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雪下了起來。
飄飄搖搖的雪花打着轉從柴漾眼前落下, 也落在厲寧策靜默的雙肩。
她的心在風雪裏反複咀嚼他方才說的話。
他如霜冷漠的眉眼在夜裏顯得格外深沉,随意靠在欄杆上的模樣仿佛穿越了時間,她看見過去的另一種可能性從他們之間流淌而過。
原來不止她一個人懷念那段回不去、改不了的日子。
“何況。”白色的霧氣幽幽從他鼻中鑽出, 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似是在思索,又似是無意停頓。
直到霧氣散去, 那雙眼眸重新在柴漾的視線裏亮起,她才聽到他徐徐道:“比起沒有發生過的曾經,我更滿意自己擁有的現在, 你已經上船了,不是嗎?”
她上下唇碰了碰:“你可真是……”
狡猾。
真狡猾。
他好像一直都能精準踩到她在意的點上,不動聲色又光明正大地揭開她全力武裝起的狼狽和脆弱,并且認認真真告訴她:你看,我和你一樣。
我們沒什麽區別。
替她說她不敢說的話, 道出她不願輕易表露的心意, 然後再用無比貼心的方式替她打着圓場, 讓她可以理解為他所說的現在和未來,是把她拐上了撥雲俱樂部這艘賊船。
而非什麽其他旖旎之意。
總之,随便她怎麽解讀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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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 厲寧策之所以這麽講,是因為顧慮纏身的人只有她。
他本人有恃無恐,他随時可以給予她肯定的回答。
柴漾輕輕挑眉, 她不是很喜歡這種被厲寧策拿捏的感覺,不忿地走到他身邊,伸出手。
厲寧策的瞳孔微微一縮。
她輕輕拂去他頭頂的落雪,傾身, 靠在他耳邊, 語氣危險;“你可能不知道, 我這個人占有欲很強,你這樣會讓我很動搖。”
他會慣得她沉溺在他的體貼裏,會讓她忘記風險評估,會讓她忍不住抛開一切和他光明正大站在一起,讓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她的。
但是她不可以。
她見過她的母親柴逸失敗的愛情,見過豪門罪惡而醜陋的嘴臉,見過不思考長遠後果的悲慘下場,所以她對待每一份感情都無比謹慎。事實上,能和厲寧策互相糾纏到現在,是她二十多年來最出格最放縱的時候。
厲寧策感受着耳畔溫熱的氣息,目光望着遠方,噙笑道:“我怎麽會不知道。”
當初厲寧策可是真真切切體會過柴漾的占有欲。
那時他還在游戲公司實習,偶爾會被同事叫去加班——根據玩家提供的反饋在游戲環境裏試圖複現bug,但在普通玩家眼裏也是一群人在玩游戲。
唯一一次臨時加班,是同組的人請病假,他頂替。
那天正好碰上他和柴漾約好一起打練習賽。
打到中途,同事打來電話,說練習賽有隊伍反饋某技能在某場合不亮,希望能盡快處理。
公司規定,即使是實習生也不能在正式游戲環境裏向玩家暴露自己工作人員的身份,他含糊地和柴漾說了一聲便離開了。
測試了幾個賬號都沒有複現,同事讓他換自己的號來試試,沒想到這一試就成功了。正在他們準備複盤,盡快修複漏洞時,三水晚突然點擊組隊。
同事是游戲隊伍的隊長,一頭霧水地放人進組。
然後又看到三水晚退了出去。
同事:“這是那個全服排名的大佬?你認識?”
厲寧策:“嗯。”
他無心解釋,因為那個時候柴漾已經轟炸了他的聊天框。
[三水晚]:?
[三水晚]:嗯?有事?
[三水晚]:如果你提前和別人約了練習賽可以告訴我。
[三水晚]:我怎麽記得我和你敲時間的時候你說沒安排啊。
[三水晚]:懂了,別人比我重要。
[三水晚]:早說呀,害我還提前拒絕雨落了。
那是小姑娘唯一一次表露出堪稱不滿的任性,她的怨念撲面而來,讓他招架不住,但嘴角卻止不住上揚。用最快的速度解決了工作回來陪她。
“我當然知道。”
一片雪花落在她耳朵尖,他看了看自己口袋裏緊緊攥成拳的手。
天知道他花費多大努力才克制住自己,沒有将近在咫尺的她擁進懷裏。
勾唇,一字一句道:“我本來就是故意的。”
柴漾微愣,旋即劃開笑容。
既然他知道她的顧慮,她也知道他的縱容,在回程的路上,柴漾便心安理得靠在副駕上小憩。車裏依舊是她喜歡的小衆樂隊的歌。
“你準備一直住酒店?”
厲寧策指節敲着方向盤,等柴漾慵懶轉醒後問她。
“那倒沒有。”她揉了揉眼睛,“想找個能直接拎包入住的,不過……公司和俱樂部事情太多,還沒時間操心,也不想花精力在搬家上。而且,操作起來還有點問題。”
沒空找房看房是一方面。
最重要的是買房需要的戶口本證件都在沈長鶴那邊,她現階段實在無心去找他。
厲寧策抿了一下唇,目視前方,若無其事道:“我在濯心寓那邊有一套空置的房間,東西都有,可以直接拎包入住。考慮一下?”
柴漾揉着眼睛的手停了下來。
她抿了一下唇:“金屋藏嬌?租給我,還是怎麽說?”
厲寧策扭頭瞥了她一眼。
目光灼灼,看得柴漾不禁挺直了腰背。
“那你也得給我藏的機會,不是嗎?”厲寧策自如地打方向盤下匝道,“看你,我樂意你直接住,但你肯定不願意。”
她就喜歡他這麽直白;“當然,物必有價。”
他們都身在商場,對利益相關的事情心知肚明,當別人提出看似優渥的條件時,下意識就會去思考他想從自己這裏得到什麽,自己又有什麽讨價還價的籌碼。
見得人越多,就越難分清什麽是真情,什麽是假意。
所以他們之間更要把話說得足夠直白通透才好。
“你想租的話,按俱樂部給你開的房補做月租就行了。”
左右他也不圖她的錢。
“聽上去不錯。”柴漾借手機微光看了下自己的日程,“袁墨生日宴結束後去看看房?”
“好。”
提到袁墨,柴漾忽然想起之前自己怕厲寧策吃醋,便沒有向他詢問關于送袁墨什麽禮物合适這件事。眼下氣氛還算不錯,她清了清嗓子。
“我給袁墨準備了禮物,你能幫我看看合不合适嗎?”
“你确定要聽我的?”厲寧策緩緩駛入停車場,“我可是很樂意看他吃癟的,所以如果禮物不好我也未必會說實話。”
柴漾默然。
這就是男人之間的友誼嗎?
“好吧。”她皺眉看他,“厲寧策,我懷疑你自己是不是有點問題,為什麽你的好朋友都和你關系很微妙很詭異啊?”
剎車聲在入地下車庫時驟響。
厲寧策擰眉看着一側突然沖出來的車,一邊謹慎避讓,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還有誰?”
柴漾:“陶意許啊。”
“……”還真是。
厲寧策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我和袁墨是因為創業認識的,他爸喜歡我,我爸喜歡他,所以我倆都對方多少有點鄙夷。陶意許是從小損友損到大的,習慣了。”
再說,男人之間本就和女生間的情誼不一樣。
柴漾揚眉看着,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一些年少輕狂和纨绔的影子,忍不住笑了笑。
她八卦地問:“你知道陶意許為什麽答應我嗎?”
“為什麽?”他見她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好整以暇地靠向椅背。
“趙雪飛你認識嗎?她現在是我公司的技術總監。”柴漾翻了翻自己的朋友圈,“我看陶意許經常在她評論區互動。”
“趙雪飛?”
厲寧策耳朵動了動,他總覺得之前在陶意許那裏也聽過這個名字。
“嗯,認識?”
“有點耳熟,聽他之前提過。”
如果不是柴漾提起,厲寧策根本沒有想過去了解陶意許的動機。
他拿出手機,在和陶意許的聊天記錄裏搜索了“趙雪飛”的名字,然後恍然。
“原來是一萍科技那位?”
“對。她和我們公司的員工是同校,從一萍科技出來後因為競業協議在家休息,員工給我推薦了她。等她競業期一過我就簽下來了。”
“難怪。”厲寧策放下手機,了然道,“她是陶意許剛當獵頭時第一個栽跟頭的候選人。”
他看着聊天記錄,簡單回憶了一番陶意許的糗事。
趙雪飛是互聯網行業不可多得的人才,當初她還沒有坐到今天的位置,已經得到幾家争搶,陶意許代表自己的客戶和她聊了很久,最後趙雪飛還是放他鴿子,跳去了一萍科技。
後來在一萍科技內部矛盾激化,趙雪飛只身退出。
陶意許那時雖然離開了獵頭行業,但前同事托他打聽趙雪飛的去想,但沒想到她已經找好了下家。
“我懂了。之前我和雪飛聊過,凜北同行她都很嗤之以鼻,就連一萍也不能說完全給到她最滿意的待遇,所以陶意許答應我,恐怕也是想看看我憑什麽值得趙雪飛信賴,值得她選擇吧。”
厲寧策:“應該是這樣。”
但他所認識的柴漾,永遠拼勁全力做到最好,不會讓任何人失望。
“我也沒有多好,我只是對她說,我希望能夠支持她在這行少一些顧慮,能做得開心。職場對我們來說,險阻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柴漾說着,目光落在厲寧策的手機界面。
厲寧策低頭,看見自己的手機剛剛變成鎖屏界面。
數字時鐘在屏幕正中央。
她突然沉默下來,他想她應該是準備下車了。于是解下安全帶,走到副駕旁,拉開車門。
“原先是我鞭長莫及,但你現在在凜北,不管任何事都可以來找我。”他想了想,補充道,“只要你需要。”
“你總是這麽說。”柴漾調轉手機方向,放在厲寧策面前,“但你需要的事從來都不肯直接告訴我。”
“?”
“我個人賬號的二維碼。”她歪頭,“你之前是不是在介意我只給你工作賬號?”
厲寧策目光有一瞬躲閃。
好像少年心事被人拆穿似的,微微別過臉,清了一下嗓子,手上動作沒停,立刻掃過二維碼,發送了好友申請。
“平時要揣測各種人的心思已經很累了,我不想連你的想法都要絞盡腦汁去猜。”她收回手機,紅色指尖施施然點了點他的前胸,“你可以直接說,我看情況滿足你。”
下一秒,指尖被他輕輕握住。
他低下頭,唇瓣虔誠地落在她小指上一朵暗紅色花瓣上。
“不用,你比你自己想象得會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