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柴漾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和厲寧策的聊天記錄, 在他稍顯異常的提問上停留了許久。
回過神,吳教練已經帶着他的得意弟子從訓練場走了過來。
那個名叫晨思的小姑娘紮着高高的馬尾,圓圓的臉蛋顯得格外精神, 她筆挺地站在吳教練身邊,好奇地打量着柴漾。兩人打過招呼後, 吳教練開始安排之後的訓練任務。
只見她側耳聽着,目光不住往柴漾的方向瞟。
“我先去給男隊那邊說兩句。”吳教練瞥了晨思一眼,“你先別走, 昨天晚上又看直播晚睡了吧?欠的體能訓練補上。”
“好——”
晨思乖乖答應,看吳教練走遠了,立刻轉向柴漾。
這個姐姐眼尾上挑,英氣逼人,單是靜靜站在那兒, 就讓人移不開眼。
“你好像有什麽話想對我說, 小冠軍。”柴漾眨眨眼。
來之前, 吳教練還在和她誇耀,這次帶晨思出去比賽又打出了好成績。
“我……”晨思臉頰微紅,“姐姐, 你的聲音好好聽哦。”
柴漾的聲音沒有她想象的那種飒爽,反而有一點點輕柔,像羽毛一樣掃着人的心尖, 習慣了吳教練硬邦邦的交流方式,她一時間竟有些忘了自己要說什麽。難怪剛剛師兄回來就說他見到仙女了。
晨思清了清嗓子,問:“柴漾姐姐,你知道阿逸嗎?我們教練以前的學生, 據說是他以前非常喜歡的隊員, 你和她長得好像, 我們只在教練家的相冊裏見過。”
柴漾微怔。
她已經很久沒有聽到有人叫母親的名字了。
眼眸稍稍黯淡,她淡淡勾了一下嘴角,正要回答,就聽見吳教練中氣十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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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這兒說廢話,就你一個人體能訓練還欠了好幾組,快快快動起來!”
晨思吐了吐舌頭,宛如一只靈活的兔子,瞬間竄走。
“這孩子,不該問的瞎問,阿逸的事我沒和別人講過,他們也只是在我家翻照片見過。”吳教練嘆了口氣,在柴漾身邊站定。
“不怪她,母親當時的事情幾乎沒有幾個人知道,她甚至只參加過一個賽季的比賽,沒有名氣也沒有成績,還不是因為是您教出來的,又被您放在心上,才能讓這幾個小輩認識她。”
“現在說起來也是我不好,當時只想着柴逸的母親早亡,父親病重,如果把她技術帶起來,讓她從省隊往國家隊走,為她的未來多争取一些出路,好歹能養活自己,誰能想到……”
吳教練有些說不下去。
“誰能想到你們輾轉各地比賽的時候,她招惹上了不該招惹的人呢。”柴漾替他說了下去。
她抱臂,遠遠看着晨思又跑又跳,助跑後淩空騰起,臉上洋溢着燦爛的笑容,仿佛穿越時空看着另一個人。
那個在柴漾漫長青春期裏纏綿病榻的女人,原本可以和晨思一樣。
一樣熱情四溢,可以盡情追逐自己更高更遠的夢想。
而不是傻乎乎地被一個多金帥氣的男人哄騙着墜入愛河,輕信他會幫助自己父母看病的誓言,甚至在他失去聯系後依然執拗地生下了一個孩子。
男人的承諾最是無力。
他離開前既沒有幫她父母帶來所謂最好的醫療資源,也沒有想過給予她一個家庭,就連他凜北沈家的身份還是她在生下孩子之後才無意間得知的。
在一紙凜北豪門聯姻的八卦新聞上,得知的。
他是凜北沈氏的兒子,是有婚約有未婚妻的繼承人,唯獨只是柴逸的一個過客。
他給她留下了一片虛無狼藉的人生。
老人眼睜睜被氣垮,自己悄無聲息退役,從小訓練留下的傷病纏身,就連獨自養大女兒,也只會教她自己會的東西。
“我有時候在想,她當時費盡心思帶我來凜北,究竟是想治好她自己的病,還是妄想着有一天能和那個男人再見面。”柴漾聲音有些沙啞。
“你母親不是那樣的人。”
“她當然不是。”柴漾擡眸,“不然您也不會一直幫她,讓她把您當成自己在凜北的家人。”
如果是有心計會算計的人,她早就知道怎麽利用自己的孩子和這樁豪門醜事為自己謀個出路和前程。
但是,她沒有。
她只單純抱着能和他在同一片城市天空下的期許,陪柴漾度過了成長的每一天。
柴漾想,她母親也許一直沒有清醒過。
“我不懂豪門那些彎彎繞繞,我就是不理解,阿逸明明是受害者,沈家憑什麽……”吳教練冷哼,眼見着晨思跑近,他只好氣憤地咽下自己未盡的話,“你長這麽大,也能做自己的主了,很多事我管不着。但如果有我要幫忙的事,你盡管說!”
他壓低聲音:“別看我現在回省隊了,認識的媒體人士也不少,沈家敢欺負你,我幫你!”
“不用。”柴漾垂眸。
在她心裏,自己獨立地活得更好,就是對沈長鶴最大的反擊。
她自己的人生,比一切報複都重要。
“不過我這裏還真有您能幫到忙的地方。”她眨眨眼。
厲寧策今天的确不忙,袁墨還要去見客戶,他已經和程直坐在了一家凜北新開的空中回轉餐廳裏,在開闊的落地窗前喝上了茶。
程直在他耳邊滔滔不絕。
他和楚铄商量後,覺得自己的射擊俱樂部可以試試和柴漾合作。但在商業合作角度上,顯然厲寧策更有經驗,于是迫不及待想要在開展合作前聽聽厲寧策的意見。
厲寧策目光落在自己手機上,三言兩語為程直撥雲見霧。
“三哥今天……心情很不錯啊?”話題終了,程直靠在椅背上,上下打量着他,“柴小姐現在好歹也是你的合作對象,雖然不是一個領域的,但你今天提點我這麽多,萬一她知道了……”
厲寧策挑眉。
他心情的确不錯,柴漾的那句“第一時間回複”,讓他心情舒暢了不少。俨然不再覺得自己沒有進入她的私人領域,而是被當成公事公辦的對象又什麽問題。
“常識而已,又不是商業機密。”
厲寧策端了一碟轉到面前的小菜,對程直說道。
柴漾和他都是商人,都有各自的分寸和底線。
對待工作上,她是少有的清醒,極盡所能将理智和私情分開。所以,就算她知道了,也不會生出一點惱意。
再者,他和她之間又有多少羁絆呢?
她就像這回轉餐廳裏順着履帶轉走碗碟,他第一次沒有抓住拿到的機會,眼巴巴等着第二圈轉過來罷了。
“你倆可真不厚道!”
陶意許姍姍來遲,看着已經吃上午飯的兩位兄弟,脫了大衣外套搭在椅背上。
他在醫院裏和那個叫蛋卷的少年口幹舌燥聊了一早晨,終于說動了他那顆不想加入俱樂部的心。
“怎麽樣?”厲寧策遞了一個眼神過去,“不辱使命?”
陶意許知道,盡管柴漾是他的直屬上級,但現在厲寧策好歹也算他老板,他只能乖乖彙報工作。從他帶着果籃和牛奶去醫院看望蛋卷的母親,到和母子二人聊定簽合同的時間,事無巨細。
以往厲寧策都是不屑于聽他們講這麽多廢話的,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邊吃邊聽,聽得津津有味。
“蛋卷缺錢,想給他媽媽治病,其實不難吧。”程直聽完說,“背靠勵雲呢,柴漾給他開的工資不一定差。只要讓他媽媽知道,當職業選手也是一份正經工作就好了吧?”
“你說反了。”陶意許搖頭,“他母親一直都很支持他,不然你以為人家14歲就拿冠軍的天才少年名頭是從哪裏來的?反而她覺得自己這些年生着病,連累孩子一直照顧自己。”
“所以是……蛋卷自己在猶豫?”
“他害怕自己去打職業每天訓練,沒有人照顧自己的母親。還有,可能或多或少有一些自卑和怯懦吧——‘曾經的輝煌可能會成為他現在的包袱,擔心別人覺得他不如從前,自己也害怕無法趕超曾經的自己。’——這是柴總給我發消息說的。”
陶意許講着講着,不住咋舌:“很奇怪,我和蛋卷聊後發現她也沒有提前接觸過他,怎麽感覺她比我這個經理人還要了解選手。”
厲寧策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頓了頓,不知道在想什麽。
和吳教練、晨思吃了頓簡單的午飯,柴漾乘車去了凜北大學在外環的老校區。
路上她帶着耳機,在某個直播平臺找到重圍這款游戲的專欄,挨個看着裏面琳琅滿目的游戲主播。
陶意許給她消息說蛋卷已經基本搞定,也就是說名單上只剩Lusir一個适合的隊員候選,除此之外,他們還需要一個人,才能組建起參加重圍比賽需要的完整六人隊伍。
從主播裏找苗子還是晨思吃飯時給她的啓發。
這些主播裏不乏有技術好的人,有的人全服排名很高,有的人曾經是其他俱樂部青訓營出身,直播間标題都彰顯着優越感……如果能從這其中找到一個技術戰術都和整個戰隊契合的人,将他帶入職業領域,也不失為一種好方法。
只不過,她放眼望去,良莠不齊。
晨思推薦的那個“呦呦鹿鳴”的主播還沒有開播,她簡單掃了一圈,沒有看到想找的人,就把手機關了,開始思索起接下來要和教授見面的事。
除了戰隊,她自己公司的業務拓展也是她忙碌日程的其中一份。凜大宋教授的聯系方式她還在國外就已經拿到了,中間因為各種原因,兩人今天才見到。
和高校的實驗室合作,未必是所有業務裏最掙錢的,但項目能給公司帶來的價值,包括科研成果的落地和商業化應用,遠遠超過前期要貼進去的那些錢。
宋教授帶了一位自己的研究生,邀請她參觀了他們正在做的運動相關研究。柴漾禮貌地沒有看數據,只是在凜大高端儀器之間流連游走。
“他們剛做完足球運動中的眼動實驗,校隊來的人多,稍微有點亂,我們還是出去說。”
宋教授笑着和實驗室的學生打招呼告別,帶柴漾走到辦公室。
“怎麽欲言又止?”宋教授看着柴漾目光有些生澀,好奇地問。
柴漾溫柔地笑了笑,打趣道:“還有點沒緩過來。之前不知道你們和這麽多大公司都有合作,現在覺得自己似乎藝高人膽大了些。”
那些設備和儀器,除了科研經費所出的大頭,還有不少都是項目合作的公司提供的。
“其實找我們合作的公司也很多,我之所以有和你保持聯系,是因為之前看過你們産品有一個治療建議和智能康複陪伴的頁面,給我印象很深。”
宋教授指着窗外的操場,凜大各個校隊的訓練正有條不紊地進展着。
“我們學校有很多體招生,全國冠軍、國家隊的,都有。
“但他們的有傷病的比例幾乎是100%。
“有人說未來的競技競争,除了是人類天賦能力與極限的挑戰,也是技術的競争。我們人才儲備庫固然多,但運動員生命周期也同樣重要。關照到每一個運動員,延長他們的運動壽命,讓他們保持持續而健康的現役狀态,該怎麽做呢?”
“科學的飲食、訓練和醫療。”柴漾沉着地回答。
“有時為了應對大賽需要,訓練會過量,強行增加肌肉負荷。這當然也可能釀成事故。如果在運動和訓練的過程就能時刻觀測體能和各項指标的狀态,有沒有可能避免因為過量訓練或不當訓練走向不好的情況呢?”
宋教授看着柴漾,她的眸光流轉,不禁回想起當初看到柴漾那個名不見經傳的APP宣傳片時的自己。
她這樣思考過,她在柴漾的産品中也看到了同樣的思考。
所以她很想和柴漾面對面聊一次。
終于,今天有了這個機會。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人。
凜大的夕陽照得辦公室暖洋洋的,兩個小時下來,宋教授逐漸被柴漾眼中的光芒填滿。
柴漾不只是一個商人,不只是為了一個項目而來。
她和她見過的那些人都不一樣,不在意凜大的名聲,也不關心自己的項目是否邊緣。
她對每一個運動員都抱着無限的期許,也持有着無限的關懷,仿佛能為他們的運動生涯做出一些改變,就是她最大的滿足。
不止如此,她對于一些運動數據的敏銳度比宋教授的學生都要高。
她甚至在想,要是柴漾不是做項目,而是她的學生該多好。
分別前,宋教授特意拍了拍自己的學生:“我等下還有個會議,你帶柴漾出去多逛逛。”
好好聊,多學學,她希望學生能聽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柴漾笑着目送宋教授往院系會議室走去,而後拎着包往外走去。宋教授的學生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給她介紹着凜大的一花一木。
柴漾走在人行道上,目光在光禿禿的樹枝間穿梭。
和宋教授聊天的時候,勾起了她很多回憶。
傷病纏身的母親,腱鞘炎的雨落,還有她自己的手……越共情,講起話來就越消耗能量,明明中午吃得也不少,此時剛剛夕陽西下,她就已然饑腸辘辘。
“比起情侶聖地,我更想知道你們學校食堂怎麽去,外人能不能進?”她彎着眉眼,在路口站定,“咦?那是什麽?”
不遠處的宣傳欄裏,有一抹熟悉的影子從眼前劃過。
她快速走過去,果不其然,那個男人的照片清晰地印在宣傳海報的中央。
“啊這是我們學校往屆優秀校友的選拔,每屆都有幾位提名。”宋教授的學生匆匆跟上,“厲寧策您知道嗎?就是勵雲現任總裁,他是我本科專業的學長,我們都是聽着他的風雲事跡過來的。”
柴漾一時忘記了饑餓,好奇道:“什麽事跡?”
宋教授的學生仿佛打開了話匣子,從厲寧策第一名考入凜大計算機專業說起,說得停不下來。
厲寧策此人,大一就參與了某大型競技類游戲的開發,大二就被某知名教授賞識,和研究生一起上課、做科研;學生會也混得風生水起,叱咤風雲,中途甚至休學了一年,在沒有家族企業庇佑的情況下,在新興領域創業成功,最後還拿了經濟學的雙學位畢業。
柴漾聽得很認真。
外界采訪大都關注他學生時代的創業經歷,關注他被厲楚河放在勵雲各個分公司的基層摸爬滾打的那幾年,尤其在他接管勵雲後的方向改變努力着墨。
那個學生角色的厲寧策,她知之甚少。
她的大學時代,似乎除了上課就是掙錢,如今聽着宋教授學生的描述,腦海中勾勒出那個在圖書館都會被人悄悄偷拍的少年模樣,心中忽然生出一些不合時宜的妄想。
行動不知為何快過了想法。
等回過神,她已經給厲寧策發出了消息。
柴漾;今晚有空一起吃飯嗎?
厲寧策秒回:有。吃什麽?
柴漾扭頭問宋教授的學生:“你還沒說,你們學校食堂外人能去吃飯嗎?”
“刷校園卡或者校友卡就可以,您要吃我帶您去。”
“沒事。”
柴漾擺擺手,繼續給厲寧策發消息。
柴漾:凜大南區學生食堂的蝦仁水餃。
柴漾:正好,冬至吃餃子,應景。
柴漾;聽說你特別喜歡吃,食堂阿姨還會給你加量不加價,所以記得帶你的校友卡和你漂亮帥氣的臉蛋。
厲寧策:?
作者有話說:
厲寧策:你們追女朋友的時候都在哪裏吃飯?
程直:她想去的網紅餐廳
袁青:星級餐廳,哪裏缺大怨種我去哪裏消費
厲寧策:哦。我還是先回家找找校友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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