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因此吃酒這事兒就作罷,倒是知縣不免高看了元繡一眼,雖不知道這女子身份,但憑談吐也知道她不是一般鄉下村婦,單那番話,不光解釋清楚為何這酒吃不得,還小小擡了他一下,順道給個臺階叫他下了。
為官的誰不在意清譽呢?
元繡知道楊修德素來耿直,沒這些彎彎繞繞,所以對外人說的話也不好聽,除了聖上高看,如今在朝中卻沒甚麽至交,若有一日遭到聖上疑心,只怕不知道會淪落到什麽地步。
既然遇到了,元繡也希望盡心提醒一番,只盼他自己能領悟到,單憑他年紀輕輕中了探花,想必也不會是木愣的人。
“原我很不該多嘴……”一行人從衙門出來,元繡跟楊探花走在前頭,趙大勝跟周管事跟在後頭說莊子的事。
“如今為民的,為官的,哪怕是九五至尊,都不好做,您如今在京已任刑部侍郎,雖說須得态度強硬,鐵面無私,但有時候亦得學會藏拙,虛與委蛇也不是個壞事”
“聖上肯重用你,也因此你這幾年間能坐到如今的位置,可你也須得想一想,這一路上樹了多少敵,若真有聖眷不在的一天,一人輕言一句,你怕是……”
元繡話未說完,不過未盡之言楊修德自然也聽的懂。
他沒當即開口,半晌才嘆了口氣:“姑姑說的我都知道,中秋節府裏進了刺客,我家夫人因此早産,這些年小打小鬧,我都沒放在心上,現下已然成了不少人的眼中釘,既然已經是眼中釘,想要磨掉又談何容易”
“再遇着事,凡事你且先緩緩,若人家有一線生機,你松的那一線生機,便是天大的恩情。”元繡低聲說道,“若四面皆敵,有朝一日君臣離心,屆時凡憎惡你的勢必要踩上一腳,那才叫不得翻身”
“修德受教了,多謝姑姑指點”楊修德拱手,神色認真的記下元繡今日所言。
二人在巷口拜別,山長水遠,往後再見,就不知幾時了。
後宮中的明争暗鬥從未停歇,可前朝的刀光劍影亦從未休止。男人之間的争鬥劍拔弩張,誰能知道女人發起狠來亦不遑多讓呢,那糟污地裏又有幾個清白人。她見的多,也不吝于在人家受難之時幫一把,似今天,誰又知道當初無意中幫了一把的新進探花郎,如今竟成了欽差呢?
這是她的計嗎?非也,只不過宮裏待的日子長,無論何事都要長幾分心眼子,與她沒甚損失。
今兒恰好來縣裏,事兒也都處理完了,便順道帶趙大勝去縣裏醫館瞧腿,老大夫很是無奈的嘆氣,說若是早十年前過來興許有得治,如今除了斷腿恐怕別無他法,再一個他方才摸到膝間似乎有個腫塊,不知是骨瘤還是何物,憑他的醫術,治不了。
老大夫的話元繡聽着心底煩躁,趙大勝的臉色也暗淡下去。
耽擱的時間頗久,再不回家只怕天要黑了,趙大勝便扯了扯元繡:“先回家罷,這麽多年早就習慣了,若真治好,只怕我才不會走路了”
“縣城不行咱們就去府城,府城再不行咱們大不了上京城”元繡不甚在意,方才那大夫治不好,不代表別人治不好。
毛驢晃晃悠悠地走,周管事趕着騾子車跟在後面,一路上又給元繡講了許多莊子裏的事。
除了五頭牛,還養了兩只大青騾子,三頭毛驢,馬廄裏竟還有一匹老馬。往年也養些別的家禽牲畜,如雞鴨、豬羊此類,今年具都沒養。
元繡方才看地契,才發現莊子裏還含兩個魚塘,周管事介紹一塘專養魚,另一塘則種藕,這種藕的塘淤泥多,最好生泥鳅黃鳝。
“從前我一年要進三回京,一回便是塘裏藕帶出頭,另一回是莊上果子成熟,再一回便是年底進京送莊子産出”周管事拉了一下騾子,這騾子便極通人性的放緩步子。
“京中稱藕帶為銀苗菜,江南一帶年年進貢的藕帶晶瑩剔透,清脆香甜,是為上品,沒想到這北地也有銀苗菜。”
周管事哈哈大笑:“東家從前在宮裏,因此寡聞,咱們莊子除了果林裏的果子,便餘這藕帶最受器重,江南藕帶晶瑩剔透,我們莊子裏的藕帶亦非凡品。”
見元繡果然好奇,周管事才笑呵呵道:“說來巧合,這藕本是山泉間長的兩株野藕,因莊裏沒這玩意,便想種着試試,原帶回來沒指望成活,不想随手插進缸中,第二年竟又生了幾株,味道也不似一般的藕,我才将其移到塘裏,再後來發現這藕帶富貴人家将其叫做仙品根,因此主家吩咐年年送入京城。”
“這倒是個巧宗,這藕帶可比藕要貴上許多,只不過即使快馬加鞭,只怕也存不了幾時。”
“東家說的不錯,咱們年年送去的東西,即便用水養着了,小半還是在路上壞了,本來新鮮漂亮,這連日連夜颠簸,也糟蹋的不像樣子,不過咱們到底離京近,若真是南方,路途遙遠,只怕東西來不及送京,便壞完了。”
元繡笑:“南方有水路,比我們便宜許多。”
“方才說東家寡聞,現看來,還是我孤陋寡聞才是!”
元繡更是忍不住笑了,合着這管事說了許多,只因無意之言想叫她找回場子,順道拍拍馬屁,開始元繡想的不錯,這管事是個人精。
周管事原本打算問問元繡對莊子是個什麽安排,他好回去跟莊裏人知會一聲,元繡只叫他們先将莊子收拾收拾,其餘年後再說。
至于幾人月錢,從前什麽樣,現在依舊什麽樣。周管事每月月例能有三兩銀子,宋莊頭每月二兩,餘下車夫、管事媳婦兒寧氏,每月皆一兩銀,至于那位年邁的婆婆,從前倒是沒有月例,元繡聽了叫管事每月給她五百個大錢。
已經大半年沒領過月錢了,就算有些家底都貼補完了。元繡知道幾人如今不容易,便說明日去莊子裏送些銀錢,也好叫幾人過個好年。
幾張薄薄的契,重若千斤,叫一家人心頭火熱。
李蘭花從櫃子裏掏出家中所有家底,顫顫巍巍遞給元繡:“先前起房子,這錢你說什麽也不要,如今買田地,你總歸要收下,花了這麽多錢,少不得以後要節省些,再說這錢本該也是你的。”
李氏手裏的,還是元繡從前捎回家的銀錢。
這約莫是爹娘所有家底了,說是所有家底,也不過一兩多碎銀子,元繡接過來,知道爹娘心裏總覺得虧欠,若是一直不收,只怕他二人還要搬到外頭不給她再添麻煩。
“爹娘沒什麽本事,你們幾個……都護不住,如今更是年邁無能,不成想将你盼回來了,你收下這錢,咱們一家人以後勁往一處使,何愁日子過不好呢?”夫妻二人再說不出什麽話,只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元繡。
“勁往一處使,咱們家日子只會越過越好。”
多年勞作使得趙大勝變得沉悶,李蘭花也不是話多的性格,除了荷香性子外向點,只剩個還不大懂事的興安。
荷香性子跟她很像,慣常是個膽大心細的,做事也有條理,到底年紀尚小,多數時候更貪玩些,不過倒是分外聽元繡的話。
把地契跟餘下銀錢都拿回屋裏放好,除了買莊子的一千二百兩銀票,還餘下六百兩銀票,并其餘金銀首飾,零零散散的銀子銅板,總也不超過八百兩銀子,十兩金若不動,最好就是別動了。先前說了,幾位故交給的銀票,那都是人家的心意,她不願意花。
這些銀錢放鄉間地頭恐怕幾輩子都花不完,不過如今既有了莊子要維持産出,再有莊子上管事的等一衆人等着養活,這幾百兩銀子怕是不夠的。
況且開春又要買好糧種,再一個那麽多田地,還要買肥,單靠這幾百兩銀子僅能撐得了一時罷了,待明年地裏有産出,方才能收些銀子回來。
寒冬臘月裏基本沒人下地幹活,連出去做些零工的男人們也都安安生生在家待着了。前幾天說隔壁春枝嬸子家裏老母雞抱窩,除了沒破殼的,攏共孵出來二十一只小雞仔,元繡花了三串錢,全買下來了。
春枝嬸子就是王善保媳婦兒,夫妻倆都是好人。
元繡買了雞崽兒,嬸子也高興,這些小雞仔冬日裏一不注意就病了,能不能養活還兩說,不如換了銀錢,過年好歹能吃上帶肉的餃子。
荷香繼續攬過了喂雞崽兒的活計,年後還要抓幾頭豬崽兒,到時候一并放後院養了。荷香興安這兩天跟在元繡後頭學字,千字文已認了小半,剛好天下了雪,這孩子天天都在雪地裏寫寫畫畫。
昨兒說好了今日要去莊子一趟,一來認人,二來給管事的拿些過年的銀錢,今日剛好公中的水塘撈魚,趙大勝去幫忙了,他腿腳不好,所以沒人敢叫他下水,只在岸上負責分魚。