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這頓飯比柴漾想象得要輕快随意得多。
厲楚河的态度雖然摸不透, 但從上桌開始,他就始終是一副溫厚長輩的模樣,不安的心很快放下來。
無論是厲楚河還是厲寧筝, 似乎都沒有把她當外人,言談間只有父女之間的溫情和歡快。
吵吵鬧鬧, 但不聒噪。
“漾漾姐在外面都怎麽過年啊?”
厲寧筝吃完主食,在廚房裏盛了一碗周姨拿手的湯,看見柴漾挑起湯裏的粉, 嗦得認真,忍不住問道。
厲寧策淡淡瞥了她一眼,沒吭聲。
寧筝喜歡的人出國後那幾年一直在避着她,幾乎沒有主動和她聯系過,他明白她想問什麽。
“我?”柴漾吃完最後一點, 放下筷子, 想了想, “上學和工作吧,一般聖誕節假結束後都有很多事情要做,沒怎麽正兒八經過過春節。”
其實她早就對節日沒有儀式感了。
母親得病那兩年, 重要的日子她幾乎都是陪她在醫院裏度過。
“袁青不是會組局嗎?”厲寧策問。
柴漾知道他作為游戲賬號的買家在袁青列表躺了好幾年,她笑道:“他不管大節小節能拉出來一群人陪他熱鬧,我沒那麽多時間。”
剛說完, 她想到羅姍說家裏人聯系不上袁青的事情,随手拿起手機給袁青發了一條消息。
“袁青……”
吃完飯靠在椅子上放空精神的厲楚河看了一眼兒子,“那個袁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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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寧策:“袁墨他弟,袁叔叔第二任的孩子。”
柴漾記得袁青和她吐槽過自己家。他老爸第一任妻子分別生了袁墨和袁绛, 英年早逝。
第二任妻子生了袁青。
沒想到第二任是個隐藏富婆, 離婚後拿走了袁青的撫養權把人接到了外面。
現在袁青的父親有了第三任, 據說這位新任母親還沒有在一個場合同時見過丈夫的三個兒子。
“想起來了,早早就離開凜北的。”厲楚河沉思了一下,“他家居然還有這麽不着調的一個啊,這麽看來還是老大最周正。”
厲寧筝咋舌:“袁绛也不差,裴鷹給他開的薪資和期權可高了。”
“技術型人才如果不重金聘請他還想好好發展?”厲楚河沒好氣道,“小裴不好好發展,怎麽和你在一起?”
柴漾邊吃邊聽,眼眸微微亮了一下。
她記得袁绛是被人挖走才回國的,沒想到挖他的人居然是厲寧筝的男朋友。
世界真小。
厲寧筝不屑地撇嘴,“您別扯我啦,你說我哥又不差,你怎麽就那麽喜歡袁墨大哥啊?”
厲楚河輕哼:“袁墨聽他爺爺的,專心做投資,你哥,看着端正,骨子裏還是愛玩的,想一出是一出,總是不務正業。哪有女孩子喜歡這種不安定的感覺。”
柴漾目光落在厲楚河身上。
恰好對上他的視線。
“小漾你這是什麽表情?”厲楚河微擡下颌。
柴漾眨眨眼:“您說的不務正業,是指他高中畢業去游戲公司實習,還是指他收購了電競俱樂部?”
厲楚河愣了一下。
厲寧策指尖動了動,明明吃完了,還端起碗放在自己面前,遮住自己上揚的嘴角。
他父親是介于新潮和傳統之間的人,盡管勵雲拓展着科創和互聯網的新興賽道,他依舊認為游戲是玩物喪志和不務正業。
厲楚河偶爾也會看着游戲行業的財報分析感嘆,但他自己并不願意去賺這個錢。
小侄子在他這多玩兩分鐘,厲楚河就沉下臉色。
他這些年雖然不太會管厲寧策做什麽,也沒有大家長的壓迫,但厲寧策缺很少主動和他聊起這方面的事情。
他們都知道彼此有不能互相理解的分歧存在,所以就盡量避免着談及這些,免得讓雙方都不自在。
沒想到柴漾竟無辜地把話題引到了父子之間布滿雷區的休戰地帶上。
厲楚河好整以暇地看向柴漾。
他沒有接她的話,只是問:“會下棋嗎?”
柴漾猜他似乎想單獨和自己聊聊,會與不會似乎都沒那麽重要,她點了點頭。
“那走,到書房陪我過兩招。”厲楚河起身,瞥了一眼厲寧策,“和你妹把桌子收拾了。”
柴漾歪頭看厲寧策,他眼眸平靜無波,藏着淡淡笑意,幾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她沉下心,轉身随厲楚河上樓。
內心倒一點都不緊張。
連沈長鶴那種控制欲極強的老頭子她都不怕了,厲董這種和藹可親到在柴漾心裏已經屬于是菩薩級別的,就更無所畏懼了。
兩人還沒走上樓梯,厲寧筝眼皮就開始狂跳。
她趕緊拿手機給哥哥編輯消息:【你還有臉笑!要是爸不喜歡她了怎麽辦?】
厲寧策不緊不慢回。
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一下一下移動。
【那是我女朋友,懂?】
厲寧筝:“……”
她當然懂。
他們家從小的教育就是為自己的決策負責。
父母會為他們在人生各種選擇上提供建議,但從不會替他們做決定,沒有原則性錯誤也不會輕易替他們改變。
所以他們兄妹喜歡誰,要和誰在一起都是他們的自由。父母的喜愛與否,并不能成為影響性因素。
但他們父親畢竟是勵雲董事長,畢竟柴漾也是依靠資本市場競争和生存的。
萬一柴漾這雷區觸得狠了,父親心生不滿怎麽辦?
“你收拾還是我收拾?”她往後一靠,望着滿桌豐盛被席卷後的殘羹,“你要是想上去聽牆角,我可以勉為其難,不過今年壓歲錢我要雙倍。”
“……”
厲寧策斜睨她:“你忙你的去,我來。”
兄妹二人私聊之際,柴漾已經和厲楚河進了書房。
書房很大,整面整面的書櫃占據了兩面牆,中間寬敞古樸的桌上鋪着宣紙,青玉鎮紙擱在上面。
臨窗橫着一條榻,榻中央的實木案幾上擺着棋盤。
厲楚河把案幾上的臺燈打開,又架上眼鏡,坐在榻左側,屈指點了點桌子,示意柴漾坐在對面。
柴漾盯着他的指骨,順勢坐下。
不得不說,厲寧策的氣定神閑真是遺傳了對面這位。
“不用關門?”?
她往黑漆漆的走廊裏看了一眼。
“方便寧筝聽牆角,省得她在外面折騰。”厲楚河寵溺地說,“圍棋還是象棋?”
“象棋吧。”
厲楚河從盒子裏取出剔透的玉質棋子,歸位後将先手讓給了柴漾。
柴漾走下第一步時,厲楚河開口:“寧策這些事兒,都是他自己和你說的?”
“您覺得呢?”柴漾莞爾。
“以我對他的了解,如果他是以勵雲總裁的身份和你相處,不會輕易提以前的事情。”
“您和聞律師是不是只查了我和沈家的事情,沒有查別的?”
柴漾望着棋盤,把馬推出去。
“事實上,正是因為您認為不務正業的那兩件事,才讓我能坐在您對面。”
厲楚河拿着棋在手中轉着,聽完柴漾的話,動作停了一下。
他擡眸,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她。
他把她話裏的因果聯系在一起,後将下一步棋推出去,“他為了俱樂部專程調整了出差時間,為的是請你?”
厲寧策先前他說過,柴漾要負責俱樂部的管理。
不過,厲楚河何等敏銳。
只要将他對柴漾的調查和他們兄妹之前的航班行程聯系在一起,事情的全貌能猜個七七八八。
柴漾吃掉厲楚河暴露在視野的一顆棋子。
“是我。”
“唔,所以那個,始亂終棄的網戀對象?”
“沒有網戀,游戲裏認識的朋友。也沒有始亂終棄,那件事您也知道來龍去脈了。”
“嗯,沈家不提也罷。這麽說,是我兒子單戀。”
“……也許,那時候是的。”
厲楚河沒再發問,沉默不語。
柴漾也陪他落棋不語,一步接一步。
半晌,他問:“你打游戲比他好嗎?”
她愣了一下:“他比我好,理論分析很厲害,我算是他教出來的。”
厲楚河皺眉。
“這孩子不喜歡教人,我讓他輔導寧筝數學都不情不願,游戲裏怎麽變了個人?”
無論是情窦初開,還是發展俱樂部這種不掙錢的業務,都沒能繞得開游戲。
厲楚河對游戲的天然不喜,柴漾看得一清二楚。
她目光落在棋盤上,沉吟了很久。
對她而言,游戲是那段孤獨自卑時光裏的拯救,對厲寧策而言,那是他曾經的愛好和事業。
它是将他們兩人重新連接在一起的媒介。
如果有自己的人生與生活,游戲便不會成為所有游戲玩家生活的全部。
她試圖解釋的一圈腹稿打完,看着厲楚河認真端詳着棋盤,忽然又不想說那些話了。
在家長眼裏,游戲天然具有的成瘾性。
不能否認,這也和所有策劃為了保持在線率和日活kpi所做出的努力息息相關。
站在不同立場,這的确是無法互相說服的。
柴漾垂下眼眸:“您介意我分享一下俱樂部現在主力發展的這款游戲怎麽玩嗎?”
厲楚河落子:“取決于你能不能在三句話內讓我聽懂。”
柴漾指了一下她吃掉對方的棋子。
“兩個戰隊,像當于楚河漢界對立的兩方,目标是突破對方的防線,占據對方的基地。
“每一個隊員都承擔着類似将兵車馬炮的定位,他們可以挑選不同的游戲角色,在自己擅長的位置發揮作用。
“每一場對局就是要利用在地圖裏能獲取到的經濟、道具、陷阱和角色技能實現突圍,每一個選手的操作水平、關鍵階段的決策和選擇都有可能對戰局産生重要影響。”
柴漾說完三句話,擡眸。
厲楚河興致盎然地聽着,身體微微前傾。
“一個戰隊要想贏得勝利,本質和象棋沒有什麽區別,無非手速能力、智力和臨場判斷力的對決。如果讓人工智能像象棋AI那樣深度學習,也并非易事。
“我不知道他怎麽說服您的,我不想否認它玩物喪志的可能性,但我更希望您能理解我們的出發點——
柴漾停了一下:“将軍。”
厲楚河低頭,看着自己被柴漾逼得進退維谷,輕輕推了一下棋子,認輸。
“什麽出發點?”他好奇地問。
“一種區別于傳統體育競技的智慧型魅力。”
柴漾将棋子一枚枚歸位。
“我想,當初吸引我在游戲裏為厲寧策駐足的,也是這一點。”
她一天排幾百場,切磋無數人。
只有他能一語擊中要害,點出她的弱點。
“在不知道他的出身、家庭、財富、他的一切時,我是很純粹地想把他那顆大腦據為己有。”
作者有話說:
妹妹:咱爸不會為難人吧?
漾漾:見家長第一天,狂野表白!
智性戀典型派·漾漾:你兒子腦子是真tm好!
厲董: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