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雙井村屬于最下游,村裏人一起鑿了大塘,小河灣裏的水都流到這兒,塘裏放了魚苗,若是雨水充足,到了這時候魚獲便會相當豐厚。
今年年成好,連魚都個頂個的大。
趙大勝一早就過去了,元繡也是知道只叫他分魚,不用他下水這才敢叫他去,河面上早就結冰了,這都深冬了,天寒地凍的,冰面得有一尺多厚,幾個赤膊漢子正擡着木錐狠狠擊打着冰面。
元繡趕着驢車路過,看了一眼,冰面上被鑿了兩個窟窿,這一邊下網,另一邊拉,一次能網上來不少魚,邊上不少嬸子都拿着扁擔看,元繡瞅了一眼就走了。
說起來這時節的魚最是鮮美,基本沒什麽腥味兒,無論是蒸是煮都鮮嫩。
周管事早早知會了莊上人,今兒新東家要過來,上上下下都收拾了一遍,老老少少也皆都換上了新衣裳,看起來可算體面些了。
莊裏人從東至西站了一排,周管事領着一衆人行了禮,這才挨個給元繡介紹。
莊上除了周管事,還有另一位宋姓內副管事,專負責田畝事宜,人都喊他宋莊頭。
再就是周管事的娘子趙氏,趙氏是個麻利幹練的婦人,不僅管莊子上那片果子林,也是打理莊子的一把好手。
趙氏兩手搭在一個小姑娘的肩上,這大抵就是周管事先前提過的,他跟他娘子撿回來的丫頭,小姑娘皮膚白的似雪,年歲瞧着跟荷香相仿,一雙眼好奇又有些害怕地打量元繡,能看的出來在家也是被當作嬌兒養着的。
“這是我家姑娘,叫小紅,常慣着沒個大小,若跟在姑娘後頭得姑娘教導,也是她的福氣了”趙氏溫溫和和地沖元繡點點頭,又将小紅朝前推了一點,小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似模似樣地給元繡見了個禮,看着分外喜人。
“孩子還是得在自個兒爹娘跟前兒。”元繡如此說着,趙氏暗暗松了口氣。
再餘下便是趕車的老馬,做飯的葛大叔。最後是佝偻着腰的銀花婆婆,這位老人家也是周管事先時說過的,府裏送到莊子上養老的奶媽媽。
老人家今年已經七十餘歲,精神矍铄,眼神也通透,元繡向來敬重老人家,人老成精,便是人家随口一句話,說不定都能幫你度過一個坎兒。
除開年歲不大的小紅,周管事一月工錢三兩銀子,宋莊頭每月二兩銀子,餘下衆人每月一兩,銀花婆婆一月五百個大錢,若是逢年過節,節禮另說。
單是月錢,每月都得□□兩銀子的開銷,元繡心裏有了本賬,明兒是臘月十五,再半旬就過年了,今年莊子一點出息都沒有,如今吃的還是去年的存糧,大家都快過不下去了。
萬幸元繡趕在年前将莊子買下來了,莊上攏共七口人,不算多,卻也不算少,總不能過個年連口肉都吃不上,這幾月周管事一家貼補了不少,奈何莊子沒進項,如今是一個子兒也拿不出來了。
元繡拿了二十兩銀子交給周管事,交代他先領着大家夥兒将年過過去,其他的年後再說,莊子裏一應都是他負責,這大半年莊子沒進項,但除了他,其他人臉上都不見消減,連銀仙婆婆臉都依舊是圓的,這便能看出來周管事是盡心的。
周管事再次千恩萬謝一通,餘下衆人也紛紛開口道謝,元繡她這一趟只是來認認人,并非要立規矩。
眼下莊子裏看着一切如常,也沒什麽需要她提點敲打的,周管事在莊子裏待了一二十年,比她這個門外漢好得多,她只需看好不出岔子便可。
上回來時只看了田地,到沒細瞧這莊子裏頭。
小紅有些拘謹的走在前頭,給元繡指:“前院我跟爹娘還有銀花婆婆住着,靠馬廄的那間屋子如今是馬大叔在住,後院都是做倉房的,宋大叔如今就住倉房,捎帶看糧食,不過今年沒有收成,我們吃的都是往年的陳糧。”
話說的多了,小紅也沒了畏畏縮縮的勁兒。
院子說是兩進,也只是中間稍微隔了一堵牆,這一來也能更好的護着糧食,元繡略略看過,應當是夠莊子上的人吃到年後。
雖說今年田地沒出息,不過該養的牲畜都還是好生喂着,莊上那些頭牛、騾子跟毛驢都養的油光水滑的,車夫老馬專負責牲畜,莊子上唯一的那匹很有些年紀的馬更是他的命根子,年年進京都要靠這匹馬。
元繡看過以後就跟着小紅回了前院兒,往年若養些家禽,則都是小紅跟銀仙婆婆管着,今年沒有養,因此二人也就閑着了。
中午留在莊子裏吃了飯,飯畢元繡又叮囑周管事裏裏外外多上心,夜裏用火多加注意,這才趕着驢車離開。
回去的時候已經下半晌了,湖裏網才收起來,這時候天已經很冷了,不收起來立刻就能結上冰,再拖下去網都要凍在湖裏。
已經撈上來的魚撂在岸邊,剛撈起來還活蹦亂跳的,這會兒都一動不動了。
因着之前趙家起屋子,元繡十分客氣,中午給大家吃的夥食叫秋收後的村裏人身上添了不少肉,所以這回分魚大家有意無意多給了趙家幾條大魚,別小看幾條魚,在沒甚油水的鄉下,什麽肉都是好東西。
魚是按人頭分的,趙家雖只出了一個人,但也得了八條魚,還有半桶鲫瓜子、貓魚那些指頭長的小雜魚。
小雜魚嘩啦啦倒在院子裏,李氏挑挑揀揀,稍微大些的都留着曬魚幹,小些的得趕緊吃掉。
元繡還真沒吃過這種小雜魚,倒是荷香眼巴巴地看着李蘭花,口水恨不得拖到腳面上。
元繡自屋子蓋起來以後,還沒怎麽做過飯,興許是在宮裏拿了這麽多年鍋鏟,這會兒不自覺的就想離遠些,這會兒看大家都期待的盯着這些小雜魚,便撸起袖子,準備燒個雜魚鍋。
如今柴米油鹽都盡有,一鍋魚自然炖的香噴噴的。
飯間元繡只看着一家人吃,自個兒動了兩筷子便歇了。爹老實,娘寡言,外加兩個還沒長大的侄兒侄女,元繡竟然覺得心安,比手裏握着多少銀子都心安。
荷香從外面喂完雞崽兒回來,如今天冷了,雞崽兒又小,不敢不精心養着,天天都是米糠拌粥,吃的比人還精貴,好在這些雞崽兒都活蹦亂跳的,一個都沒死,不然荷香都要嘔死。
明兒剛好十五逢集,年前最後一個集是大集,荷香說帶個肉包子進去,買完東西出來都成了餡兒餅。
過年要買的東西一般都趁着這次集上買齊了。興安還小,也不大說話,要是擠丢了恐怕找不着人,所以不好帶着,倒是荷香願意跟着去看看,李蘭花也在元繡的再三勸說下跟着一道去了。
仨人一道出門,獨留趙大勝跟興安兩人在家。
針頭線腦該添置的都得添置,再有瓜子點心過年要擺上桌的東西也都要置辦齊全。元繡料想的不錯,整條街上人擠人,荷香顯然還沒忘上回吃的那個大肉包子的味道,路過包子攤的時候狠吸了一口氣,元繡哭笑不得,買了兩個包子叫她捧着吃。
鎮子也就這麽大,周管事帶着趕車的老馬出來采買年貨,迎面碰上元繡娘仨,老馬忙不疊停下車打招呼,周管事也從騾子車裏下來。
“東家安好。”周管事看見元繡身邊兩人,又福了福身子,“夫人小姐好。”
老馬也跟着打了招呼,李氏受寵若驚的回禮,反倒叫這二位愈發不意思。元繡便打了聲招呼,各自去買各自的東西,省的大家都拘束。
荷香頗為好奇地看着過去的騾子車,李蘭花也看着遠去的騾子車,略略皺了眉,不過還沒等她問,元繡就跟她娘解釋開了。
“那位是莊子上管事的,行事最為穩妥,莊子交給他大可放心,另一位是莊裏趕車的,也是敦厚老實的人。”
李氏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嘆了口氣,有些為元繡擔心:“莊子裏要養那麽多人?”
“您別單看出項,也看進項。待明年開春,果子林,田間地頭都需得有人看着,況且這些都是幹活的老把式了,想請都請不到的。”元繡沒對李氏的話過多反駁,蓋因家中田地哪怕種的再困難,都是自家人熬着幹的,壓根沒想過請別人來幹活。
李蘭花點點頭,她不過随口一提,況且這莊子田地都是元繡的,她一分力都沒出。
臘月十五年味兒愈發濃了,炒貨鋪子稱都沒歇過,街邊有穿着長衫賣年畫寫對聯兒的,還有捏糖人的、畫糖畫的。路邊都擠滿了小攤小販,攤子上冒出來的熱氣只叫人嘆一聲人間煙火濃。
他們這兒已經屬于北邊了,但年年不少更北方的牧民行商會來縣裏,賣些羊毛羊肉。圍着看宰羊的人也多,最北邊來的牧民行商好認,一般都留着大胡子,眉眼粗犷,嘴中操着一口勉強能聽懂的話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