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張白鷺
官老爺們的夜宴,總是通宵達旦。
他們在臺下喝着,笑着,吐着。我就要一直在臺上翻跟頭,翻不完的跟頭。等我頭暈目眩的下來,小師弟和盧劍星都不見了蹤跡。
我背着長刀行走在無人的長街上,三更已過,月殘露重。
今夜,就是拼着大鬧錦衣衛,我也要把小師弟弄出來。如今的京師,已經變成一口吃人的陷阱,生生的等着活吞了他!
噠噠噠,背後馬蹄輕響,一個高踞在馬背上的身影破開重重夜霧,直沖我來。
趙靖忠,又是他!
我攥緊手中的長刃,此刻月黑風高,正是殺人越貨的好時機。
趙靖忠笑眯眯端坐在馬背上,“丁修,我要請你殺一個人。”
“呦,公公這是要殺誰呀?”
“北鎮撫司,小旗官,靳一川。”趙靖忠淡淡的說。
“誰?!”我怒喝。
趙靖忠的殺意毫不遮掩的迸發了出來,而就在此時,我卻意識到,這是我的一個機會!
我憤怒的質問他,“你不知道那是我的師弟嗎?”
趙靖忠毫不遮掩他的輕視,“就你這樣的人,還管什麽師門情誼?”
我仿佛被他的态度刺激到了,“當然!靳一川可是我的至愛親朋,骨肉兄弟。殺他——”我看了趙靖忠一眼,“得加錢!”
他一副早已料到樣子,從褡裢裏摸出一個包裹扔了過來,“這裏面是一百兩銀子,是定金。事成之後,還有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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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仿佛我是一灘腐臭的狗屎一樣,冷哼了一聲,策馬而去。
我拿着手裏的銀子,沉甸甸的。一陣寒風吹過,卻恍然發現,冷汗濕透了內裏的衣衫。
趙靖忠要殺小師弟!
這個該死的閹宦要殺我的小師弟!!!
怒火和驚恐交雜的在心裏來回穿插。我憤怒他竟然敢對我小師弟下手,但卻更擔心小師弟會出事。
唯一慶幸的是,今天他找到我,也許就不會再安排別人去對他下黑手,至少今夜,小師弟尚能安眠。
我趕回到戲班的宿地。小柳兒竟然破天荒沒有被韓曠留宿,正在院子裏吃烤紅薯,見到我,還張羅着一起吃。
此刻我哪裏有心吃烤紅薯,匆匆回到房間,摸出全副裝備,謹慎的從頭到尾檢查起來。
趙靖忠已然铤而走險,明天就是背水一戰。
這戰,我不能輸!
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我就在開坊時分,直奔醫館而去。
走到門口,小柳攔住了我,纏着非要我陪他去吃王麻子家的羊雜湯。我甩他不開,又不欲聲張,只能假裝同意。
小柳開心的跟着我往外走。
到了平安裏外面,小柳呵着手說,“修哥,你這是打算離開京城了吧……”
我心念一動,卻沒打算跟他說實話,“還沒個打算。”
小柳搖搖頭,“修哥,你不信我,我不怪你。都是戲子無情,咱們之間,原本也沒什麽情分。”
我說,“小柳……”
可小柳飛快的打斷了我,“可是修哥,昨天你在臺上翻跟頭,我去韓大人那桌子上陪酒。我聽見他們說,再過三天就是驗證魏忠賢屍首的時刻。這麽多年滾江湖,這魏忠賢的屍首查驗還要三天斷案,看來不會是個小事。如果你此行跟這件事有關,那可要小心了!小柳沒有別的本事,就今天,請你吃一碗羊湯吧,吃飽了,才有力氣辦事。”
這幾個月相處,有時候是我關照他,有時候是他照顧我。當中的是是非非,也難以分清。他最後這麽個要求,我不能拒絕。
我們并肩來到王麻子羊湯鋪子,點了兩碗大份的羊雜,就着芝麻餅慢慢的吃着。
小柳一面啃大餅,那眼淚一滴滴砸進羊湯裏,再化開分不清。
我用手指輕輕擦掉他的眼淚,他哽咽的說,“修哥,以後,咱們還能再見麽?”
我笑着說,“當然。等我找到小師弟,一起安置好師父,就回來找你啊。”
他笑了,眼睛裏更多的眼淚沖了下來,“好啊。修哥別忘了小柳兒。”
我喝幹最後一口湯,揮揮手,往城郊走去。
白鷺醫館。
裏面有個老大夫,叫做張白鷺。
我走到醫館門口,小姑娘慌慌張張的沖出來,幾乎一頭鑽進我的懷裏,她一面道歉一面問,“您來看病麽?我爹不在。”
說着就要送客,我一把支在門上,推開她往裏走,“沒關系啊,我可以等。”
小姑娘氣急了,跳腳道,“您怎麽能往裏闖呢。我還有事要出去呢!”
我坐在樹下的小茶幾旁,“張嫣兒姑娘,你能有什麽急事啊?找人?找靳一川?”
她楞了,“你,你怎麽知道。你認識靳大哥?”
“靳大哥?”我冷笑了一下,“你倒叫得到親切。你真的認識靳一川嗎?”
小姑娘毫不設防,“我認識的。他總來找我爹看病。”
我搖頭笑了笑,就這麽個傻丫頭,居然把我那師弟迷得神魂颠倒,“我是他師哥,我在這裏等他。”
才說完這句話,小姑娘眼圈兒就紅了,“可靳大哥要離開京城了……”
我眯着眼睛看着她,“不要緊,他會回來的。”
“真的?!”小姑娘眼睛亮了起來。
嗯,只要你還在這兒,他總要回來再看一眼,再問一句。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看着小姑娘瞬間放心的樣子,我內心咆哮着一只醜陋的怪獸,那個怪獸留着腥臭的口涎,想一口把小姑娘撕開,化作漫天血雨。
小姑娘不懂我的殺意澎湃,她歪着頭問,“那,您要不要吃點什麽,家裏還有韭菜和豬肉,我包點餃子給你吧……”
我眼中的世界正在泛起淡淡的血紅色,就聽見耳畔一聲暴喝,“嫣兒,進屋去!”
張白鷺,白鷺醫館的主人,回來了。
小姑娘很聽他爹的話,立刻轉身進屋。我明明可以攔着她,卻任由她從我身邊溜走。
呵呵,老虎從來不會害怕兔子跑遠,這醫館裏一老一弱,我犯不着緊張。
沒想到,那張白鷺看見小姑娘進了房間,竟然向我走來,他森然的問,“你是誰?”完全不是往日和善的模樣。
有些奇怪的看着這個向我慢慢走來的家夥,卻不提防,他驀得抽出一把峨嵋刺!
張白鷺竟然有功夫在身。
張白鷺的功夫,很差。
只兩下,就被我打翻在地。
這個家夥不僅功夫差勁,性子更是弱。
我抽出刀,在他脖頸上架了一下,他就慌慌張張的說,“大膽,你是什麽人?!竟然敢私闖民宅。告訴你,我乃東廠番役,你還不速速離去!”
聽到這句話,我的手不由一緊。
番役是東廠的走狗,他們在各行各業都有,拿着東廠的線樁紅利,給東廠傳遞着各種小道消息,讓東廠辦事無往不利。同時,他們也是東廠門下最為營營役役的走狗,無數的慘案和冤情,都是他們一手捏造的。
張白鷺是番役,他是趙靖忠的人!
不,我否決了這個猜測。如果他是趙靖忠的人,就憑小師弟現在被他女兒迷得神魂颠倒的樣子,就算給他一杯鶴頂紅,恐怕也會一口氣喝幹了。
趙靖忠又何必繞着彎的找到我呢。
“番役?你是哪位領班的門下?”我問他,順便松開手,還輕輕的拍了拍他的衣領。
他見我果然怕了,立刻得意起來,“我可是跟着魏四姑娘的。”
一個魏字,讓我瞬間明白,他是魏忠賢那邊的人。小師弟是殺了魏忠賢的人。想到這裏,我笑着對他說,“原來,是張大人,得罪了!”
刀鋒一橫,擦過他的脖頸。
他的脖頸側面噴出三尺高的血花,霎時交代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