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3
岳晚亭說時淼是個聽話的人。
初一的時候時淼兩分之差沒考上縣一中,她家裏托關系硬是把她塞了進去,臨軍訓開學的前一周學校通知不論男女生都要剪短發。時淼覺得自己是靠關系進的這個學校,更應該守規矩,就很順從地跟着媽媽去剪頭發。
那天說巧不巧,說不巧又很巧,輪到她剪頭發的時候理發店停電了,師傅出去查看電箱,把她的頭發交給了徒弟。
時淼小學的時候被稱作是有着魔鬼身材的長發美人兒,可她那時候小,還沒有長發情結,任憑那個徒弟自由發揮,唰唰兩下剪光了。
寸頭是個什麽長度,時淼沒概念,但摸着紮手的不到五厘米的頭發,她有點想哭。
那個師傅回來替自己的徒弟打圓場:“瞧瞧,多俊俏啊這丫頭,瘦瘦的,什麽發型都能駕馭。”
時淼沒答話,頂着毛寸走了。
距離開學也就一個星期,頭發根本長不出來。何況一開學就是軍訓,她的毛寸幾乎是暴露在了整個初一的面前,幸好的是那時候的孩子們普遍都不會打扮,要醜一起醜,而不幸的是她遇到了一個人——姓秦名嶼,正班長。
秦嶼家就是縣城的,那個時候縣城就是所謂的城裏人,他們的一舉一動都代表着時尚最前沿。
時淼沒見過世面,面對着這個開學第一天就安排到她對面的男生始終擡不起頭來。小學六年班委、三好學生、年級第一甚至整個市區競賽第一的驕傲只因為對方是個城裏人就全部坍塌掉。
時淼上課只會看老師,除了老師達到了“四下無人”的境界,在這個學校這個班裏她像是只認識宿舍裏那幾個人,其他的都不存在。
軍訓七天,縣一中沒有塑膠操場,就在黃土地上站軍姿,四周的樹木離中心位置八百米遠,教官偏就選了最中間,時淼有心抱怨,也只是和自己說說。
她貧血,每次站到耳鳴目眩硬是能直挺挺地杵在那一動不動,其他人接二連三的頭暈,而她因為不想為全場焦點,不想讓別人哪怕是一個人過度關注自己,選擇了傻到冒泡的堅強。
這樣的結果就是她獲得了軍訓标兵的榮譽,這是她第一次接觸軍訓,也是在這個學校拿到的第一份獎勵。
軍訓結束回家休整的那天她把榮譽證書拿給來接她的媽媽看,正好給她托關系的副校長也在,副校長心情不錯,順勢誇了句:“你媽一開始說你學習不錯就是考試失利我還半信半疑,後來翻了翻之前的成績還真是那麽回事兒,好好學,中考好好考。”
她用力地點頭。餘光中瞥見有個男生看她,很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來是她對面的那位,頓時又像洩了氣的皮球,更擡不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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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後來大學畢業實習的時候才體會到當時那個副校長的心理——無非是她聽話罷了。
之所以想起了這些,是因為駕駛位上這個失控的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解開自己的安全帶附身過來,一手摟着她的腰,一手撫摸着她微卷的長發,在鼻尖厮磨間吐着熱氣說:“十三歲我第一次見你,點名的時候以為你是女生,看到了又想是不是男生,聽到你說話才确定是女生。”
“時淼,當年你的短發真是一度撓的我心癢啊!”
時淼此刻化身木乃伊,完全與世界隔絕,她四肢僵硬,軀幹筆挺,她像個玩偶,馬上要取悅她的主人,慶幸,她還魂了。
“秦……秦……秦嶼~”
“嗯。”
“太近了~”
……
秦嶼輕笑一聲,不再滿足于鼻尖的觸碰,他微微擡頭,吻上她的上唇瓣,時淼閉着眼感受這陌生又熟悉的氣息,此刻她是那麽的貪婪和忐忑,她甚至沒想過要推開,也沒想過秦嶼的舉動是不是對她造成了侵犯。
她喜歡這個人,哪怕過去了七年,還是那麽的喜歡。
終于,秦嶼下移,直視着時淼緊閉的雙眼,既誠懇又好笑地說:“你不過是欠我不到三十塊錢的車費而已,就任由我耍流氓?你這樣可不行,萬一今天你欠車費的不是我而是別人呢?也可以嗎?”
秦嶼光鮮亮麗的外表下果然還是那張欠抽的嘴臉。
時淼動了動身子要睜眼,被秦嶼用手擋住:“時淼,有句話我憋了很久了,其實如果不是你今天走得早,唱完那首歌我就要說的,淼淼,歲歲長安。”
“歲歲長安~”初二語文老師在講臺上毫不吝啬詞彙的對時淼這篇随手寫的月考作文進行誇贊,說到激動的地方她甚至拍了拍時淼的肩膀,“我準備給你遞到廣播站去,周一紅旗下的講話正好念念,我們辦公室其他老師也可喜歡你這篇作文了,還說投到《校韻》上,加油啊,以後還能靠筆杆子闖天下呢。”
初一時候的時淼像個小透明,那時候班主任是地理老師,她被迫當了地理課代表,然而一個學期過去了,她這個課代表連一次作業也沒收過。起初想讓班主任刮目相看而想要發奮學習地理的信心也漸漸殆盡。
第一次期中考,她數學只考了三十三分,雖說選擇題在答題卡上沒塗好,讀卡的時候沒讀出來,少了選擇題的分,但她心裏清楚,不行就是不行。可除了這個“三十三”讓她在人前“露了露臉”之外初一一整年都跟不存在一樣。
就這樣到了初二。
初二的時候她的頭發長長了,身材卻也漸漸胖起來,最終停留在了微胖的階段,這讓她的自卑更深了一個程度。
有一回隔壁班有個男生不小心打碎了她的水杯,一群人起哄圍着那個男生給她道歉,結果她連頭都擡不起來,根本不敢看那個男生,明明犯錯的不是她,她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紅暈爬了滿臉。
秦嶼和那個男生是朋友,那天班委開會回來的時候正好碰上男生說賠多少錢的事情,秦嶼就站在前門和講臺之間的空地上,藍白灰的校服在他身上服服帖帖地穿着,豎起的短發下是明眸一雙,他一只手拿着會議記錄,一只手抄着校褲口袋,頗像個纨绔喊道:“秦三十~”
他拉着長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男生看過來也走過來,兩人碰碰肩:“怎麽了?”
秦嶼擡起拿會議記錄的那只手指了指時淼:“找她有點事,你在我們班幹嘛?進貢啊。”
“滾,這不是把你們班女生的水杯弄壞了,過來問問怎麽賠嘛。”
“胡咧咧呢,你帶這麽多人是來賠禮的?我剛才差點以為你是來打群架的。”
男生之間毫不顧忌的調侃讓班上的氣氛緩和了不少,時淼已經不在衆人視線中間,她默默的、沒什麽存在感地移回自己的位子,上天垂憐這一次輪到他們小組到角落去了,更不顯眼。
男生走的時候還想問兩句,秦嶼三兩下把他搡了出去。
離晚自習還有些時間,鬧劇結束後人們各自散去,忙碌他們的忙碌,沒誰在意剛剛是不是有個窘迫的女生試圖得到解圍或者安慰。
又是秦嶼,那個一直坐在她對面的班長。
秦嶼直起身子,拿筆夠着敲了敲時淼頭頂:“沒事兒吧?錢飛就那樣,你別理他,那個水杯,你和我說說你想要什麽樣的,我下了晚自習去小超市看看。”
時淼沒有擡頭,但搖了搖頭,小聲說:“不用了,一個水杯而已。”
時淼不知道自己一個每個月沒幾毛零花錢的農村姑娘是怎麽對着這個縣城來的小少爺說出“一個水杯而已”這句話的,她只記得那時候她很亂,就像……就像……有一個劣質的吹風機安在她腦袋裏,嗡嗡作響的同時還露着風,煩透了。
時淼從未想象自己未來會遇到什麽樣的人,可在那一天她必須承認她對他産生了不一樣的感覺,那真的是青春期獨有的心動,哪怕她知道他并不屬于她。
她很慶幸曾在那段時光有過秘密,一個除了她誰都不知道的秘密,這很酷。
雖然但是,秦嶼還是買了杯子給她,杯身用馬克筆拽拽地寫着四個字——歲歲長安。
秦嶼似乎獨愛這句話。
——
他們在車裏待的時間太久,久到時淼的尾巴骨有些疼,久到兩條胳膊也開始發麻,她試圖提醒一下秦嶼,但秦嶼比她想象的要清醒。
秦嶼此時散發出的荷爾蒙就如同夏季的爬山虎,密密麻麻爬滿了時淼的左心房,如果不是剛剛路過交警時秦嶼沒有任何慌張,時淼都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酒,才把自己錯當成了他某一部MV的女主角。
“我說我喜歡你,你信嗎?”
繃緊的神經被秦嶼的一句話撥響,它忍不住在她腦海中多環繞了幾個圈,最後站穩腳跟久久不能驅散——
秦三十三就是個魔咒,激勵着時淼一路把數學成績飙到了113。
初二期末成績出來的那天下了瓢潑般的大雨,時淼和隔壁村的同學走了近十裏的路到學校拿成績,雨靴裏一雙腳疲累不堪,甚至崴過腳但沒徹底好的左腳已經開始發痛。
拿到成績後數學老師誇她有進步,還說她可能是擅長學幾何,不擅長學代數,但初三都得跟上;語文老師讓她保持成績繼續努力,她的作文從來不讓人失望;英語老師對她笑笑,點了個贊……
要走了,時淼很想知道他考得怎麽樣,但成績已經被拿走了,無從得知。
那天隔着萬重的雨幕,時淼感覺到了落寞和失望。
回家的路上路過他家住着的那條街,時淼借口買東西,忍不住張望了一番,但除了雨還是雨,噼裏啪啦,嘩啦啦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