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冬日夜晚降臨, 凜大校園內的路燈早已亮起。
柴漾懷揣着好奇心四處打量,沒有意識到身後有一道目光追着她的背影。
在宋教授的衆多學生中,韓飛是最經常被導師帶着和其他教授、領導同行的人。一方面是他本人的專業素養過硬, 另一方面他是學生裏心最細致的人。
老師的客人沒有想進食堂的意思,可韓飛自覺不應該将特意來拜訪教授的女性一個人撂在食堂門口撒手不管, 尤其在冬至這樣的日子。
據說今天晚上還會下雪。
于是自告奮勇地帶她在凜大的校園裏又轉了幾圈,甚至把自己之前在領導來訪前做志願者培訓時背的學校校史重新翻出來,給柴漾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
凜大風景和建築的遙相呼應堪稱一絕, 一般訪客或多或少都會合影留念。像柴漾這樣一路不停留也不拍照的人卻很少。
她的目光似是穿越了時間,不知道在找尋什麽。
柴漾耐心聽韓飛講解着凜大的過往和校園趣事,走過某條仿古的小徑,拿出手機看了看,那個男人在對話框裏留下了一句話, 就再也沒有回複她。
——好, 去找個暖和的地方等我。
室外确實不暖和, 但一想到這裏是他待過四年的地方,那顆心就變得有些飄忽,忍不住左顧右盼, 在腦海裏想象他意氣風發的少年模樣,想象他和這裏的一草一木同呼吸。
對她而言,勵雲集團的厲總是有距離的。
而曾經隔着一條網線, 用慵懶聲線陪她許多個日夜的男孩,才是親切的。
“呃,我們還要往前走嗎?前面就是宿舍樓了。”韓飛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尴尬。
現在已經是下課時間了,他的室友們、球場的好兄弟們都有可能在這條路上經過。而他此時此刻, 帶着一位年輕的大美女參觀校園, 萬一來不及和他們解釋, 這群狗比一上來就調侃客人,那可就糟糕了。
柴漾仰頭望着燈火通亮的宿舍樓,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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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
“喂,我在宿舍樓這邊。”她眼含笑意接起厲寧策的語音通話,“沒事,我認得路,再不濟身邊還有個小向導。你過來還要繞遠路,還不如在食堂門口等我,我這就過去。”
韓飛側目,親眼見她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眸亮起一點轉瞬即逝的光。
“好啦,送你到宿舍。”柴漾下颌輕擡,對韓飛道,“之後就不用麻煩你再陪我回去了。希望有機會和宋教授合作,也歡迎你來我們公司實習。今天辛苦你了。”
“沒事沒事。”韓飛連連擺手,“不辛苦的,我還要回實驗室一趟。”
話音剛落,就聽見身後有人高喊他的名字。
“是你同學吧?我先告辭了。”柴漾挑眉輕笑,果斷地轉身離開。
沒想到,一轉身,腳步一頓。
身後不遠處的路燈下,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身影筆挺。
昏黃的燈光勾勒着他筆挺的身姿,無可挑剔的線條在地面上拉出修長的影子,白色的霧氣從口中飄出,讓整個人的輪廓顯得朦朦胧胧。
他似乎是跑着來的。和她目光相對時,堪堪剎住腳步,胸腔一上一下,微微喘着氣。
周圍下課了的學生成群結隊地往宿舍樓走,從他身邊路過,都要被他高挑的背影吸引,回頭打量兩眼,而後倒吸一口冷氣,和身邊的小夥伴交頭接耳地尖叫起來。
“姐妹你看到那個那個了嗎!”
“我瘋了,那雙眼睛好好看,不敢多看。咱學校有這種極品嗎?”
“看着不像學生,我是在哪兒看過嗎?”
“我也覺得有點眼熟。”
招搖過市的家夥。
柴漾耳朵動了動,勾起嘴角,快步往厲寧策那裏走去。
鞋跟踏在地上發出噠噠的聲響,邊走邊把自己纏繞着的圍巾一圈圈解下來。
走到厲寧策面前,踮起腳,果斷地套在他脖子上。
“還你。”
厲寧策從善如流地低下頭,柴漾下意識地一圈圈幫他纏起,在胸前打了個結,把前面的布料往上扯了扯,遮住了那張漂亮的下颌線和噙笑的嘴角。
“久等,我回家拿校友卡了。”他低聲道。
确定過柴漾沒有開玩笑後,他幾乎是立即給周姨打了個電話,讓她幫忙把卡找出來。匆忙之中,連向周姨解釋都顧不上,驅車開過了小半個城市。
“不久,比我預計的提前多了。”
柴漾之前就算過,不論從公司過來,還是從溪山雅苑過來,這個時間到達是非常緊張的。一想到他為了誰的一句話就放下手頭的事情奔波過來,不禁語塞。
半天才眨眨眼,憋出一句話:“餓了。”
厲寧策直起身,目光掠過她泛紅的耳朵,擡手幫她把外套帽子戴上。
像是拍她的頭,又像是輕輕攬住她的肩:“走,吃餃子。”
轉身時,他的目光淡淡從遠處那個男孩身上掃過,動了動喉嚨,沒有說什麽。
“發什麽呆?那對情侶是你朋友?”韓飛的朋友勾肩搭背站在他身側,“不是咱學校的吧?如果是的話,表白牆早就是照片了哦。”
韓飛半天才回過神,用力睜大眼睛。
雖然柴漾很快就遮住了那個男人的臉,但他還是瞬間就看出來了。
宣傳欄上的傑出校友,他本科院系的大神學長,年輕的學生會會長,雖然學校裏用的照片已經有些過時……但那似乎就是厲寧策沒錯!
他忽然想起之前聽實驗室的一位學長說,凜大歷任學生會長都多多少少都有些渣的氣質,從來不缺人追求,可厲寧策是這麽多年來唯一沒有過緋色傳言的人。
就是後來,在勵雲集團那樣萬衆矚目的光芒下,也從來沒見過他和哪位女性有過牽扯。
這位柴漾姐,究竟什麽來頭?
柴漾雙手插兜,腳步輕快地跟在厲寧策身邊。
他輕車熟路,抄了小路往南區食堂走。小路很窄,有學生騎自行車迎面而來。厲寧策側身往一旁靠了靠,溫熱的氣息靠近柴漾。
柴漾擡眸看他,那雙眼裏寫滿了無辜和理直氣壯,無聲地笑起來。
如果身邊是別人,她可能會瞬間應激,拉開距離或者避開。
但厲寧策在身邊時,她沒有這麽做。
她知道自己在可恥地縱容着他小心思,任由他們之間的邊界模糊,讓氛圍順着心意野蠻生長。這種感覺并不賴,厲寧策能默契地陪她維持着這難得的惬意和放縱。并且心照不宣地不戳破。
追根到底,大約是因為從過往到現在,他都是那個極少數能給她帶來安全感的人。
“這雙筷子長短不一樣,我給你換一雙。”兩人端着托盤在食堂角落坐下,厲寧策微微擰起眉,攥着那雙筷子往消毒碗筷櫃那邊走。
早過了飯點,食堂裏人并不多,學生三兩成群,鮮少有人注意到角落裏這對樣貌奪目的男女。
柴漾托腮看他換了一雙新筷子回來,手裏還端了兩個小醋碟。
她接過他手上的小碟子,用濕巾擦了擦兩人面前的桌子,這才放下醋碟,回過神厲寧策已經幫她把手上用過的濕巾扔進了一旁的垃圾桶裏。
默契地就好像他們本就該如此合拍。
“長短不一很嚴重嗎?”柴漾挑了白菜餡的餃子,咬了一口,“唔,出乎意料地好吃!難怪你們學校的學生說有好多人為了能多吃幾年南區的飯才咬牙考研保研的。”
“談不上嚴重,就是……”厲寧策想了想,“之前在學校的時候,我和陶意許負責校園生活改善,當時處理了一起發生在食堂的惡□□件。”
她眉頭微微一跳;“感謝你照顧我胃口,點到為止我就理解了。”
柴漾吃飯時不喜歡分心說話,她逐漸沉默了下來。
而厲寧策也沒有刻意找話題,他先是回了些被他臨時出門而耽誤的工作消息,等她吃了一半後才慢條斯理地動起筷子。
兩人一人一盤餃子,厲寧策很快就追上了柴漾的進度。他吃完放下筷子,安安靜靜地坐在柴漾對面,一句話也沒有說。
空氣中的氣氛卻并沒有因此而變得尴尬。
相反,這種安靜的沉默讓她心生懷念。曾經他們隔着一條網線連麥,即使沒人說話,聽着耳機裏傳來鍵盤的鍵盤聲,也讓她感到心情寧靜。
厲寧策也沒有多餘的話,吃完還陪她看了一會兒呦呦鹿鳴的直播,并且贊同她把這位野生主播收編到職業俱樂部隊伍的想法。
等兩人吃完,從食堂走出來,站在夜色中往停車場走,閑聊了一些業務上的事情,他卻始終沒有過問她今天的舉動。
他像是沒有好奇心似的,完全不在意她為什麽會出現在凜大,更不在意她讓自己過來的緣由。
就好像他陪她來吃頓飯是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柴漾承認,厲寧策的沉默确實釣到她了。
畢竟如今他們之間可沒有什麽理所當然。
她站在厲寧策車前,停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叫你來?”
厲寧策轉身看她,眉梢微挑。
而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幫她把連衣帽拉了上來,擋住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耳朵。
“這重要嗎?”他的聲音低沉。
她願意在冬至給他發消息,願意邀請他在自己的大學一起吃飯,屬于邁出了很大的一步,對他來說已經屬于意外之喜。
柴漾仰頭看着他沉靜而的眼眸,自己呼出的氣體變成白霧,橫在兩人中間,模糊了他完美的下颌線。
和當年她無意間瞥到他沉睡的照片似是重疊在了一起。
“今天路過宣傳欄的時候看到厲總優秀校友的照片,突然想到當時認識你的時候,你應該剛上大學。”她輕聲說,“這些年我一直不敢往回看,蒙着頭向前走,眼裏只有未來。”
這段逆風逆水的旅途,沈長鶴一直在等她的投降。
而她只有活出了自己的未來,才能喘一口氣,微微回過頭往過去瞥一眼。
“我以為我走出來了,可以回頭看看了,但是沒想到回頭看也會讓我感到不安。”她喉嚨微微哽咽,不是想哭,是一種生理上的顫抖,“它好像一直在提醒我,如果沒有那些過去,将會有怎樣的可能性。”
當初,她曾在教室後排發呆時想過,努力和他一樣考到凜大就好了,借着同校學妹的便利或許還能再偷偷學上一些他的聰明才智。
如果沈家沒有人來找上她母親,如果沒有發生那些變故,如果沈長鶴沒有将她帶離這片土地……她會不會她在很多年前就有機會和厲寧策坐在這裏,一起吃餃子?會不會抓着駱禹高興地炫耀她有一個在凜大當學生會會長的朋友?
而現實是,她的人生沒有駱禹。
也沒有校園時代的厲寧策。
她望向厲寧策:“今天冒昧打擾是我的一時沖動。”
沖動地想要模拟一種可能性,一種回不到的過去。
“我知道。”厲寧策看着她身後從車庫裏開出來的車,微微攬了一下她的肩,“先上車。”
柴漾的理由,他多少猜到了一些,但他并不在意。
确切地說,他在回避。
上車後厲寧策也并沒有說話,他只是踩下油門,一路往前開。
柴漾坐在副駕,看着厲寧策開上高架,在一個匝道下來,打開地圖發現這離她和他的住處都隔了十萬八千裏,完全不知道他在往哪裏開。
直到,在凜北體育館前停下來。
體育館的夜燈通亮,三三兩兩的人背着挎包從裏面出來。
如今全民健身時代,體育館周中和周末都有開放給群衆的時間,但對于柴漾來說,這個地點有着另一個意義。
那場她沒有去成的線下活動,原本就在這裏舉行。
厲寧策從車上下來,走到體育館後面的草坪前,轉過身靠在欄杆上,深深望着她。
“那天我就站在這裏等你。”
柴漾聽見他說,微微怔在原地。
“我翹了學生會活動,打發給陶意許,坐了一小時公交車到這裏。”
“我想,如果你贏了比賽,成功和戰隊簽約,我就會在這裏祝賀你;如果你輸了,我會在這裏陪着你偷偷哭。如果你需要的話,我的懷抱也可以給你。”
他也不止一次回憶過他的青春,不止一次幻象過另一種可能性。
風吹着他的衣擺,路燈照得他雙眸發光。
男人的聲音宛如冬日夜空裏的一束火苗,将她心中漸漸熄滅的火炬重新燃起:“可比起過去的無數種可能,我更想親自決定我的現在和未來。”
“我想,成為你的現在和未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3-14 21:47:46~2022-04-30 21:29: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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