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百兩
那段日子,偷偷摸摸的跟在小師弟後面幾次。發現他除了執勤外,剩下的時間都泡在了醫館,跟那個小醫女眉來眼去的笑,笑到花兒都開了。
我不想再看下去,整日泡在喜得班吹笛子,曲傳心音。最後還是班主受不了,一腳把我踢出去,說我這整天嗚嗚咽咽,悲悲切切,弄得整個班子都要瘋癫了,到哪裏唱堂會都是一張吊孝的臉。
小柳安慰我說,“修哥,你這是想起心上人了吧?”
我沒說話。
他心有戚戚的說,“修哥,你的心情我懂呢。當初我也想着将來能回去娶妹頭。可是跟着班主學戲,越走越遠,等妹頭到了十六歲的頭上,我也爬上了周縣令的床。那時候,我想死的心都有。可人哪,你要不死,就得熬着!熬着,熬着,日子也就過下去了。”
小柳嘆息了一聲,暗啞着嗓子哼唱着小曲兒,“寸心盼望能同合葬,鴛鴦侶相偎傍,泉臺上再設新房,地府陰司裏再覓那平陽巷……”
我聽不得,轉身離去。
小柳的歌聲還在後面追着我念,“合歡與君醉夢鄉,碰杯共到夜臺上,百花冠替代殓妝,驸馬枷墳墓收藏……”
我跑得朗朗跄跄,後面仿佛有支箭在追。
我去找師弟,師弟卻不在衙門。去了醫館,竟然也不在。
一連幾天,他都不見蹤影。
這也尋常,他們錦衣衛,總有些奉召出京的勾當。我安慰自己。
可不知道為什麽,這些天,我心神不寧,總有一股邪氣往上撞。右眼皮一直跳個不停,小柳見我嘴上一溜的火泡,連忙去廟裏剪了塊黃表紙給我貼上,還念叨着,“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百病百災別找我……”
我推開他,總覺得這裏面有些事不對。
在煎熬中,我幾乎天天蹲守在醫館後面。
一連等了三天,小師弟果然來了。在裏面不知道磨蹭什麽,呆了許久。我蹲在街對面的屋檐上,感覺腿都麻了。
Advertisement
好容易他出來,那小醫女偏送出來,兩個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有話不說,有屁不放。好容易才一別兩處,我狠狠的呸了一聲,這對狗男女!
用力攥了攥手中的刀。
不管了,我要帶小師弟走,他今天,必須跟我回去。京城這破兒地方,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從屋檐上跳了下去,拍了拍他的後背,我看着他眼神中的驚喜變成了錯愕,那神情仿佛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的戳在了我的心上。
“給錢。”我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三天已過,給錢。”
小師弟抿抿嘴,一臉緊張的看向周圍,唯恐被人聽去機密的樣子。
我看着他那緊張的樣子,內心的憤怒不停的翻騰,難道他竟然如此舍不得這張皮麽?他貪圖這張錦衣衛的官皮還不是為了那個小醫女麽?!
內心中百感交集,憤怒和嫉妒來回交織着,我用最恐懼的地方作為威脅的工具,“一個流寇殺了追捕他的錦衣衛,然後以身替之。這個故事無論過了多久,都會有人感興趣的!”
他的臉色刷的就變白了,眼神裏有恐懼,也有哀求,“師哥……”
跟我回去吧,假的真不了,呆個什麽勁兒呢。
看着他哀求的眼神,我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被一把刀反反複複的戳爛了。
還來不及提出要求,一個人猛的插進我們當中,手裏明晃晃的拎着一張銀票,“100兩。”沈煉說。
沈煉惡狠狠的盯着我,那神情仿佛一匹雪夜的惡狼,“100兩,以後不要再找我三弟,拿了銀票,就,滾!”
我壓住心頭的怒火,接過銀票,略掃了掃,竟然真的是百兩的銀票,天字號押花現銀,認票不認人。
“想不到沈大人這麽有錢呢。”一百兩,是師弟那種八品小校5年的俸祿!沈煉,他這要幹什麽?!
沈煉看着我,一字一頓的說,“丁修,我查過你的底!”
我內心一緊,扭頭看着他,眼神微微凝練。
“刀法再好,錦衣衛也能收拾你。”他輕蔑的看着我,仿佛看一只待殺的狗子。
嗤,我從肩上卸下刀柄,甩了個花招。
沈煉緊張了,他松手彈開繡春到的機簧,蹭的一聲,刀刃半開。
我不怕他,沈煉的底我也摸過!錦衣衛七品總旗,他——打不過我。有那麽一瞬,我甚至想過,如果我殺了沈煉,小師弟就不得不跟我走了吧,不然他怎麽解釋,他師哥為何要殺一個錦衣衛的七品總旗官呢?
這一刻,我真的殺心頓起。
殺意,是掩飾不住的。
沈煉的眼神縮了起來,他的手慢慢的抽着繡春到,整個人往前弓,仿佛一只炸毛的貓,正在發出嗚嗚的叫聲。
殺,還是不殺?!
只在一瞥之間,就看見小師弟惶急的神色,我略微猶疑了一下。
咔噠咔噠,督察院北城巡查司的人馬踢踢踏踏的晃蕩過來,此刻不宜動手。我側身遮住刀身,左手揚起銀票,微微一笑,“一百兩,謝了。”
沈煉的眼神裏有化不開的鄙視,他也瞥了巡查司一眼,沒作聲。
奇怪,他為何要怕巡查司?!
我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這個沈煉,有問題!
回到喜德班,我腦中仔仔細細回憶着見到小師弟的每個細節,一遍又一遍,仿佛皮影戲一樣。
小師弟進了醫館,小師弟給張大夫診脈,小師弟拿了藥,小師弟咳嗽,小師弟看着小醫女笑,小師弟和小醫女勾勾搭搭,小師弟咳嗽,小師弟出門跟小醫女磨磨唧唧,小師弟咳嗽……
小師弟的咳嗽為何加重了幾分?!
腦子中仿佛有道閃電劈了過來——小師弟,跟人動手了!
小師弟的功夫是我教的,他的刀法雖然快,可是不耐久,因為肺脈不行。所以一旦跟人動手,他就會喘,喘急了就會咳。
每次跟他過招,我都讓他三分,就這樣,他也還是會連着咳上三天。後來我就不耐煩跟他動手,實在是舍不得看他勾着腰咳嗽的樣子,小小的年紀,已經一股子頹态。
可今天,在不到半盞茶的時光裏,他已經咳了三次。
小師弟好面子,一般都能強壓着自己不咳嗽,生怕被人笑了。可今天在醫館裏,當着他那個心愛的張姑娘,居然能咳了三次以上,者說明,他壓不住自己的肺傷了。
小師弟跟人動手了,而且還很頻繁。
究竟,是什麽人?
跟今天沈煉的銀票有沒有關系?!
一股不詳的預感湧上心頭……
我摸了摸揣在胸口的銀票,總覺得它粘嗒嗒,濕漉漉的,沾滿了血腥的味道。
“開戲了!”班主說。
打開場的三聲大號悠揚的響起,“锵涼涼”——你放唱罷我登場,塗朱抹粉戲開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