,就在這座山莊裏,翻雲覆雨颠鸾倒鳳的時候,你怎麽沒有想到蘇毓秀?你與我一起去衛城看海的時候,你怎麽沒有想到蘇毓秀?你與我在你的書房旖旎缱绻的時候你怎麽沒有想到蘇毓秀?如今皇後與德妃交惡,慕家與梁家決裂,你就想到蘇毓秀而要和我少來往了?鄭允清,你對得起我!”
鄭允清動了動唇,卻沒發出聲音。
慕青闕笑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最後他走近鄭允清,張開雙手環抱住他,似乎服軟道:“景澄,慕家是慕家,我是我,你不要嫌棄我,不要不見我,好不好?你抱抱我,叫我青杞,好不好?”
青杞是他的字,是鄭允清給他取的。自古女子嫁人後便由夫君取字,後來男子可嫁人後,也沿襲了這一傳統,鄭允清給他取了字,卻沒有給他相應的名分。一是他不願當妾也不願當平妻,二是時機不合适。
因此這個字,多少是有些暧昧不清的。
鄭允清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他,可最後,他還是輕輕推開了他,風帽遮住了他的半張臉,看不清他的表情:“青闕,你不要這樣。我們……還是避嫌的好,否則,于你于我,都無益。”他說着,看了看他單薄的身子,又囑咐道:“好好照顧自己,我走了。”
他說着,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鄭允清!你好……”“狠的心”這三個字卻是沒有說出口,慕青闕眼睜睜看着他離去,氣急敗壞地掀翻了桌上的棋盤,棋子落了一地,仿佛象征着被抛棄的人——
哼,蘇毓秀嗎?鄭允清,你很快就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