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醫女
我跟着小師弟在京城蟄居了起來。
尋常裏,還跟着班主他們跑堂會,慢慢的探聽消息。世上最好探聽消息的兩個地方,一處是妓院,一處就是堂會。
那些朝堂上的大老往往把我們當成移動的木樁子,全然不屑避諱。也是,在他們看來,我們這些跑堂、打雜、吹來彈唱的下九流,跟朝廷廟堂有幹系呢。他們借着絲竹管弦的遮掩,什麽都敢在這裏說。
我拿出聽風辨器的功夫,站在下風口位聽他們拉拉雜雜的打機鋒,簡直是順水摸魚。
最近,這些當官的,有些浮躁。浮躁下面,還壓着興奮,一股帶着血腥味的興奮。
他們來來去去,越發的躁動不安。上午我在張侍郎母親做壽的地方見他們聊天暢飲,下午往往又在周檢校姨太太生子酬賓上見到另外一群人相聚,晚上還能在于郎中納妾之喜上再見到他們觥籌交錯……
所有人半遮半掩的串聯着,謀劃着,只為一個名字——魏忠賢。
聽他們每天的風言風語,我得到一個結論,這位九千九百歲,恐怕命在明天不久長了。
皇帝,要拿他。
上午皇帝一個發作呵斥,下午這些官兒就如同喝了雞血一樣,頌聖明,淚先賢。一副摧心肝的苦模樣。可就這樣,也沒忘記跟班主點名,讓我們當家的花旦柳如風回去陪客在床上!
每天看小柳那扶着腰從各個衙門府邸的大院裏回來的樣子,我狠狠的呸了一聲。
這就是大明的官兒,一面慷慨激昂的憂國憂民憂天子,一面躬耕力盡的娶妻納妾睡戲子。一樣的聲嘶力竭,一樣的奮不顧身,一樣的氣喘籲籲,一樣的文名風流……
小師弟,你可知道自己從小就向往的士林本色,竟是這般龌龊不堪麽?我不懂,小師弟為何竟然會向往這樣的無聊又龌龊的生活,難道它竟然比江湖更自在,更随性嗎?!
堂會越發的頻繁,大臣們的聚會也越發公開了。他們更加肆無忌憚的抨擊着魏忠賢,仿佛不如此不足以顯示自己的清白。也仿佛那些在各地林立的生祠不是他們推波助瀾修建的一樣。
魏忠賢,倒了。
我去戶部尚書蘇茂相的府上接回柳如風,小柳一面揉着後腰,一面跟我說,“修哥,魏忠賢出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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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驚。
皇上居然沒有殺了魏忠賢,而是秘密的安排他出京,打發他去鳳陽老家守先帝陵。
這事知道的人不多,昨晚上蘇尚書在床上高興,竟然哼哼唧唧的說了出來。小柳不知此事關鍵,當個笑話講給我聽。
我沒作聲,同往日一樣扶了小柳回去。
轉身出門。
我去找小師弟。
魏忠賢秘密發配出京,是殺他最好的時機。殺了魏忠賢,小師弟就可以跟我回去了。到時候,小師弟當掌門,我給他當執事。買十幾傾地,收三五個徒弟,前院教功夫,後院熬筋骨。
我就跟小師弟一起過日子。就這樣,一輩子吧。
我匆匆的去錦衣衛駐地找小師弟,可他不在。
想了想,我去張家醫館。
有幾次,我跟着小師弟去過張家醫館。最近秋起天涼,小師弟又開始斷斷續續的咳嗽了起來。可惜現在沒辦法,等他跟我回去,再好好的給他調理一下,早些年師父留的那些方子,我都收着呢。
張家醫館在城南,偏京郊的地方。
也不知道小師弟怎麽尋摸到此處。
在站在牆外樹坡上,略踮腳,就能看清院子裏的情形。
小師弟果然在。
他坐在院子中,喝着茶,跟張郎中說些什麽,很是輕松惬意。那個沈煉居然也在,似乎也問什麽。
過一會,張郎中領着沈煉去抓藥,兩個人往後院走去。
我無聊的叼着草杆,正想着撿塊石子丢進去,找小師弟出來說話。
就見他呆呆的看着前面,癡癡的笑。
我的手頓住了。
他,看着的人,是醫館老頭兒的閨女,一個小丫頭片子。
那小丫頭年齡不大,毛頭又癟臉,醜死了。
可小師弟,就呆呆看着她。
看着她分揀藥材,看着她用力鑿着藥材,癡癡呆呆。
随着那姑娘手中鑿子的起落,他的神情越發的呆了,整個人都目光呆滞的凝視着那個藥罐子,仿佛上面有絕世武功的秘笈一般。
興許是被小師弟目光注視所擾,那姑娘停下手中的活計,擡頭,飛快的瞥了一眼。
小師弟立刻慌慌張張的,連忙扭頭躲閃着。
他想端起茶杯掩飾,卻不想手指戳中茶杯,弄撒一桌子水。連忙用手掌抹淨水漬,急匆匆用另外一只手端起茶盞就飲,卻又咳嗽起來。
那小姑娘先是一慌,看小師弟這幅狼狽的模樣,不由撲哧的笑了出來。
小師弟看着她笑,撓撓頭,也抿着嘴角。
兩個人一起扭轉頭,分別看着不同的地方,齊刷刷的紅暈,慢慢的爬上兩張白皙青春的臉龐,仿佛燒着了滿院子的花草藤曼……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從天而降。
仿佛一道驚雷,自我天靈蓋直劈到腳跟底。
我定立在當場,半邊身子不敢偏移半分,略一動,就扯住心肺攪動的劇痛。
我,我要回去歇歇。
這裏。
呆不得的。
我落荒而逃,什麽都沒有跟小師弟說。
小師弟,他竟然可以笑得那樣暢快,那樣溫柔,那樣呆滞。
他懵懵懂懂的,分明已是初通了情竅,情牽了心神……
我的小師弟。
他,長大了。
我的小師弟。
還會跟我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