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元旦這天結束後, 剩下的假期,柴漾就再沒有見到厲寧策。
他倆的日程都很滿,抽出足足一天時間放縱的游戲和聊天實屬難得。
她坐在餐廳裏一個人泡好了燕麥。
心中不由升起幾分悵然。
她開始想念厲寧策帶來的煙火氣, 想念兩人面對面坐着吃飯和交流,想念和他并排坐在電腦前盡情享受。
沒有得到時, 心中是不會泛起波瀾的。
得到又失去才會讓人留戀和想念。
她想,這或許就是所謂愛情開始的前兆。對另一個人帶來的情緒價值産生渴望,并深陷其中。
母親當年大抵也是如此, 陷入由愛情編織的夢境。
但好在她不是母親,她依舊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好在厲寧策不是沈家那位父親,他用時間證明了他的心。
想到沈家,柴漾不免想到要和沈長鶴攤牌的這件事。
如果不是因為她以前的手續證件都還在沈長鶴這裏,她倒希望能和沈家老死不相往來, 最好誰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和沈家的關系。
現在這趟也不完全是為了自己。
誰讓她偏偏遇到沈佑。
從俱樂部的角度, 沈佑是他們目前篩選下來的第六人最佳人選。她需要簽下他, 但又不希望沈佑在不清不楚的情況下留下,之後得到真相後影響狀态。
她思慮再三,給沈佑發了登門拜訪的消息。
Advertisement
她以要和他家長溝通為由, 讓他做好心理準備的同時,也得到了沈家的地址。
沈佑回完消息,上樓敲開沈伊伊的門。
沈伊伊看見少年吊兒郎當的眉眼裏平添幾分惆悵, 無奈地靠在門上,摘下耳機,沒好氣地說:“有事快說,別耽誤我聽線上講座。”
沈佑把柴漾的信息給她看。
“她的語氣好嚴肅, 是我的錯覺嗎?”
沈伊伊說:“她是不是怕家裏不同意, 你貿然一個人做決定, 之後家裏找俱樂部的麻煩?”
“可是……”沈佑壓低聲音,“俱樂部是勵雲投資的呀,就我爸和你爸敢去碰厲伯伯?”
沈伊伊想到她不小心看到的消息記錄。
柴姐姐明明有厲寧策做靠山,她緊張什麽呢?
“她幾點過來?”
“下午四點左右。”
“我想想。”她看了一眼時間,“外面新開了一家咖啡店,要不你和她先約在那裏,我陪你一起過去,聽聽她想和家裏聊什麽,一起商量一下。”
沈佑怔怔看着沈伊伊:“你轉性子了?”
沈伊伊踢他小腿骨:“那我不管了。”
“哎!別別!”少年重新眉飛色舞起來,“姐!你真是我姐!等着我和老板聯系完給你拿瓶快樂水上來。”
沈伊伊看着他飛奔下來,輕輕甩了甩頭發,戴上耳機,順手拿了個筆記本,準備和沈佑去咖啡店。
她雖然剛上了大學第一個學期的課,但她有以後研究生想跟随的導師,為了和這位老師有共同課題,日後方便套瓷,這場講座她并不想錯過。
柴漾到咖啡店的時候,講座剛剛結束。
沈伊伊合上筆記,起身和沈佑将她迎到最裏面的座位上。
柴漾落座時瞟了一眼她手機上的講座直播,淡淡收回目光。
這對姐弟坐在她面前,進退有度,舉止得體。
和當年小土包的她截然不同。
她雖有濃烈的怨憎,但她不希望自己變成當年自己讨厭的那種人。
不想讓這對姐弟像她當年那樣受到沖擊。
所以她沒有像沈長鶴當年那樣,做一個不速之客,大剌剌地出現在沈家門口。
咖啡端上來,她用小勺輕輕攪散裏面的拉花。
沈佑沉默了一會兒,先開口對她說,他會努力說服家裏人,希望她放心。
柴漾輕輕嘆了口氣。
“我沒有不放心這個。”她放下小勺,靠在杯壁上,“我擔心我和沈家的私事,會影響我們的合作。”
“私事?”沈佑不解。
沈伊伊擡眸看她,心裏有一種異樣的感覺。
她打量着柴漾,柴漾也在打量着她。
“我們已經成年了,有知情權。”沈伊伊看她的表情遲疑,總覺得她在權衡她要說的這件事值不值得說給他們,“既然你會擔心有影響,恐怕不是一件好事。不過您放心,我心理承受能力還算不錯。”
她睨了沈佑一眼:“他也是個沒心沒肺的大心髒。”
沈佑在桌下踢她,面上笑着點頭。
柴漾望着沈伊伊,直截了當地說:“沈萬民是我生物學意義上的父親,十年前沈長鶴——你們的爺爺,和你的母親,來我家把我從病重的母親身邊帶走,并且至今還握着我母親的部分財産。”
她母親知道自己的病情無力回天。
她被沈長鶴帶走後,在沈長鶴律師的安排下将柴漾委托給他撫養,并訂立遺囑将財物全部給她,成年前由沈長鶴代為保管。
沈長鶴送她出國的所有手續都合規合法,只是瞞得密不透風,誰都不知道。
沈佑目光凝滞,像被雷劈了一道似的,果然受到了巨大沖擊。
半晌,他恍惚地說:“三叔?不可能!”
他難以置信地看着柴漾,試圖從她眼中看出一絲端倪,又轉頭看向沈伊伊,發現她神情嚴肅而平靜。
“您不是在開玩笑吧?”沈佑壓低聲音,“以私生女的身份和我們家攀親戚對您什麽好處嗎?”
“你也知道沒什麽好處,資源、人脈和錢我都可以從其他地方獲得,根本靠不上沈家。”
沈伊伊目不轉睛地看她,但是不說話。
柴漾見沈佑也只是動着嘴唇,沒有出聲,便繼續說下去。
“我恨不得繞着沈家走,但偏偏俱樂部所有教練都決定選擇你。
“這也是我同意和你們在這裏見面的原因。
“我從心底裏不希望有你在的戰隊會因為這件事而和我離心,發生動搖,所以在正式簽下你之前,我希望和你開誠布公。”
“口說無憑,你有……證據嗎?”
“等下去見沈長鶴,問他要。”
她的語氣真誠,目光未見游離,說話底氣十足。
倒還真不像說謊。
只是沈佑還沒完全消化下這個關系,胡亂揉了揉頭發,轉頭向沈伊伊投去求助的眼光。
這畢竟涉及到三叔,是她的家事。
他見沈伊伊背脊挺直,目光堅定,給人格外踏實的感覺。這下他打心眼裏願意承認她是姐姐。
沈伊伊面不改色。
她兩手交握,輕聲說:“十年前,是冬天嗎?”
柴漾腦海裏浮現出冒着熱氣的奶茶。
她點點頭。
“你和你母親姓嗎?”
“沒錯。”
“她說的,大概率是真的。”沈伊伊扭頭看向沈佑,又把目光重新放在柴漾身上。
“小時候,大約就是十年前的時候,我爸媽有過最激烈的一次吵架,他們把我鎖在卧室,我聽不清。但後來他們吵架,會提到一位姓柴的人。”
“應該就是我媽媽。”
“你長得應該也像她。”
沈伊伊盯着她的臉龐看了好久。
難怪她在袁大哥的生日宴上總覺得和她莫名親近,原來是該死的血緣。
“上次我在程直哥哥的俱樂部見到你,回去就被爺爺問了,我還想說他一個從來不怎麽關心我娛樂活動的人,怎麽突然過問起這件事。”
“看來也是因為我。”柴漾聳肩。
沈佑第一次聽她提這件事,一臉茫然。
“這和程直哥有什麽關系?”
“那天我們的合照不小心把柴姐……柴總也照進去了,爺爺應該看到了。”
柴漾聽見她改了稱呼,淡淡地勾起嘴角。
她無意和沈家攀親帶故,這倆小孩怎麽稱呼她都無所謂。
“我今天來主要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再認真考慮要不要來我們俱樂部,順便找個機會和沈長鶴打開天窗說亮話,拿回我自己的東西。”
她抿了一口咖啡:“當年他和韓女士來我家的時候一聲招呼都沒打,着實吓壞了。提前讓你們知道這件事也是不希望你倆太受打擊……不過你們的态度,看上去比我想象得冷靜得多。”
沈佑靠在椅子上,兩手抱在胸前,神情凝重。
他吐了一口氣,無奈地說:“怎麽說呢,就……也在意料之中吧。”
沈伊伊點頭:“凜北豪門裏比你這刺激的瓜多了去了,我們看上去有些震驚可能是因為第一次吃瓜吃到自己頭上。”
沈佑接道:“雖然老話說家醜不外揚,但我和我姐是我們家絕無僅有的叛徒,我喊過的斷絕關系和我姐離家出走的次數根本數不清。你忘了,我出門他都要派人跟着。”
沈伊伊一唱一和:“大伯二叔和我爸,他們什麽德行我們倆都清楚,如果他們不用下半身思考,我媽也不至于要和他年年吵架,月月吵架。”
沈佑:“我媽可能比三嬸好一點點,他倆各玩各的。”
柴漾:“……”
這是她沒曾想過的展開。
這倆小孩突然還是自曝家醜,還真是不拿她當外人。
話說回來,他倆的性格還真是和沈長鶴格格不入。
他們的離經叛道,是沈長鶴那種專斷而變态的教育方式下必然會催生的情緒。
“爺爺這時候應該午睡起來吃過藥了。”沈佑看了一眼時間,“走吧,我們去把事情說清楚。他們要是因為你的存在不讓我去,我就更要簽約了。”
最後這話就差沒說一句“老子氣死他們”。
柴漾:“……不要意氣用事。”
這還不是她隊員,她暫時還不能罵。
兩人将她帶進別墅區。
她跟在兩人身後,散着步走在小徑上。
沈伊伊站在她身側,小聲問:“我媽這兩年偶爾會看心理醫生,她以前生氣時控制不住會砸東西。她,有沒有……”
“砸過,我第一次見她就砸了一地。”
她舉起手,露出手上的傷疤淡痕。
她沒準備一個人隐忍着品嘗痛苦,既然她問起,就徑直被她看了看。
“這是那天她把我推到地上碎片之後留下的傷口。我在醫院處理完傷口,沈長鶴就把我關到一處小黑屋裏,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
她的語氣裏沒有控訴,只是惋惜。
她沒法重來,沒有辦法改變過去,只能一步步往前走,努力走出怨恨和痛苦交織泥沼。
她發現,在加害者的孩子面前講述這些也并不會讓她有報複的快感,她只覺得悲哀。
為那兩個成年人活成那樣惡心而感到悲哀。
沈伊伊倒吸一口氣,扶着額頭,快步走到沈佑旁邊,和他壓着聲音嘀嘀咕咕不知道說些什麽。
柴漾手機震動了一下。
厲寧策對她此行十分關心,生怕沈長鶴為難她。
【情況怎麽樣?】
【先和倆小家夥坦白了,有點意外。可能是我沒有弟弟妹妹,也沒有相處經驗,感覺他們比我想象的成熟,不像那種會撒嬌的小朋友。】
【你覺得我妹怎麽樣?她可喜歡撒嬌了。】
【???】
她想了想機場裏遇到的那個小仙女,莞爾一笑。
低頭就發現厲寧策拉了一個群。
她,他,以及厲寧筝。
厲寧筝:【小嫂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